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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爆炸声,龟精玄元庞大的躯体化为一缕青烟,三魂七魄遁归幽冥。
黎明前怒江的沙滩上,只留下大禹治水的宝壶,兀自散射着幽幽玄光。
龟精袁福的魂魄升天之前,发出一缕恨恨的怨叹之声。三宝郎,胡雪儿,莲岐老儿,你们等着吧,好赖我也是万年道行,与你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们何苦要我性命?天道好还,生生不息。我袁福三生三世,难咽这口恶气,呜呼--
江风吹来,袁福魂魄的叹恨之声渐远渐无。
乌云散去,怒江安静下来。冉冉升起的朝阳红着脸庞,万道霞光洒满金色的沙滩。
十万天兵天将早已回玉霄大殿复命。
三宝郎从潮湿的沙滩上踉踉跄跄爬起来。红船呢,雪儿呢,师父呢?
作业惊魂的打斗,从脑海一幕一幕展开,龟相袁福死了,他的灵魂又会何处归宿?三宝郎揉着酸痛的臂膀,疲惫的眼神搜索着怒江水面,搜索着江壁仞立的巨石,搜索着大火烧过的遍野狼藉。那一团红的醉人,红的纤尘不染的霞光呢?那一抹熟悉的倩影呢?
和龟精这一场打斗,三宝郎赢了。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胜者的喜悦。再一次与胡雪儿交肩而别,留给他的是满满的失落和忧伤。
早知又是一场分离,上天又何必要安排我们相遇?
他痴痴地站在沙滩上,泪水和着怒江的潮涌上来,滥觞了他一双星目。胸口如压巨石,又闷又痛,凝噎了滚滚江流般的旷古酸楚。
还能向谁倾诉?他抬望苍穹,一任凄楚化成悲凉的哭声。
寻寻觅觅多少年,只为灵犀里那一抹红影翩翩。是前生注定,今世才能这样甜蜜牵念。相遇,偶然的不能再偶然,茫茫人海,似乎转身再也寻她不见。有谁知道,滚滚红尘里,每一次偶然都是注定的必然?没有这些,又何来肝肠寸裂的熬煎?何为归宿,原来都是最后的定数。何谓到达?无非触摸了彼此的心颤。惟愿沉默在你的心海,无悔无怨。因为等你,我已荒芜了一千年。拐角处,你是否还愿意为我,嫣然一笑,倩然回转?无论沧海了又桑田,请站在原地等我,不见不散。别走开,过了山这边,相约在那曾经的漫漫雪夜天。你可以矜持的微笑,我可以轻轻地挽住,你的玉手芊芊。这一生,注定逃不过,痴情的恨海情天。
一个男儿的哭声,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思恋,多少凄凉,又包含多少相爱不能相守的遗憾?若非爱情,何至如此卑微,若此低贱,如此涕泣流连?
江流不懂,它只知咆哮呜咽;壁石不懂,它只知沉默不言;岸松不懂,它只知听风颔首;沙鸥不懂,它只知哀鸣叹愁;苍天知否?你知把风儿弄的轻柔;大地之否?你只见证沧海桑田时空悠悠。
悲凉的哭声淹没在怒江滚滚东去的涛声里,飘荡在天边那一缕云淡风轻中。
三宝郎哭够了,他已经没有泪了。
他踉跄而起,蹒跚而去,金色的沙滩上流下两行弯弯曲曲的足迹,绵延远方。
“三宝郎--你在哪里?”
“三宝郎--你还活着吗?”
远处传来师父和娘亲的呼唤声。
他擦擦眼角的泪痕,强忍着心底的酸楚,打起精神应声道。
“师父,我在这儿。”
“娘亲,宝儿还在这呐。”
人影渐渐进了,三宝郎看着师父关切的眼神,看看娘亲一夜苍老的白发,终于没能忍住,扑倒在娘怀里,呜呜痛哭。
娘亲只道是母子情深,哪里会理解儿子酸从何来?
师父说道:“宝儿,别哭了。先回莲房,吃点东西,再用马车送你母子一起回梅园。好不好?这几天先不用回药房,休息十天半月再说吧。”
三宝郎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路上,却怎么也不愿开口。
经过三月十五日的一夜激战,怒江水患彻底平息。黎明百姓奔走相告,男女老少载歌载舞,一片欢腾。
莲房大街上人头攒动,百姓自力搭起戏台,歌舞升平。正是人马喧嚣,万众齐欢,好不热闹
这难得太平,三宝郎功不可没。怒江上下,百姓纷沓而来,杀猪烹羊,要犒赏莲岐三宝郎师徒两个,并要一睹这位凌波激流,联手天兵,智降龟精的少年才俊,人中麒麟。
莲房后厅内,已摆好美酒佳肴,里间乡绅,社中名流,早已齐聚一堂,专候莲岐师徒大驾莅临,便好开席宴庆。
略作排序,大家入席坐定。
座中一耄耋老者,乃是里长。他首先端起酒杯,颤颤巍巍祝贺道。
“各位高邻,今怒江千年水患得以平息,真可喜可贺。值此大喜之日,老朽谨代表乡里百姓,感谢当今易医大家莲岐莲医仙,及其高足三宝郎,为民除害,大功告捷。请接收众乡邻及老朽的一片真挚谢忱。当满饮此杯,不负高义。”
“好。满饮此杯,不负高义。”
众人附和,觥筹交错之间,一片喜庆祥和流溢在这阳春三月的薰风之中。
“听说,三宝郎小小年纪,便有这等过人本事,竟能凌波激流,联手天兵,擒拿龟精如闲庭信步,笑看云舒。真可谓少年英雄,凤毛麟角啊。”
“我们怒江流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如今,又出了这一对天毓英才的师徒二人,乃我乡里之骄傲,黎民之福祉也。”
酒过三巡,耄耋里长霜眉一抖,雪鬓堆笑。
“莲医仙,还记得去岁三月三那次聚会吗?”
莲岐早知其意,遂朗声一笑,附和道。
“哈哈,你想说那次为平怒江水患所卜之卦吧。我岂会忘了?”
“正是,哈哈。那时莲医仙便已断定此事九重阳上大吉。果然如神,后来黑龙王前来莲房求解无子之殇。问题果然峰回路转呢。”
“是呀,可是谁曾想到,今日龙宫赴宴,却赶上天兵天将在怒江摆下战场?从来造化无常,人生多少事,未必事事预测,件件先知啊。”
此时,座中一红脸体胖老翁起身道。
“听说,这次事件中,造就了以为不世奇才,人称三宝郎,不就是莲医仙阁下高足?可否让他出场,让老朽及在座各位高邻,一睹其少年英雄之风采?”
“应该,应该。我们仰慕已久。”
莲岐见大家对他的徒儿如此称赞,不觉面上蔚然。
“好呀。三宝郎,今日也该你出来说说话啦。看了你昨夜之修为,为师甚是欣慰。哪一天离了师门自去,我也大大放心喽。”
三宝郎朗眉轻扬,如芒的星目放射着更加冷毅深沉的智慧之光。
“在下三宝郎,承蒙各位师长高邻抬爱。昨夜怒江之战,实属侥幸,何足挂齿?惭愧,惭愧。”
原来这位红脸老翁乃是前朝阁老,在此庄上隐居多年。乡邻哪知他的来头?但见气度言谈不凡,平时吃喝用度宽裕,人皆称呼他鸿升老员外。此次赴宴,名为祝贺,实则另有心事,别怀他情。
你道为何?鸿升老员外有一儿子,年当少壮,当朝令其节度西方边地金城使。结婚三年,其妻一直未孕,且上任后,府衙怪事不断。许久以来,遍延名师,皆不中意。今得知三宝郎怒江一战成名,知道他青出于蓝,已是雏凤清于老凤声。有心荐举他一把,故而借宴会之机,再三考察,复验其实。
今见三宝郎骨骼俊朗,器宇不凡。谈吐之间,颇有雅量。进退之机,轩昂堂皇,心下先自喜了三分。鸿升老员外,世故之人,知道少年才俊多见心浮,往往气傲,有意考他一考。待三宝郎话音一落,随口续道。
“早闻三宝郎小医仙天赋聪明,幼入名门。熟知经典,精通易医,道业颇深。今日一见,果然人物潇洒,风采俊逸。又见少年老成,可托重任。久后必然才有所寄,志有所伸。假以时日,必能造福一方,声隆四海,前途无量啊。”
鸿升老员外这一番夸赞,搁在一般轻浮子弟身上,怕不早已飘飘然不知所云。
三宝郎双手一揖,淡然一笑。
“老员外过奖了。晚生愚钝,蒙家师不弃,收在身边,日夜教习,方有这小小成就。若非恩师着意栽培,有心提携,也不过混迹江湖,做了尘世顽徒?当街叫化也未可知。老员外如此盛誉,晚生不敢当。见笑,见笑。”
众人听了他一番谦逊之词,无不敬佩,纷纷连声夸赞。
鸿升老员外不动声色,连连颔首。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如此沉稳。虽说是修养,也是天赋吧。喜悦之情又加三分,心中的章程也渐渐形成。
“各位师长高邻,三宝郎冒昧,也代家师回敬一杯,略表谢意。高邻盛情,恩师与我实难却之,晚生先干为敬。”
又一番推杯换盏,大家兴致盎然。
莲岐续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随意,只管开怀畅饮,气氛高些,才还说话。”
三宝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醉意微醺之下,昨夜与龟精酣战情形,一幕幕浮上脑海,一副粉琢玉面不觉蒙上一片惨然。
“师父,当时怒江天崩地裂,碧波倾泻,龙宫宫殿俱毁,情形万分危急。您老人家当时在哪?弟子不在身边,当然,我也,”
莲岐心有余悸,悠悠而道。
“宝儿,为师让你牵挂啦。当时,正与黑龙王玄元在一起,我亲眼目睹天兵天将宣读玉皇大帝圣旨,好在他罪不至死。这才命水兽特意将我送回怒江东岸,方免一劫。当时情形,你我师徒两个差一点不能再见矣。至今思来,心尚惊恐。”
“那,玄元呢?天庭如何安排?”
“我记得,玉皇大帝赦他死罪。圣旨上说好像是发配到一个边远地区,一个什么支流的河水令。”
一个怒江龙王被贬为河水令,众人听了都感慨不已。可惜了怒江万世基业,白白拱手让人。那龟相着实该死。
莲岐又问:“宝儿,你呢,当时在哪?”
提到这茬,三宝郎神色黯然,口中低语。
“八公主,龙月儿,月儿死了···”
“怎么,你和她在一起?”
三宝郎略略叙说一遍。大家一片唏嘘,叹息不已。
几番敬酒,几番回敬。菜肴上了又撤,撤了又上。时间已是不早。可是众位名流乡绅难得一聚,一来敬重莲岐人品风范,二来爱惜三宝郎寒门俊秀,有那么重情重义。所以都没有归去的意思。
大家只顾欢饮阔谈,意兴阑珊。殊不知一道魅影,正悄悄躲在大厅盆栽掩映的黑影里。
此魅影不是别人,正是怒江龟相袁福的魂魄,幻化而成的怨鬼戾气。想他万年道行,坚钢之躯,被三宝郎的大道无形,用师门绝学“心弹七弦”毁于一旦。心有千千不甘,临走之前,拼上再下一次地狱,哪怕万世不得超生,也要抱这一击之仇。
莲岐大难在即,他却丝毫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