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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南有樛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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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景元有些神思不属。莫名的失落压抑在心头,仿佛有只手,一下攫紧了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阵抽搐。一身的功力,使不出半分。

    于飞小声的嘟囔,他怎可能听不到?正是这句无意间的猜测,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心里像是长了草,屁股底下生出了刺,只觉得浑身没一处不难受。

    于飞偷眼瞧着,觉得陈景元就快要炸了,脸越来越黑,呼吸越来越粗重。于飞此刻只想快一点回宫,他不想和这个点着火的炮仗在一起。虽然,这个炮仗是他点燃的。

    后世有句经典的话,只有失去的,才是最珍贵的。于飞正是要让陈景元,体验一下失去的感觉。

    于飞看得明白,在这两人的感情纠葛中,秦红英是主动的那个,对陈景元付出了全部真情。似乎陈景元也很习惯秦红英追着他,与其说他是被动接受,不如说他享受着这种追求。

    陈景元打心底里,根本不曾想过,秦红英会不肯见他,更别提离他而去,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于飞让秦红英三天不见陈景元。

    只要陈景元的心里,是真的喜爱秦红英,那他就会在这种失落中炸开,从而面对自己的真心。若非真心,那又何必纠缠?

    还真是巧,路过矾楼的时候,于飞又见到了芸娘。矾楼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几个汉子跟着柳十三和芸娘。

    正要上车的芸娘,无意中一扭头,正好看见于飞从马车上探出头。四目对视了一下,芸娘露出了笑意,冲着于飞敛衽一礼。

    于飞挥了下手,马车已驶过了矾楼。柳十三的目光,追着于飞的马车看了片刻,回过头对芸娘说,“与这位小殿下还真是有缘分。”

    “大嫂,请上车吧。”纪览抱拳施礼,请芸娘上车。

    纪览终是不能,任由柳十三一个人入京,随后带了人追了过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路从各处暗桩调集的金银。但是令纪览诧异的是,芸娘一文未动,她的私房钱已足够给自己赎身。

    柳十三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但看到于飞,他却添了心事。他已经听芸娘讲了小殿下的故事,小小年纪,这番作为,令柳十三大生好感。

    自己协助白莲宗所为,自是不为朝廷所容。判了流刑,却被皇帝赦免。小殿下两次出手,不论是何情由,确是为芸娘和自己解了围,避免了许多无畏争执。算起来,自己却是受了他父子两人的恩情。

    经过这番曲折,招安之事怕是难成了。只是卧牛岭数千兄弟,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啊。

    忽然,矾楼里传出歌声,却是芸娘曾经的姐妹,以歌为芸娘送行。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这首歌,却是《诗经》中一首祝贺新婚的歌谣,芸娘一下就湿了眼睛,走下车来,向着矾楼里敛衽行礼。

    她知道,姐妹们是在真心为她祝福。只有她们,才知道跳出这个火坑有多难。芸娘也知道,姐妹们是多么羡慕她。

    擦去泪水,芸娘笑着一拉柳十三的手,轻快的登上马车。一声鞭响,马蹄踏碎了夕阳,装饰精致的马车,载着芸娘已经飞起来的心,向城外驶去。

    王怀举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倒显得更精神了些。整个东京城,已经被他过筛子似的,筛了好几遍。无数城狐社鼠,遭了池鱼之殃,东京街面上,再难见着几个描龙绣风的好汉。

    皇帝遭遇敌国刺杀,王怀举惊恐之余,立刻爆发了怒火。真当皇城司是摆设吗?一声令下,皇城司数万探事察子发动,瞬间如水银泻地,渗入京城各个角落。

    酒楼、茶肆,青楼、赌坊,瓦子、客栈,凡是有人活动的地方,都处在了皇城司的监控之中。有宋以来第一场反间谍战,在东京城展开。

    秦征,在这场反间谍战中,大放异彩。秦征当初护送西军遗孤进京,带领了一个指挥的西军骑兵。秦征被调入了御龙弓箭直,他手下的将士也没有返回,全都被皇帝并入了捧日军,留在了东京。

    此次,皇帝将西军将士派了出来,依然由秦征带领,清缴敌国细作。这群老兵常年在边关作战,对敌国细作,有着超乎寻常的的直觉,被他们盯上的,基本上就没跑儿了。

    西军将士成了反间谍战的主角,皇城司和开封府,只能跟在西军屁股后面打扫战场。

    是真的打扫战场,王怀举很是无奈的想着。这帮杀胚,在东京城中巷战,依然是野战的法子。骑兵一个冲锋,反抗的细作就变成了碎块儿,残肢断臂、血肉脑浆,散落的到处都是。

    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兵丁差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最血腥的还是西军的审问手段。皇城司一直都很自负,自认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嘴。但在敌国细作的面前露了怯,手段使尽,没审出一个字。

    秦征派了一名瘦小的老兵,一炷香的时间,全招了。王怀举等人进了审讯室一看,刑架上已经看不出人形,只剩下一坨肉不停的抽搐。一个个都是狂呕不止,脸色煞白。

    这名细作却是一条大鱼,乃是辽国派在东京城的暗桩头目,正是皇帝刺杀案的执行者,被喽啰供了出来。秦征他们实施抓捕的时候,遇到了激烈的抵抗,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一幢独院,被经营成了寨堡,高低错落的布置了防御弩阵,将小院儿守的水泄不通。几次进攻,都被弩箭逼回。

    秦征的手下有一名都头,被同袍们叫做鹞子。鹞子当真如鹞鹰,窜房跃脊如履平地,善使一柄短刀,近身搏杀从无敌手,乃是西军中有名的斥候。

    秦征命布箭阵齐射,压制墙头弩阵。趁着弩箭稍停的空当,鹞子一个滚翻,已经靠近了墙角。纵身一跃,双脚在墙角上左右连蹬,眨眼已经翻进了院中,一连声的惨叫随即传出。

    眼见弩阵被破,秦征很是默契的下令冲锋。并不是很结实的木门,被附甲的奔马嘭的一声撞开。随后,就是屠杀了。面对浑身甲胄的骑士,细作的抵抗只是徒劳。

    此时,王怀举看着招供的名单,直吸冷气。名单上三十二个人,有男有女。有参政家的马夫,有枢密副使家的侍女,有大理寺评事的小妾,也有身家巨万的豪商。

    这些人各个位高权重,跺跺脚,东京城都要晃三晃。已不知有多少朝堂机密被细作窃取,更不知,这些朱紫大佬的心儿里是黑是白。

    王怀举犹豫了,盯着眼前的秦征,不知该不该下令拿人?稍一耽搁,或许细作就会得了风声逃走。但是,他又实在担不起拿人后,可能会引发的巨大震动。

    “秦将军,你且做好抓捕准备,咱这就进宫请旨。”王怀举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禀报皇帝。他的个头太小,还是找个大个的顶在前面,这样才把稳。

    冬夜里的风,凛冽刺骨。陈景元斜躺在一棵大树的枝杈上,抱着一个酒坛子,满脸的憔悴。只一天,他心里长出的草,已是异常的茁壮,草尖上喷出了火花。下一刻,似乎就要熊熊燃烧。

    他耐不住心里的焦躁。昨天送于飞回了皇宫,夜里就单独去找了秦红英。他想问明白是什么原因,让秦红英突然之间性情大变,不肯见他了。

    奈何,他吃了闭门羹。昔日寸步不离缠在身边,今日竟是连门都不让进了。越是想不明白,越是胡思乱想。一天的时间,仙风道骨的陈景元,被自己折磨的形销骨立、黯然神伤。

    曾经的陈景元有着心障。躲着秦红英,一是被秦红英的热情吓着了,花样百出的小魔女让他吃不消;再有就是世俗的伦理道德,让他却步,虽是修道之人,但他堪不破这道枷锁。

    及至十年后再相逢,他的心里竟充满欣喜。面上装的矜持,内里却是一刻也不想分开。书中暗表,正是他常常脱岗泡妞,才导致于飞遭遇了夺命一刀的惊险。

    谁都不曾料到,纠葛了十多年的心障,竟是被于飞一指戳破。相比于十年苦苦追寻,世俗枷锁又岂能困的住两情相悦?一朝顿悟,心境大变。压抑十年的情意,如同火山喷涌,一发不可收拾。

    树下边,于飞被大氅包的像个球,似模似样的正在烤肉。一切都是现成的,羊肉都腌好了穿在竹签子上,炭火烧得正旺。他只是举着肉串在火上翻动,烟气缭绕,闻了闻,倒是挺香的。

    “道长,香喷喷的羊肉串,迟了可就没了。”于飞仰头叫道。

    陈景元又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搭理于飞,自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于飞能找到他,他现在一点都不吃惊。这个小殿下太神异,不论他怎么敛息躲藏,都瞒不过于飞的灵觉,只能听之任之了。

    “红英姐姐也许是不愿见我,道长独自去,或许就见到了。”于飞不知道陈景元已经去过,仍然在蛊惑陈景元,让他继续接受刺激。

    “去过了。”陈景元从树上跳下,抓过一串羊肉,狠狠的咬在嘴里,闷闷的说道。

    “哦?去过了,那见到了?”于飞道。

    “没有。”陈景元郁闷的说道。

    没见到就对了。于飞心里暗笑,没想到陈景元更沉不住气,原来早就去过了。心里思忖着,嘴里继续吓唬陈景元。

    “这可就麻烦大了,莫不是,红英姐姐真的有了相好?”于飞很夸张的说着。

    “哼。”陈景元冷哼,又一口咬在羊肉上。于飞觉得,陈景元一定把羊肉当成了秦红英的相好,恨不得一口咬死。

    “不能再等了。”于飞一本正经的出着主意,“道长,你要把红英姐姐抢回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陈景元。

    “抢?”陈景元一迷糊,随即醒悟。苦笑一声,果然是小不点一贯的风格,“怎么抢?”

    “道长仙风道骨,绝世高人,当然要抢的文雅点。”于飞莫测高深的说道,眼睛里闪烁着小狐狸一般的神采。

    陈景元被于飞盯着看,有些不自在,但是竟真的有些意动。脑子里不由的闪现出强抢民女的场景,仿佛自己已然化身恶霸,抢了秦红英抗在肩上,很是嚣张的将那个小白脸踩在脚下。

    “道长?”于飞的叫声,瞬间惊醒了陈景元。

    “要如何才是文雅的,抢?”陈景元忙遮掩自己的失态。

    “自然是下聘了。”于飞图穷匕见。

    “下聘?”陈景元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如何都想不到,于飞文雅的抢竟是下聘。这抢和下聘,差的有点远了吧?

    不过,这倒真是个法子。把你娶回家,看你怎么躲?

    “殿下自己吃吧,本道长有急事,去也。”陈景元把手里的竹签子一扔,腾的站起,说着话已纵跃而去。话音未落,人已没了踪影。

    “哼哼,新娘娶进房,媒人丢过墙。”于飞嘟囔着。忽又昂头大叫,“元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