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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县衙,真好似遭了乱兵,一片狼藉惨状。禁军的尸体,都被带走,但是殉职的差役,却没人收殓。细细清点一番,足有十九人丧命。任鹤鸣站在衙门前,真是一个胆战心惊。
河南府、转运使司,都派了人前来查问。这么大的事,已是全城哗然。无数百姓,蜂拥挤到衙门前,当成热闹看。
幸存的差役,还有四五人。你一句,我一句,诉说禁军暴行。其实,他们哪曾看见。躲在屋里,连头也不敢露。只是现场惨状,不用看也知道。禁军杀进县衙,根本是鸡犬不留。
只不过,于飞逃走太快。禁军不知所措,仓促退走。若不然,衙门里,怕是剩不下活人。
“好贼子,胆大包天啊。”任鹤鸣心中怒骂。
禁军公然袭击县衙,开国以来未有。很不幸,他任鹤鸣,成了第一个。士林坊间,提起此事时,少不了他任鹤鸣。谁让自己,成了没衙门的倒霉蛋?怕是从此,流传千古。
越想越是气闷,脸色愈发难看。但一肚子火气,却无处发泄。
正这时,两名差役挤进人群,来到任鹤鸣跟前,躬身施礼。
“任知县,大府有令,即刻往府衙对质。”
“对质?”任鹤鸣一愣。“与谁对质?”
“庞提刑,将任知县告了。”一名差役说道。
“庞提刑?何事状告本县?”任鹤鸣更加糊涂。
“恕小的不知。”差役不肯再说。
“任知县,大府正等着。”另一名差役,张口催促。
忽的,围观百姓一乱,躲向一旁,让来中间道路。任鹤鸣抬头看去,只见一队骑兵,列阵严整,缓缓向县衙行来。队列中间,一匹高大的白马,神气活现,分外的显眼。
任鹤鸣惊喜不已,忙要上前拜见,却被差役拦下。
“放肆。”任鹤鸣呵斥一声。
“任知县息怒,不是小的无礼,实是大府有命,不容耽搁。”
“尔等可知,白马之上,坐着何人?”
“小的不知。”差役言辞恭谨,神色却是不屑。
河南府的差役,见惯朱紫高官。不过一众粗鲁军汉,哪能看在眼里?即便七品知县,在他们眼里,也是屁大的小官儿。
任鹤鸣冷冷一笑,一把推开差役。紧走几步,高声唱名拜见。
“下官,洛阳县任鹤鸣,参见安平郡王殿下。”
“任知县,勿需多礼。”于飞轻轻抬手,说道。
四周人群,猛地就是一静。下一瞬,嗡的一声好似沸腾。围观在此的百姓,一下子被吓到。安平是谁,没人知道。但郡王殿下,却听的清楚。紧跟着,有跪地的,有作揖的,乱做一团。
乱归乱,却静寂一片。面对皇权,百姓心中颤颤。
于飞略一皱眉,他不习惯被围观。
“殿下无恙,下官心中巨石,终能落地。”
“倒是毁了县衙,本王很是抱歉。”于飞说道。
“殿下言重。”任鹤鸣躬身一礼。
眼见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于飞颇有些不耐。县衙已毁,自是不能再住。进城前,他已经安排人,寻找新的住处。不过,此时倒不急着住下。他还有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呢。
在河南府地界,只有知府狄棐,有权调动禁军。
大宋朝廷,对兵权管制,相当严格。河南府有权调兵,但数量不会太多。超过两个指挥兵马,就要上报枢密院。即便是驻军将领,也只有听命的份,却不能调动一兵一卒。
未得朝廷许可,私自调兵,罪同谋反。
禁军夜袭县衙,除了狄棐下令,还能有谁?
“去河南府衙。”于飞命令道,面色很是不善。
柳礼已经带兵,去了城外军营。禁军是肇事者,其行恶劣。按着于飞的心思,全都打杀了最好。但秦红英劝他,不急着杀人。先全数擒下,审问清楚幕后指使,再论罪不迟。
听人劝,吃饱饭。姐姐的话,当然要听。其实,于飞没那么大杀性。只是此一次事,无端牵连了尹端,让他格外愤慨。
至于幕后指使之人,根本不需审问。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彭城一次,今又一次。除了朱家,还能是谁?
只是没想到,为了阻止他回京,朱家竟敢如此疯狂。
短短一两年,朱家的势力,已经飞速膨胀。仅仅是露出来的,已经让人心惊。何况,必然有更多力量,还隐在幕后。
于飞为回京之事,头一次,感到有些发愁。
时候不大,队伍到了知府衙门。知府狄棐,已经得到通报,早在大门外迎候。在他的身边,站着庞斐,脸色平静,看不出心事。另有一人,内侍服色,面白无须,却是河南府走马承受。
于飞下了马,正要上前见礼。陡然,一匹快马奔来。马蹄踏地,轰轰震响。马上骑士,身穿红色军袍。背上,插着一道令旗。这等装束,大家都认得,正是禁军传讯哨骑。
于飞挥手,令亲卫放行。哨骑下了马,疾步冲到府门。
“急报,神勇军龙潭遇袭,被困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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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亡如何?刘明杰何在?”问话的人,却是走马承受。
“三个指挥兵马,遭遇埋伏,损失过半。刘都使左眼中箭,昏迷不醒。都虞候章仲卿,率兵退入峡谷,被山匪围困。”
“损失过半?”于飞暗暗吃惊。三个指挥,按照正常编制,那就是一千五百人。不过,军中吃空饷严重,一个指挥四百人,已经很不错。但是即便如此,总也有一千多人。
五百禁军,被山匪消灭?山匪有多少人?又是怎样的战力?
“战前可有侦查?敌人兵力多少?”于飞沉声问道。
“这?”哨骑不知于飞何人,犹豫不答。
“殿下问话,照实说来。”一旁走马承受,喝道。
“回殿下话。”哨骑吓了一跳,忙躬身说道,“飞龙寨盘踞龙潭多年,其人数早已查知。主要战力,足有二百多人。”
“两百山匪?灭了五百禁军?”于飞闻听,气不打一处来。这他娘的,谁是正规军啊?山匪很能打么?
“山匪,山匪。”哨骑见于飞发怒,吓得不敢说话。但事关神勇军声誉,又不能不说。“山匪不知怎的,竟装备了硬弩。行军刚到龙潭,就遭了山匪埋伏。兄弟们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殿下有所不知。”这时,庞斐走过来,插话道,“此前,有飞龙寨二当家欧允文,曾到县衙自首。据他招供,西河商人尹端,早与飞龙寨勾结,多次将兵甲武器,运送到山寨。”
“你是何人?”于飞眉目一立,怒火直冲脑门。
“下官庞斐,提点京西刑狱公事。”庞斐平静说道。
“举告尹端通匪,可有证据?”于飞冷冷问道。
“有欧允文口供为证。”庞斐说道。
“口供?不足为凭。”于飞淡淡说道。
于飞说罢,不再搭理庞斐。不过两句话,他已经看出,此庞斐对尹端,充满恶意。即便他隐藏的再好,哪能逃过于飞神念?何况,任鹤鸣早已告知于飞,审问尹端的恶吏,正是庞斐指派。
于飞转头,看向知府狄棐。自哨骑到来,狄棐一句话未说。此时看去,却见狄棐面色苍白,竟是惊惧不已。一府正堂,不会被山匪的消息,给吓住了吧?于飞心中腹诽。
“请府尊发兵,速速救援。”哨骑单膝跪地,大声说道。
“发兵,发兵,来人。”狄棐好似醒过神,嘴里念叨着,左右一看,猛地提声吩咐,“速去军营传令,令神勇军剩余所部,立即兵发龙潭,救援刘明杰,不得有误。”
“狄知府,不用传令,他们去不了。”于飞说道。
“这是?为何?”狄棐一愣。
“营中驻军,已被本王全数捉拿。”于飞的话,让在场几人,都惊楞了一瞬。军营中有多少人?他们个个清楚。就算不满编,也起码还有八九百人。全数捉拿?就凭这十几个亲卫?
不过眨眼间,都想的明白了。殿下到洛阳,岂会只有十几人?想必平戎军,已经到了城外。想明白这一点,几人可是有喜有忧。
狄棐大喜过望,他早听说过,平戎军善战。
只要请求殿下出兵,扫平飞龙寨,还不是手拿把纂?飞龙寨这个顽疾,在自己任上被剿灭,功劳自不待言。
但是,究竟为了何事,殿下要擒拿驻军?
此刻,见于飞神情冷肃,不由心中打鼓。
昨日,庞斐求见狄棐,请求派兵擒拿尹端。
庞斐言道,尹端被举告通匪,自当收监审问。如今,有人打伤审案官员,救走尹端,此等行为,无视律法,公然挑衅官府威严,绝不能放任不管。他请求调动驻军,将尹端捉拿归案。
至于说,皇子莅临洛阳,就住在县衙之事,庞斐根本不信。
大手一挥,冷冷说道,“皇子驾临洛阳,纯属子虚乌有。本官已经派人查探明白,任鹤鸣被尹端收买,捏造皇子之事,行的是瞒天过海之计,乃为了营救尹端。”
“果是如此?”狄棐一惊,若真是如此,那还了得?
“千真万确。”庞斐言之凿凿。
狄棐犹豫了,低头慢慢踱步。庞斐此人,不仅是京西提刑,他还是朱哲嫡系。因为这层关系,他对庞斐多有忍让。
二皇子失踪不久,三皇子上位。那时,朱哲就曾联络狄棐,其目的不言自明。狄棐进士甲科,心中有些傲骨,不愿攀附权贵。因此对朱哲的招揽,不说拒绝,也不肯投靠。
然而朱哲,绝不是好相与。不动声色,将狄棐远调广州。
好不容易,做出一些成绩,才调任河南府,回到中原。但朱哲此人手段,让狄棐,如对广州天气一般,心有余悸。
狄棐不愿得罪朱哲,对朱哲的走狗,也要给几分面子。
狄棐思忖半晌,同意了庞斐请求。签发军令,调动神勇军。
在他想来,抓捕通匪要犯,本是正当之举。无论到了哪里,也纠不出错来。即便皇子真在县衙,也不能阻止办案。本朝士大夫,从来不惧皇权。皇子犯法,照样律法不饶。
狄棐想到此,转目一扫庞斐,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这位二皇子,不能以常理论之。开国以来,哪一位皇子,曾从过军?哪一位皇子,敢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又有哪一位皇子,以军功得授一军主将,令天下百万军伍崇拜?
这样的皇子,岂是好相与?殿下身份超然,不会无缘无故,擒拿驻军将士。想必有些事情,惹怒了他。狄棐心头一阵恍惚,霎时喜色褪去,惊惧上头。由不得,浑身起了颤栗。
庞斐此刻,再无法保持平静。面色阴沉,好似能滴下水来。
他没有想到,于飞来的如此之快。此前,庞斐曾判断,二皇子逃出洛阳,只会向京城去。即便要追查凶手,也是多日之后。有了这些时间,他足以从容布置,清除不利痕迹。
这个二皇子,看着年纪不大,出手却是凌厉。事发之后,不过两个时辰,竟已调来援兵,甚至控制了驻军。
庞斐相信,严刑拷打之下,蔡庆定是知无不言。
想翻盘,已经没有可能。怎样洗脱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敢问殿下,何故擒拿驻军将士?”庞斐跨前一步,面对于飞挺身而立,疾言厉色,正气凛然。
“他们昨夜,攻击县衙,行刺本王。”于飞冷声说道。
“昨夜,驻军确是出动。不过,他们的任务,是抓捕通匪要犯。殿下今日刚入洛阳,驻军如何刺杀?”
“哦?本王住在县衙,你不知?”
“从未得知。”庞斐冷然说道。
“有意思。”于飞呵呵一笑,“且等片刻,真相自明。”
“殿下,莫非要严刑拷打?”庞斐咄咄逼人,“下官久治刑狱,见多屈打成招。酷刑之下的口供,不足为凭。”
于飞眼神冷了下来,这是拿着刚才的话,挤兑他呢。
你不是说,欧允文的口供,不足为凭吗?
那好,禁军的口供,自也不足为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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