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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朵逃出安抚司,一路蹿房越脊。虽已远离了安抚司,依然心中惊惧。从小到大,哪里受过如此凶险?但此时,她恍然明白,宫中侍卫,都是陪着她玩儿,谁敢真的下狠手?
虽逃了出来,但代价太大。她以为独身前来,却不知,侍卫竟尾随而至,在暗中保护着她。若非那一箭冷射,自己的小命,可就丢在延州了。越想越怕,竟呜呜的哭出来。
不一时,图朵到了一处林子,林子边就是延河。延河穿城而过,将延州城一分为二。东边称东城,西边称西城。此时河水结冰,没有了奔腾呼啸的声响,静悄悄的,如一条玉龙俯卧。
河边的冷风,让图朵冷静下来。惊觉到,自己竟赤着一只脚。不由想起此前情景,顿时又羞又恼。恨不得立时杀回去,把那个登徒子,狠狠的教训一顿,再来个大卸八块。
咬牙发泄了一通,又丧气的坐在地上。就算杀回去,也是被登徒子教训,说不定还会杀了自己。看他那凶狠模样,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竟没有发现,自己是个美人么?
今天真是倒霉至极,心爱的匕首被抢,靴子被人脱掉,侍卫也死了一个。如今凄凄惨惨,一个人躲在树林里。冷风嗖嗖,顺着脚下,直钻进心里,冷的人发颤。
“师傅啊,你宝贝徒弟被人欺负了。”图朵一声大叫,把头埋在腿上,竟嚎啕大哭。夜里,哭声传出去老远。
“郡主。”暗中侍卫现身,“这里不能久留。”
图朵的哭声戛然而止,腾的站起身。恶狠狠的盯着侍卫,不过很快,又哭丧了脸。“阿岩死了。”
“卑职看到了。”侍卫低了头,他们几人从小长大,情义深厚,一直护卫郡主。阿岩是神射手,不料竟失了手。失手的下场,却是逃都来不及,只能把命留下。
“我一定为阿岩报仇。”图朵咬牙说道。
“巡逻队很快过来,郡主,先离开此地。”侍卫急道。
图朵点点头,她自不会任性。刚转了身,又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盯着侍卫。“今晚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侍卫慌忙应是。他福至心灵,瞬间明白。郡主说的今晚之事,不是争斗之事。而是她,被人脱了靴子之事。也是,天之骄女,被一个少年脱了靴子,此事传出去,有损名声。
此时,延州城里,还有一人在狂奔。他可没有图朵的本事,窜不了房,也越不了脊。只能在街巷之间,绕来绕去。这是细作的本能,长期处在敌国,早养成了习惯。
辽人并不知道,离着不远,大宋的暗谍,始终缀着他。任是左拐右绕,一刻也不放松。论起熟悉地形,大宋本地的暗谍,能甩辽人几条街。及至天光放亮,辽人总算消停。
沿着一条小巷,辽人拐到了正街。左右看看,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闪身奔到路边,来到一间铺子门前。铺子的门虚掩着,辽人推门而入,又轻轻的关上。
过了片刻,暗谍从暗处出来,从铺子门前走过。他看的清楚,门头牌匾上,写着万晟合皮货行。
走过去一段路,暗谍闪身进了巷子。等了片刻,接应他的人,顺着标记,找了过来。留下此人继续监视,他自己匆匆回返。已经发现细作落脚之处,必须尽快回报,采取后续行动。
但种诂得到回报,却吃惊不小。这家皮货行,延州人人知道。铺子的东家,却是非同小可。乃是京城李家的产业。李家何许人也?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李用和,人称马帅。
这李用和,可是官家的亲娘舅。李用和一介小民,因为姐姐李宸妃之故,一路飞升。文不能写、武不能战,竟列身三衙管军。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李用和生有九子,人人得官,可见皇帝的恩宠。现今,查到他家的铺子,由不得不小心。若说李用和通辽,种诂不信。即便官司打到朝堂,官家也不会相信。
李家的富贵,皆是依靠官家恩宠。通辽对他有何好处?想必是辽人细作,伪造身份,藏匿皮货行。但真的搜查,自会得罪李家,谁也不想污了名声。只是,这分寸却不好拿捏。
种诂有些头疼,不想上任头一桩事,就这么棘手。甩甩头,不再纠结。这种事,还是交给梁适处置。这些个文官,都是七窍玲珑心,自己觉得麻烦的事,到了他们手里,说不定屁都不是。
想到此,心中透亮。转身吩咐暗谍,安排人手,暂时监视皮货行,不要打草惊蛇。自己起身出门。昨夜种种,也是一波三折、惊险重重,除了辽人,西夏的暗谍,也参合了进来。必须尽快向梁适禀报。
种诂一走,石彪子一拨人,立马围住了于飞。
后半夜,石彪子和种诂两人,都没有睡着,各想各的心事。石彪子琢磨的,当然是于飞的刀法。越想越是心热,一大早起来,和一班兄弟们一说,好么,这些人比他更眼热。
战场上,什么样的情形,都有可能遇到。每时每刻,都会丢掉性命。多一项保命的手段,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何况,于飞的刀法,凶狠暴烈、刀刀夺命,绝无花哨,最是适合战场厮杀。
于飞也不藏拙,乐意传授。奈何一脑子浆糊,根本记不起招式,不知从何教起。想来想去,只能由石彪子进攻,两人对战,激发于飞应敌本能。别说,这法子真有效。
一场打斗下来,石彪子已经“死了”无数次,吓的浑身是汗。幸亏两人拿的是短木棒,不然,都刺成筛子了。这种刀法,他们闻所未闻,既是新奇、又是惊恐。
一众人都围在一边,边看边比划。慢慢的,一个个都愣愣的站住了,眼里透着莫名的惊骇。
石彪子武艺高强,黑虎寨第一高手。如今,在于飞的刀下,走不了三招两式,,就干净利索的被击杀。这样的情形,如何不惊恐?看着于飞的眼神,可就慢慢的变了。再不敢随意,多了恭敬。
于飞来了精神,这法子不错。随着石彪子的进攻,于飞使出的招式,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顺手。好像随手拈来,一击必中。于飞也在认真的记忆,慢慢融会贯通。
“不打了,不打了。”石彪子跳出战圈儿,连连摆手。
没法打了,于飞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变化也越来越多。石彪子应接不暇,左支右拙,只剩下挨揍。一张脸,若不是虬髯密布,定是红透了,他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好在,已经学到不少。等练熟了,再来打过。
这处院子够大,原是安抚司小校场。在校场一侧,修建着一排监舍,不过早已闲置不用。昨夜为了引出敌人,匆匆布置了一番,被派上了用场。两名囚犯,乃是禁军装扮,此时早归了建制。
如今这处院落,却是拨给种诂使用,用以招募训练暗谍。安抚司原先的暗谍,种诂可以调用,却不归他管辖。他要得用人手,就得重新训练新人。只是此时,还顾不到这里。
到了中午,种诂还没有回来。尹家二姐儿和邹七姐,命人抬着食盒,一大队人马进了院子,却是送饭来了。安抚使司自有厨灶,一干人等饿不着。她们来送饭,却是因为担心,借故来看看罢了。
无论到哪里,自然少不了种花花。
刚进院子,已经兴奋的跑了一圈儿,挨个屋子看了一遍。转回头盯上了于飞。仔细看,却是盯上于飞腰里的匕首。
匕首很精致,小巧玲珑,只有半尺来长,形如柳叶。刀鞘上,蒙着鱼皮,缀着亮晶晶的宝石,很是好看。
“哥哥,我好喜欢这把匕首。”小丫头仰头撒娇。
“拿着,可不要伤了自己。”于飞很干脆,抽下匕首,递给了小丫头。这把匕首,正是昨夜抢来的。打扫战场时,在靴子里发现了刀鞘,正好配成对儿。
刀鞘很是漂亮花哨,一看就是女子使用。但刀锋却很是锋利,吹发立断,是把好刀。
片刻之后,一场母女追逐大战,在院子里爆发。
女儿:这是哥哥给我的礼物。
娘:小丫头不许玩刀。
女儿:我不会割伤自己的。
娘:小丫头不许玩刀。
女儿:我……
娘:小丫头不许玩刀。
……
傍晚时分,西沟大胜的消息,传进了安抚使司。梁适拍案大笑,激动至极。安抚使司炸开了锅,多少年来,从未有如此大胜。八百军兵,突袭了西夏军营,杀伤三千多,俘虏近四千。
紧跟着,更详细的战报,陆续传来。西夏从麟州,派遣了一支偏师,大约八千人,偷袭延州城。在西沟,种诊两百残兵,联合霹雳军和五百厢兵,夤夜突袭,大败敌军,解了延州之危。
延州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焰火炮竹,仿佛过年一般。夜空被火光映亮,似乎寒风都柔和了几分。全城一片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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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货行掌柜的,姓王名叫大观。四十多岁,沉稳干练。他在延州已经十年,做些小买卖。前两年,被皮货行聘为掌柜,兢兢业业,买卖做的很是红火。
此时,皮货行院子里,一队车马正在卸货。他们从东京城而来,本是备着年节的货物。只是遇上风雪,道路难行,是以耽误了时日,今日才到延州。东京货物走俏,倒是不愁卖。
王大观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一对儿核桃,也不言语,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卸货。随车的管事,捧着一个小匣子。一边呵斥着不要磕碰了货物,一边向王大观走来。
到了近前,满脸堆笑,躬身施礼。“不才韦四,见过王掌柜。”
“韦管事远来辛苦,快快屋内奉茶。”王大观说着,侧身请韦四入内。客气一番,并肩走进了屋内。屋里烧着炭火,很是暖和。火上架着一把铁壶,滋滋冒着白气。
“临行之前,有人托在下,给王掌柜带了礼物。”韦四坐下,把手里的匣子,轻轻放在桌上,推给了王大观。
“呵呵,多谢韦管事。”王大观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尊金佛。端详片刻,又合上盖子,随意放在一旁。
韦四倒是健谈,说些京城趣事,两人不停的哈哈大笑。忽的,韦四面色一整,神秘的说道,“皇宫里,最近出了一桩大事。”
“哦?不知是何大事?”王大观很配合的问着。
“有一位皇子,丢了。”韦四说道。
“丢了?”王大观一愣,真有了兴趣。
“可不是?”韦四身子一仰,说道,“好端端的皇子,住在深宫大内,禁卫重重,竟离奇的丢了。”
“却是何故?”王大观问道。
“听说,是北边派了高手,掳了去。”韦四低声说道。他也奇怪,北边掳个皇子干甚?大宋官家,虽说子嗣不旺,但也有两个呢。抓了一个,还有一个呢,断不了香火。
“可是打虎殿下?”王大观却不同,隐隐有些猜测。
“正是打虎殿下。说起来,那小殿下真是不错。曾整治的东京十虎,连门都不敢出,京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王大观明白了,他掌握的消息里,有一条很重要。说的是大宋二皇子,制出了霹雳弹。若真是辽国掳走,或许就是因为霹雳弹。这等利器,哪个君主,也不会无视。
“现下,三皇子登上了台面。”韦四接着说道,“短短时日,竟被封了鄂王,眼看着,就要立为太子。京中风向大变啊。”
“莫不是官家得了消息,二皇子已经——”王大观伸手,在脖颈间比划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
“天知道。”韦四嘟囔了一句,说道,“二皇子之事,京中讳莫如深,谁也不敢谈论。至今,朝廷也没有明言,更没有派兵查找。很难说这里面,有着怎样的算计。”
“天家无情啊。”王大观附和了一句。
又闲聊几句,外面卸完了货,进来通报。韦四不再多留,起身告辞,自去歇息。一路风雪,走到延州,可是疲累的很。
王大观送走韦四,关上门,端起匣子,进了内室。
取出金佛,熟练的一按佛头,又轻轻一旋。只听“咔”的一响,金佛后背裂开一条缝隙。王大观取过竹筷,从里面夹出一个纸卷。慢慢展开,竟是巴掌大的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王大观却并不意外,伸手取过案上笔洗,将白纸放入水中。片刻,纸上显出了字迹,是一首五言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王大观记下诗句,用手在笔洗里一搅,湿透的纸片,立时碎烂。再搅了几下,成了纸汤汤,随手从窗户倒了出去。王大观坐在桌案后,沉思了片刻,才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书。
一番查对,王大观收到了消息,事未成。这是辽国僧录司,制定的字验传讯。只有高级别细作,才懂得使用之法。
比如这首诗,他们约定的是“柳”字。通过秘钥解读,王大观知道,这是“事未成”之意。而秘钥,就是他手里这本书。传讯字验,千变万化,没有秘钥,根本无从破解。
王大观长叹一声,藏好了秘钥,起身出屋。
他是青铜箭簇,乃辽国南院僧录司,最高级别的细作。王大观在延州潜伏了十年,仿佛被遗忘了。直到这次,西夏两路攻宋,他才被唤醒。他的任务只有一条,搅乱延州。
由于级别够高,所以,王大观知道不少内幕。不久前,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派南院宣徽使萧特末、翰林学士刘六符南下汴梁,向宋国递交了国书。措辞严厉,要求返还关南十县地。
关南地,乃是辽宋边境重要分界点。
周世宗柴荣,曾亲征契丹,收复益津关、瓦桥关、鄚州、瀛州等地,共计三州十七县。大宋立国后,辽国就把这笔旧账,算在了大宋头上。所谓关南,就是益津关、瓦桥关以南。
自宋太宗北伐惨败,大宋患上了契丹恐惧症。如今,大宋正与西夏交战,辽使突然进京,索要关南地,把大宋君臣吓了一跳。明知是讹诈,却是不敢激怒辽国。
大宋君臣,借着麟州、渭州胜利的消息,一直与辽使周旋。虽不敢翻脸,却是打起了嘴官司。听说,大宋派遣使者,已经去向辽国。情势明朗之前,这嘴官司还有的打。
但总的来说,大宋的形势,却是越来越好。因为霹雳弹,麟州、渭州大胜,西夏损兵折将。虽还未撤兵,但进攻态势却被遏止。西夏已是力竭,退兵是迟早的事。
其实,辽国不敢打。王大观看的分明,大辽国势明显中衰,不复当年威风。权贵只知享乐,部族争权夺利,百姓困苦,军队衰弱。朝中再无萧太后、耶律休哥那样的强人。真要打起来,大辽未必占便宜。
能看透此事的,又何止王大观?僧录司总管赫赤嘉,也看的很透彻。所以他当机立断,启用王大观,命令其搅乱延州。为辽使施压大宋,增加更多筹码。
王大观乘上马车,向城外行去。坐在马车里,想着传来的消息,犹自苦笑。东京事未成,当然是施压未成。大宋不肯答应辽国的要求,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在延州的作为,不可谓不犀利。头一桩,挑起蕃汉争斗。蕃兵是边塞主要战力,待遇却不高。蕃汉之间矛盾重重,只要一点火星,就能激起蕃兵造反,延州自然大乱。
到那时,边地战火弥漫,再无宁日,大宋哪里还有底气?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辽国的要求。
王大观精心设计,选在了青化镇。这里的驻军,来自京师,骄横跋扈惯了。离此不远,就是羌人牛家部族的驻地。两边常有摩擦,想要制造事端,简直太容易。
牛家部族的族长奴讹,也不是省油的灯,从来看不起禁军。只是几年前,被种世衡收服。但现在,种世衡调任环庆路,再无人能制住奴讹。
正好,大辽郡主萧奴儿,不知何故,竟在此时到了延州。闻说此事,亲自出马,扮演了万家大小姐。引得谭庆和哲古力,神魂颠倒。眼看事成,却被种诂撞上。一场冲突,转眼烟消雨散,还赔上了一名皇家侍卫。
引西夏兵入延州,又是一桩。
此事却早有计划,只是一直未得回复。王大观指挥不了西夏人,自不等傻等。所以才设计了蕃汉抢亲。不想抢亲事败,西夏那边却有了回音。
王大观大喜,真是柳暗花明啊。立时派出人手,为西夏军充当向导,引他们从西沟进军,直插延州城下。
此计,不可谓不毒辣,一旦成功,延州顷刻覆灭。无数百姓,都将遭受战火荼毒。只是,这关王大观何事?
结果,一路顺顺利利,都走到了西沟,又被种诊夤夜突袭。八百破八千,落了个全军覆没。
真是流年不利啊,王大观又是一声长叹。
昨夜,他派人潜入了安抚司。无论如何,也要探查清楚,被关押的人,究竟是不是辽人。他在郡主的跟前,已经露了相。郡主的侍卫死了一个,谁知是不是又有人落网?
一旦供出自己,那十年辛苦经营,可就一朝付流水。问题是,他想活着。十年的安稳,十年的富贵。王大观觉得,自己再回不去,再没了拼杀的勇气。
他想保住现在的所有,就这样度过一生。虽知道是奢望,但由不得心里不想。密探无恙逃回,确认安抚司是个陷阱。这让王大观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又紧张了起来。
宋人设下陷阱,诱捕辽人细作。这番举动足以说明,自己此前的设计,引起了官府注意。王大观升起了警惕之心,出入更加的谨慎。或许自己,离着暴露之日,已经不远了。
行行停停,一路收些小账。直到了傍晚,他的马车,来到了一座庄院。这里,离着延州城已颇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