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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开封城七十里,有陈桥驿,乃是当年太祖黄袍加身之地。街道整齐、屋宇参差,客栈无数、商贸繁华。此处,乃是出开封城向北,必经之要道。
此时,一间客栈的二楼,传出女子的惨叫。客栈掌柜半趴在柜台上,向着上面瞟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又闭上眼假寐。
他已经见惯不怪。自从几日前住进来,一直都是惨叫不断,听着让人不忍。但是与女子随行的另一男子,却是凶神恶煞一般,让掌柜的绝了进去一看的念头。
门口光线一暗,走进了两个人。一人四五十岁年纪,身量不高,面貌清癯;另一人却是好大一条壮汉,怕不有九尺高,满脸的络腮胡子,眼似铜铃。
“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慌忙应酬。
“先吃饭,可有牛羊肉?赶紧的上来。”中年人也不说话,径自往二楼上去。大汉却是捡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催促道,“再来两坛好酒。”
“好嘞,客官稍坐。”掌柜的答应着,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只见中年人上了二楼,也不招呼,推门走进那惨叫女子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血腥气,一名瘦小女子仰躺在床上,双臂用布带包裹着,缠的跟棒槌似的,渗出斑斑血迹。窗边的方桌前,坐着一名汉子,见到中年人进来,慌忙起身见礼。“师叔回来了?”
“嗯。”中年人点点头,靠近床边,看着床上的女子叹了一口气。女子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汗水,神色非常痛苦。看见中年人,还未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
“不能再拖了,要立刻截了去。”中年人端详了一下女子的双臂,断然说道,“再迟,怕是会危及性命。”
“不。”女子一声惨叫,使劲的摇头,牵动伤处,更疼的面庞扭曲,惨叫更甚。中年人看得不忍,扭过头去。
中年人来自辽国木叶山,是这两人的师叔。
木叶山,契丹人的祖山,神圣之地。这一代大辽国师圆融大师,就守护在木叶山始祖庙。而中年人,正是圆融大师的弟子赫赤嘉,辽国南院僧录司总管,全权负责对南朝细作事务,手掌生杀大权。
南院僧录司,专门对宋国而设,招募边地汉民、僧侣,经过训练派遣到中原腹地,刺探大宋机密。政令、文化、经济、武器、驻防,无所不侦,刺探、暗杀、策反、收买,无所不用,在宋辽边境,威名赫赫。
此次,赫赤嘉秘密潜入东京,却是因为这个女子。她乃是大辽后族萧家之人,大师兄耶律格的关门弟子萧奴儿,身份尊贵。此次失手遭受了重创,他却是不得不来。无论如何也要给大辽皇后一个交代。
起因与他有关。他的属下侦知,南朝皇子死而复生,竟然与一枚神奇的白果有关,他立即向皇帝禀报了。谁知萧奴儿,从皇后那里听说了此事,竟然和她的师兄两人,混进开封城,夜探大宋皇宫。
却不想竟栽在了一个四岁的孩子手里,双臂尽废。刚看到萧奴儿的伤势,他吓了一跳,双臂筋骨断裂,手臂肌肤,就像是摔破的瓷器,裂纹密布,仅剩皮膜粘连。
什么样的武功,能造成这样的伤势?一掌之威,竟至于斯。
赫赤嘉的报复直接了当,刺杀大宋皇帝。虽然明知不可能得手,但势在必行。何况时机出现的太巧,他甚至都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宋军防范稀松、漏铜百出,他们轻易就混进了军营。但草原上名声响亮的射雕手失手了,终是功亏一篑。
火药是赫赤嘉招募的南朝道士所献,果然是无甚用处。费了那许多力气,仅是冒了一股烟儿,听了一个响儿,南朝尽是唬人的玩意儿。
“我不截,我不想没有手。我要找师公,师公定能医好我的手。”萧奴儿在床上哭喊,声嘶力竭,甚是凄惶。
“走。”赫赤嘉叹口气,命令道。
片刻后,三人骑马,护着一辆马车缓缓向北而去。
皇帝赵祯终于从恐惧中缓过来,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的怒火。大宋九五至尊,竟然被人刺杀?还差点就让贼人得手了。
皇帝的愤怒,让整个东京噤若寒蝉。城门闭锁、道路设卡,全城搜查,到处都是凶神恶煞的禁军士兵,稍有抵触,立时抓捕。
殿前司、侍卫亲军司一众领军将领,在福宁殿外面跪了一夜,依然难消皇帝的怒火。他们这次犯得错大了,人人都知道责罚难免。但是头上的刀,一直不落下来,更让他们心中惴惴、忐忑不安。
福宁殿内,皇帝半躺在床榻上,神思有些恍惚。他的脑海里,一直闪现着那支夺命利箭。他的头皮被箭尖划破了一道口子,流血不多,但惊心夺魄。
他确信,自己在鬼门关打了一个晃儿,被儿子眼疾手快拉了回来。稍一闭眼,他就仿佛又感受到,箭矢扑面而来的劲风。
皇帝赵祯已经知道,是谁要刺杀他。陈景元和敌人交过手,认出了敌人施展的武功,乃是辽国木叶山的绝学密宗大手印。此人施展出来,势大力沉,劲断筋骨,已臻化境。
难怪禁军那么多人都挡不住,竟是辽国木叶山的人。
皇帝当然知道木叶山,那是不亚于中原道家祖庭一般的地方,更有甚者,木叶山还是辽国皇室的根基之地,得到了辽国朝廷倾力扶持,势力极大。
“官家,王怀举在外求见。”何正小声的禀报。
“嗯。”皇帝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音节,轻轻的点头。
片刻,王怀举弓着身子,小心的靠近皇帝的床榻,噗通跪倒。皇帝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王怀举的害怕。京城发生这么大的事,皇城司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足以说明皇城司的失职,砍了他都不为过。
“查到什么?”皇帝问道。
“回官家,小人查到,有人收买了少年军教头潘世贵,借搭建校阅高台之机,暗中将火药埋在高台之下。潘世贵招供,是西街皮货商人林全和他接触,并推荐了搭建高台的工匠。小人带人去抓捕,确认此处乃是辽国暗桩,只是贼人已经跑了。”
“辽国。”皇帝恨恨的念叨。辽国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时刻都在威胁着大宋。也因此,朝廷内外,无不是谈辽色变,畏之如虎。河北至东京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千里边境只能修塘泊以拒骑兵。
这是大宋之痛,也是皇帝赵祯之痛。如今,连东京城也任由细作出入,甚至张弓刺杀皇帝了。
“着开封府全力配合皇城司,清缴京中细作。募京城内外捕索辽国、元昊细作,获一名者赏钱三十万,公人转两资。知而不告者,法外重诛之。”皇帝赵祯这次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整治京师,不能让敌国细作猖狂。
后宫里,此时兖国公主的住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于飞的大姐姐徽柔,已被册封为兖国公主,她比于飞大四岁,但现在,于飞已经和她一般高矮了。
徽柔躺在床上,床边围了一群人,皇后、苗氏皆在。床上的徽柔,眼泪汪汪。
却是昨天傍晚时,徽柔正在爬树,猛然间听內侍说皇帝遇刺,大吃一惊从树上摔了下来,当场摔断了腿,疼的哇哇大哭。
于飞过来的时候,徽柔已经被太医救治,对接好了骨头,包的棒槌一样,躺在床上。太医再三叮嘱,千万不要随意移动,以防接好的骨头再次错位。
于飞伸手摸了摸包裹的白布,倒是挺柔软,但是并没有硬物固定。难道不用打石膏吗?后世医院里遇到这样的病人,不都是打上石膏,固定断肢,以防错位。
于飞很疑惑,难道大宋的太医,还没有研究出这样的方法?
“大姐姐,你干嘛要爬树?”于飞问道。徽柔一下子扭过头,瞪着于飞。哪壶不开提哪壶,没见大娘娘也在吗?公主爬树,这传出去很好听吗?大娘娘定会训斥。
“太医呢?我有话问他。”于飞被大姐姐一瞪,后知后觉,嘿嘿笑着连忙转移话题。
太医并未离开,只是在偏房休息,以防不时之需。不一时,太医被叫了过来。于飞没有见过,不认识此人。
“太医,为何不用硬物,将受伤之处固定?”于飞问道。
“回殿下,硬物难以与腿骨契合,力轻没有用处,稍重恐又挤压腿骨伤处移位,故只是软布包扎,静卧静养。”太医说道。
原来如此。于飞明白了,此时还没有人使用石膏做伤处固定,想了一下问道,“宫里可有石膏?”
“有。”太医点头,石膏可入药,宫里当然有。
“多取些石膏来,我有用。”于飞知道,入药的石膏乃是生石膏,若要固定伤骨,还需煅烧成熟石膏。
太医很是疑惑的去取石膏,于飞又让人去找铁锅、木柴,就架在院中。一屋人都在看着于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也没人阻止,很是好奇的看着他,指挥着內侍将石膏倒入铁锅,点火烧了起来。
石膏都是一块一块的,并没有研磨成粉,烧了片刻,噼噼啪啪的发出暴响,碎裂开来。一直烧得通红,于飞才让人撤了火,等着温度渐渐降低。
等到石膏不再烫手,让人取来石臼,捣的粉碎,再碾成细细的粉末,一番操作下来,看得大家都是目瞪口呆。这玩的是哪路的把戏?
但是太医深通药理,已然是两眼放光。石膏具有清热泻火之功效,但是寒湿较重。经猛火煅烧,去其寒湿,研磨成粉,施于患处,却可贴合腿骨,用于固定。
“神童啊。”太医已是大喜过望,后面的事不需于飞指点,他已是明白如何操作。只见太医将石膏粉加水,调和成略稠的糊状,轻轻的敷在徽柔受伤的腿上,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不多时,石膏凝固,丝毫不会晃动。
“老臣多谢殿下指点。此法可使无数伤患受益,都是殿下的恩德。”太医很激动,躬身施礼。于飞避开不受。
“此皆是太医亲手施治,我只是烧了一点石膏而已。”于飞谦虚道,不肯领受石膏固骨的功劳。
“殿下过谦了。”于飞不受功,反而更让太医钦佩。
皇后终于听明白,原来是于飞想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法子,可以固定受伤的腿骨,不致再意外的错位,加重伤势。
的确是一个了不得的善法。只是如此大功德,于飞竟能推拒不受,不与太医争功,此心性气度,更让皇后感到欣喜。这才是皇家应有的风范。
只是皇宫之外,此时已是风声鹤唳、一片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