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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在广袤辽阔的大地上飞驰,由华北平原渐入江南鱼米之乡。
这已经是王笑天坐上去广州的火车第二天上午了,列车昨天下午十五点五十分从北京西站发车,到达广州南站的时间是明天的十二点二十七分,期间需要运行四十多个小时。
他这次坐火车的时间是1986年的七月下旬,距离全国火车第二次提速还有将近四年,远不像现在有高铁,只要九个小时就到了。
那会儿的票价听起来大家可能都不会相信,硬座是三十六块钱。不过前面说过,当年这几乎是一个普通工人的月收入,也是相当贵了。
车厢里逼厌闷热,愈往南行愈是如此。
编辑部副主任杨文华提前到北京办事,预定了去广州的火车票,但是只订了三张卧铺票,这是因为这次报社派他和胡宏、孔艳艳去广州出差,坐卧铺是能报销的。
而王笑天和张彩琴是跟着妈妈沾光,一来卧铺票很难弄到,二来杨文华从鹿城去北京前问过孔艳艳,给两个孩子买什么票。
孔艳艳跟他说,孩子还讲究什么,他们有个硬座就管可以了。其实孔艳艳是舍不得花钱啊,不是她抠,一张卧铺票七十七元,两张就要多花出去八十多块钱,真心是有点买不起呀。
再说有这八十多块钱,都够她和俩孩子来回路上的花销了,他俩玩心重,也不会觉得累,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也确实如孔艳艳所想,王笑天跟张彩琴从上了火车就没闲着。
王笑天坐火车是老手,一年鹿城到云城雷打不动的两个来回坐了快十年了,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孔艳艳哪有时间送他。
两个硬座自然是他俩的,杨文华常年出差熟悉火车的情况,弄票的时候就留了心,买的两张硬座票在七号车厢,紧挨着八号的餐车车厢。
他们三个大人的卧铺车厢在十号,和餐车只隔着一个车厢,照应两个孩子很方便。
王笑天的九百八十元巨款装在他的黑色马桶兜里的夹层,他紧背在身上,里面还有姥姥给带的好吃的。
张彩琴没出过远门,他前天下午就安顿她,找两个水杯带上,别的不用准备,洗漱用品妈妈自然会带。
上火车时俩人各自背着马桶兜跟大人分开,直接上了七号的硬座车厢。孔艳艳倒是不担心,叮嘱王笑天关照好彩彩,她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王笑天心说还用您交待呀,对于自己未来媳妇的首选目标,我肯定得照顾好她,拍着胸脯给妈妈打了保票。
带着张彩琴进了车厢一看,他和张彩琴是挨在一起的双人座,一个靠窗户一个靠过道,离餐车门只隔着三排座位,位置挺合适的。
找好座位让张彩琴把她的兜子放到行李架上,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张彩琴要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王笑天是坐哪儿都行,两个人坐下没多长时间,伴着汽笛轰鸣,列车缓缓开出了站台。
刚从始发站发车,车厢里还不是很拥挤,基本上人人都有座。王笑天让张彩琴从她的兜子里拿出来水杯准备去打开水,可一看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准媳妇拿出来的东西,他有了要骂人的冲动。
彩彩小美女拿出来两个包着好几层报纸的小玩意儿,打开锅仔外面的报纸,露出来的是两个带着小细把的白瓷茶碗,这碗有多大呢?大约一碗能装二两老白干吧。
王笑天知道这是张军家里的一套茶具,六个小碗陪着一个茶壶,很精致的一套玩意儿。
可好看是好看,列车员手里那个铝壶有多大个儿呀,你让人家给往这个茶碗里添水。除非是成都老字号“顺兴茶馆”里十年以上的茶博士才堪堪能办到,你这不是为难人嘛。
再说了,这么大点儿个茶碗,怎么够喝呀,除非把茶壶也带上还差不多。
张彩琴满足了王笑天的心愿,接着就把那个画着黛玉葬花粉彩画的茶壶从马桶兜里提溜了出来。
王笑天是欲哭无泪,看了看那壶冒出一句话来:“哎,怎么没带盖儿呀?”
张彩琴把壶往王笑天怀里一塞,得意地说道:“放心吧,拿壶还能不带着盖儿,我找找啊。”
她伸手在兜子里掏了一气,又拿出来一个报纸包着的小包,打开以后拿起里面的茶壶盖儿,显摆地对王笑天说:“这不是嘛。”
在周围旅客惊讶和看笑话的目光以及列车员不耐烦的白眼儿注视下,张彩琴打开从爸爸柜子里翻出来的红色铁皮茶叶筒,捏了一撮龙井茶叶放入壶里,王笑天捧着壶陪着笑脸,接受了列车员冲入的飞流直下的一股滚烫开水。
大功告成之后,王笑天端起小茶碗,抿了一口张彩琴给斟上的汤色青绿的茶水,略带一丝苦味的淡淡茶香沁入肺腑,感觉上到还挺滋润的。
孔艳艳转过来看了看这对儿不省心的货,陪着他俩说了会儿话,见这俩茶都品上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回卧铺休息去了。
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层层麦浪随风荡漾,远处青山叠嶂树木掩映,王笑天和张彩琴开心的指指点点、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说笑嬉闹着开始了这快乐的旅程。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彩琴扭着身子有点坐不住了。
王笑天看出来她不太自在,悄悄问她怎么了,张彩琴说她想上厕所,觉得穿着裙子不方便。
跟女人出门就是麻烦,王笑天问她,那你想怎么办,张彩琴说她把那身蓝警服放到妈妈皮箱里了,她想去换衣服。
王笑天有点愁,硬座的乘客是不能随便穿过餐车去卧铺车厢的,这怎么过去呢?
正没主意的时候,他抬头看见两个乘警从车厢那头巡查过来,起身过去跟他们说了情况,特别强调是自己的妹妹身体不方便。
警察同志大都是面冷心热,验看了他俩的车票,就领着他俩过卧铺车厢去了。
孔艳艳从皮箱里找出来张彩琴的那身警服,带着她去厕所里换衣服,王笑天就在卧铺车厢里等着。
孔艳艳和杨文华是下铺,她俩面对面。
杨文华四十来岁,身体消瘦中等个,戴着副近视眼镜,留着背头,穿件白色半袖衫、灰色裤子,显得文质彬彬。
王笑天没见过他,很有礼貌的跟他打了招呼。杨文华跟他招呼了几句,对王笑天说:“你个子高,帮我把行李架上的包取下来吧,我想拿点东西。”
王笑天依言按着杨文华的指点,从行李架上把他的灰色大旅行包取了下来。
杨文华接住包放在了铺上,把包打开,从里面取出来两样王笑天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是两盒装着围棋子的木制棋盒。
王笑天从云城来鹿城看病时走的匆忙,师父留下的和姥姥给他买的两副围棋都没有带到鹿城来,他有一年多没有摸过围棋了。
帮杨文华把他的旅行包放回行李架,王笑天下意识的端起一盒棋子打开盖看了看,见是一盒精致的白色“云子”,他脱口而出:“杨大爷,您这是上好的云子呀。”
杨文华看这孩子毛手毛脚地动了自己的心爱之物,想要呵斥又碍于是同事的子弟不好开口,正踌躇间听王笑天嘴里冒出这么句话来,诧异的看着王笑天。
他问王笑天:“你也会下围棋?”
王笑天点了点头,斟酌着回答道:“学过几天,下的不好,又忙着考高中,一年多没有摸过棋了。”
杨文华一听了然了,这就是个被启蒙过的初学者,他一副高深的模样:“围棋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其内涵博大精深,融古代的兵法、易学、儒家、道家及诸家精髓为一体,作为一个华夏人,不可不学呀。“
王笑天对杨文华的话深感赞同,他恭敬地对杨文华说:“杨大爷,您的话我记住了,您这是要打谱吗?”
他想这火车上下棋也不方便,妈妈和胡宏大爷也不会,杨文华大概是要打谱消磨时间吧。
杨文华笑了笑说:“上车时遇上个老棋友,叫我安顿好了过去手谈,我是去找他下棋。”
“你既然学过,要不也来看看吧,多看高手对弈对棋是很有长进的,”杨文华对王笑天敦敦教诲。
王笑天自从败在刘叔叔手下,变得谦虚内敛了许多,他知道即便在民间,弈之一道的高手不知凡几,自己这两下子实在不值得炫耀,所以一听杨文华这么说,好奇心痒难耐,局促的问:“杨大爷,我跟您过去,人家不会不高兴吧?”
杨文华一笑:“不会的,好弈者多高雅之士,只要别唐突失礼就行。”
这会儿孔艳艳带着换好衣服的张彩琴回来了,王笑天兴高采烈的对她俩说:“妈,我和杨大爷去下棋了,彩彩你就和妈在卧铺待着吧,我回来咱俩再回硬板去。”
张彩琴一听他是去下棋,立觉索然无味,也不闹着要去,孔艳艳嘱咐王笑天要有礼貌,王笑天抱着棋盒跟着杨文华往卧铺车厢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