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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爹亲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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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拉机上坐着的人谈论着罗安。

    “我哥真惨,前两年死了媳妇,今年他自己也走了。”罗顺说。

    “这几年我们罗店尽出这样的怪事,听我舅说,罗店风水不好,山横水倒流,尽是这些颠倒的事。”建国开着拖拉机,回头说。

    二泡问:“建国,叫了这么多年的横山,倒水河,为么事叫这么个鬼名字?”

    “我也不知道,你问我叔去。”

    队长拿出个旱烟袋,点着了一根麻杆,熟练地从布袋中捻出一团烟丝,摁在烟锅里,用麻杆点燃烟锅,“滋滋”的吸了一口,吐出一缕烟圈,慢条斯理的说:“听老先生讲,我们这里的山,大都是南北向的,唯有我们前面的山是东西向,所以老辈人叫它横山。”

    “叔,那为啥这条河又叫倒水河?”建国跟着占新长,知道他喜欢卖弄掌故,投其所好来了。

    队长占新果然兴致勃勃,有滋有味地吸了一口旱烟:“你看村里的这条河朝着哪边流哇?”

    “朝西边呀!”建国说。

    “那是被横山挡住了,折返往西流。我们这边的河水都是往东流的,这条河不是倒水又是什么?”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建国故作惊讶的表情,“难怪叔是队长,我们只能当社员。”

    “你少跟老子来这套,我当队长,亏了你小子?”占新接着说,“这横山哪,原来上面有个横山寺,现在改成了庙岗小学。听老辈讲,原来有这个寺庙在,镇住了这里的妖邪,这里风调雨顺,自从拆了寺庙,这里就镇不住邪了。”

    “原来队长也这么迷信!”二泡说。

    “你别给老子扣高帽,我不过是传传老话,也没说我信。”队长警觉起来,这年头,搞不好就上纲上线。

    “叔,前头就是鬼门关,你们下来帮忙推推车,这坡太陡。”

    “二泡,下来,推车!”队长发话了。

    “我不下来,太困了!”二泡打了个哈欠。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去偷了别人家的鸡子?天天晚上到处游荡,到了白天,火烧屁股都不起来。”队长说。

    “没有。昨天是真没有。你不信去问——”二泡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让谁来给自己作证——这村子也确实没有谁会为他作证。他索性把心一横,“偷了又怎么样,有那个告到你队长那儿了?你是要我挂牌游街,还是送到派出所吃牢饭?老子正饿着肚子,正想找个吃饭的地方呢。”

    “你这个二泡,偷东西都偷得理直气壮!”队长拿着手上的旱烟袋就往二泡脑袋上砸,二泡用手一架,这烟袋的火星子一下子落到了罗安的格子被褥上,小月正在车上想着心事,见到火星子落到爹的被子上,忙着用手去拂,结果火星被拂到草垫上,没有发现。等到烟火起来时,呼呼的山风一吹,就压不住了。这车可是垫了两捆稻草,山上有没有水,搞得手忙脚乱。罗顺连着被褥带着哥哥的尸体一把搂下来,被子烧了半截,大家七手八脚把火踩熄。

    “惊扰亡灵了,”占新拿着烟杆,抖抖地说,“大侄子,是你叔对不住你了。”

    小月拉过来哭哭啼啼的小艺,跪在爹的面前。建国、罗顺也跪下了。二泡抱着手站在傍边,嘻嘻哈哈地说:“反正拖到火葬场去,还不是一把火,早少迟烧,总不是烧成一把灰。”

    “给你哥磕头委屈你了?”建国说,“不磕头倒是罢了,还阴阳怪气,就不怕倒霉?”

    “好像我还不够倒霉似的,还能倒霉到哪里去!冇得吃穿,冇得媳妇,冇得爹娘。么事都冇得,就一条贱命,谁要谁拿去,老子还有个吊好怕!再说,这把火又不是我放的,凭么事要我跪!”二泡说得理直气壮。

    占新队长他们几个把车子上面烧尽的灰尘清理干净,把尸体安顿好,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往火葬场开去。

    到火葬场时,前面还排着队。队长到窗口里交了钱,拿着发票,然后带着罗顺去挑选骨灰盒,一看吓了一跳,最便宜的都得两块钱,都够一个娃一个学期的学费了。

    队长说:“早知道这么贵,还不如带个腌菜坛子呢。”

    安顺说:“反正不是队上出钱嘛,何必斤斤计较。”

    队长一听就火了:“这是你哥哥,不是别个!两个娃儿没能力,你这个做弟弟的在这里装外人!”

    安顺面红耳赤,小声嗫嚅:“我媳妇又没把我一分钱。”

    “姐姐,我要吃冰棒!”小艺拉着小月的手,摇摆着。

    小月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背着一个大木箱,正在不远处卖着冰棒,一家办丧事的主家正在请帮忙的人吃冰棒,二泡也在旁边直咽口水。

    “同样是帮忙,别人有的吃,老子只能看!”二泡有些愤愤。

    队长拿着一个罐子走过来:“行了,这两个娃儿吃食都还不知道在哪儿,你还跟他们要冰棒!”

    “就不兴队长买两根尝尝鲜。”二泡小声嘀咕。

    小月走到卖冰棒姐姐旁,看了半天,这个木箱,外面跟普通的木箱没什么两样,就是多了一根带子,方便背着走。里面四周搪上棉絮,上面再用塑料包裹起来。

    卖冰棒的小姐姐先前还以为她要买,没想到站在旁边只是看,半天不挪窝,不禁有些着恼:“看什么看,有钱就买,没钱就走。别耽搁我做生意。”

    小月只好拉着小艺走开。

    “爹亲有叔,娘亲有舅。现在你们都在这儿了,说说吧,这两个娃儿怎么安排?”队长占新把他们召集在一起,解决小月、小艺的问题。

    罗顺说:“占新叔,你是知道的,我那个婆娘——”

    “你这是说谁呢!”一个大嗓门进来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大老爷们没出息,有事就往女人身上推!老大家是老大家,老二家是老二家,我们又没有多分一块砖、一片瓦,凭什么要老二家去帮老大家养娃!”

    和天斗、和地斗,莫和女人斗。队长直摇脑袋,这个媳妇在村里是有名的纠缠不清,他把头转向小月舅舅张世和。

    张世和低下头:“叔,你是长辈,又是队长,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两个娃,我很感谢你。你也知道,我有三个娃,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畈上不像你们这里,山上有树,河里有鱼,还能想些办法。我们只能靠队上分的口粮,早就瓜菜代了,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哎,叔,我就不强调困难,我养一个,有我一口,就不会叫他饿死!”

    “人家做舅舅的都答应养一个,你家就二水一个娃儿,你做叔的表个态。”占新也不理会他的媳妇,盯着罗顺躲闪的眼睛。

    罗顺把头埋在裤裆里:“他舅答应养一个,我做叔的一个不养也说不过去,外人会戳我脊梁骨。”

    “罗顺,要养你养!老娘不跟你这个怂货了,我和二水一起过!”二婶气嘟嘟地,“咣当”一声摔门而出。

    罗顺连忙站起来,无奈的摊开双手,摇摇头,追着媳妇的屁股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