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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刘福禄走后没几天,王警长便将那天见刘福禄的事告诉了虞县长,虞县长听后也吃了一惊,原来刘保童就是刘福禄的女儿。甚至王警长还告诉虞县长说:“刘福禄说刘保童还没有什么主,还托付我给做个媒找个合适的,了却了他的心愿。”
虞县长干笑着点点头。
又过月余,虞县长亲自为刘保童做媒,给张云虎做了续弦太太,对局外人来想,这张云虎即像是跟县长有什么亲缘关系,除给他升了官职还做了大媒,娶了个在官府任职的美人。
至于这新娘子是天足还是三寸金莲,在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人们议论的话题了,即是天足也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了,好像民国时代就适合大脚女子做太太的。
新娘子穿一身适时的高衣领(元宝领)袖长及肘的旗袍,去了一贯来女人“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根性,看上去洋气脱俗、顺眼,那原就的脚儿跟原就的身材更加匹配。
刘福禄也像别的绅士土豪争先挤着续娶姨太太那样,在女儿嫁娶的时候统统都发了请柬,大办了一场宴席,女儿是义和团红灯照的“巾帼英雄”,女婿是县府保安团团长。在京城的儿子刘保金也回来了,在省府任职的冯光道也请来了。
刘福禄六十多了真正感觉到这才是办的第一桩大事,连那时刘保金大婚的场合都赶不上现在的气派。那些全县有头脸的绅士土豪就像在一夜之间被一条钱权的裙带绑在一起,汇成了一个互相称兄道弟的大家庭,你有我有他有。
最让刘福禄受宠若惊的是虞县长能亲自坐在他操办的宴席正位上,他还带着两个姨太太香玉和香桂。
县城的“南党”、“北党”、“四大天王”也被他请来了。他们这些绅士土豪们是看着儿子刘保金的面子呢还是看在了虞县长的面子上?也许就是看在警务局长王作丰和保安局长张云虎的面子上吧?
他刘福禄算啥呢,不过此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个既隆重又体面的场合。
刘保童大婚那天遥镇的栗永禄也被请来了。
刘福禄没想到这次请来栗永禄做客却给他敲响了生命的丧钟。他亲眼看到他的两房小妾香玉和香桂在县长大人左右坐着,甚至她们还跟栗永禄打了个照面,就差没有给他这个曾经是她们的老爷敬杯酒。
栗永禄回去就病倒在炕上再没有起来。
这是他刘福禄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他没有想到在女儿的婚礼上县长大人还把自己的两房姨太太带过来。
他刘福禄真的不是成心的,遇到那个场合就是他刘福禄也会吃不消,本来栗永禄知道了被他出卖了的三个小妾还活着的消息他就害了一场病,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栗永禄出殡那天他去参加了,他是他刘福禄的大恩人,是他全家的大恩人,他对他有愧。还有那个跟他没法说的秘密,那个愧疚在他内心已经搁置了大半辈子了,那个秘密应该是属于他的,是老天赠与他了。
但是他现在可以告诉他,他刘福禄没有将应该属于他或者是他(栗永禄)的那个秘密归己所有,他成立戏班的时候,是那个秘密带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从而得到了江湖好友的慷慨帮助,自此他成了一带有名气的三八二十四驮戏班班主,还到过京城皇宫给老佛爷献戏。
从此他发迹了,再也没有动歪念头去撬动那个秘密。
大灾荒的时候他动过那个秘密,那是他挽救四海生灵的,也许这就是栗永禄的父亲在天之灵寄予他的厚望,让他替代他成为这个秘密的主人,就是用来救济穷人彰显大义的。
还有就是义和团抗击洋人保家卫国的时候,那是他在施行自己精忠报国之大孝,他撬动了那个秘密,他感到问心无愧。
现在栗永禄走了,他可以大声地告诉他的在天之灵,也许那个秘密就原本不是他的,这是天意吧?假如那个秘密是他的话,他能慷慨地拿出那些财富来救济大灾荒之年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贫民?能够捐献给义和团跟洋人开战保家卫国?
也许他也行!他能舍得将三个爱妾送到义和团就足以说明他也是一个慷慨大义之人。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刘福禄跪在火灶旁,灶台上一侧被熏烟熏黄了的土墙上张贴着一张在县城买来的灶君画像,画像下面点着由刘氏用黍米捏成的十二盏灯(灯盏)。
这是刘福禄头一次给神灵下跪的,他平时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只在祠堂跪祖宗,从来不跪天地灶君,那些事都是刘氏来办的。当然,这也不绝对,在乡学他就跪孔夫子和文庙里的神,在每年龙王节他还给龙王爷下跪,乞求风调雨顺。
不过那是给大家看的,在刘福禄的眼里他是不相信这些的,因为在光绪三年的大灾荒中饿死了那么多人,难道是乡农没有给龙王爷下跪吗,赤着脚光着背在五龙山的龙王庙不知道有多少乡农给龙王神下跪过,膝盖跪破了,脚底扎满了蒺藜,脊背被日头烤的脱了皮……
已到古稀之年的人了开始跪起了家里的神,对刘福禄来说还是件稀罕事。
刘保童婚嫁后他在县城的大街上溜达,偶然遇到一个坐地摊的相面大师,面前竖着一个小牌牌,上面写着:“人在做天在看,说不准不要钱”。
那天他的心情也好,对那个相面的只是多看了一眼,就听那个相面的跟他说一句:“行好得好,儿孙不少啊。”
刘福禄最向好的就是有人说他的儿孙多,儿孙满堂,不由得扭头冲相面的看,那是个比他还大的老者,头上戴一顶礼帽,眼睛上戴一幅圆镜子,身穿灰色长衫,最显眼的是脑后还留着清家的长发辫。
现在在城里留发辫的几乎是看不到了,因为只要街上的巡逻警察发现有留清家辫子的都要被抓去,最低将你的辫子剪掉扔到火盆里。刘福禄就是在黎城县城被官家抓住强剪去的发辫,他深有感触。
只凭这一点刘福禄就对此老者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仰,他真像是一个大仙异类出现在他的面前。
“来来来,坐下吧乡党,耳垂鼻挺额头亮,定有喜事在眼前啊。”那相面的对他说道,嘴上的二撮胡须翘起来,显出一脸的喜气。
“我还有什么喜事哩?”刘福禄随和着坐下来说道。
“乡党,您是喜事连连啊,一生的富贵相,膝下子女个个都是虎兮兮的,让您乡党操碎了心却也落下个心合意满啊。”
刘福禄想着相面的话也在理,儿女们还没有一个让他不满意的,遂问:“依大师说我有几个儿女?”
“少说也有十个吧。”
“啥哩,满算才八个哩,怎是少说还十个哩。”
“夭折的也算,命里定有的也算,乡党您还没有活够一生哩,敢说不再生育了?还有个姨太太等着您哩。”
……
让刘福禄信服的是那相面的说他是个一生尽做好事不做恶事的乡党,说透了他在少年时得过一笔财富,是上天保佑他“吉人自有天相”的。最后还告诉他别信邪,但要信天地。“天地生万物,万物皆有灵,平身做善事,不求庇护神,每年腊月二十三,灶家老爷要升天,天高悬日月,回宫降福祥”。
刚刚放了九个双响“二踢脚”,忽然从遥镇来的赤隆韬告诉他说遥镇进来革命军了,要他立马去一趟。赤隆韬是赤岗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革命军是个啥?”刘福禄一边备马车一边问他。
“就是拿着长枪的大兵,有几十号人。”
“大兵来了要我去做什?”刘福禄被搞得莫名其妙。
“那些兵号了咱家的新宅,已经开门进去了。母亲要我来告诉你,要你立马动身去看看。”
“号啥房子哩?”这都是新词儿,刘福禄一时也弄不懂,可是提到了他的新宅,他浑身毛发都竖起来了。他是得去一趟了。
临走本打算吆喝上女婿刘宝库,想了想还是没叫他,自个儿跟着赤隆韬走了。
到了遥镇,天已经麻亮了,栗永禄一夜没合眼,在县府做事的栗永禄的两个儿子旗尚、旗书也回来了,是新任的村长去叫的。
那村长说:“背着长枪的大兵是昨日后晌进村的,说是革命军,一眼就看准了新宅说要征用。我说老总们,这宅子的主人不在,要不通知他回来,没想到里面的一个长官说,等他回来,革命兄弟们就得在大街上过夜,数九寒天的,你们能忍得!不管我苦苦求情就号房砸锁。”
其实有些话是村长掩盖了真相,真实情况是,他们号了新宅,若村长不答应开锁就要让他负责找到合适的地方让兄弟们住。他能上哪里找到这样的房子呢,这新宅在遥镇还不是数一数二的!
“他们穿啥衣服呢?”旗尚问。
“黄色棉制服,大盖帽。除了长枪还有盒子枪。”村长道。
“有袖标没呢?”旗书问。
“袖标,什么袖标?”村长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得回去报告。”旗尚道。
“又要开战?”刘福禄打了个寒颤。
“还不清楚,我必须回报给县府。让老二到这里看着点。”说罢栗旗书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