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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祠堂内众位族老自李傕受伤以来便接到消息,早已有了些心里准备。
然则此时亲自听闻李傕宣布要重新选立族长,很多分支长老仍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只因东汉时期士族门阀林立,族长之于族老分支,便犹如皇帝之于诸侯大臣,族长在宗族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往往决定着整个宗族的兴衰。
李傕自年少之时继任李氏族长以来,便带领宗族子弟跟随董卓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深得董卓信任。
现如今董卓入主京师,执天下之牛耳,李傕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统领数万兵马,威震一方。
早些年,曾对少年李傕担任族长之位尚且有些忧虑的族老也纷纷抛除余虑,尽心尽力为宗族出力。
自此,李傕在族中地位也愈发稳固,宗族中人无不惟命是从。
眼看宗族振兴有望,正值春风得意的族长李傕却突然重伤将逝,族长之位传给唯一嫡子李炎本是无可厚非。
然则此时天下乱象已显,各方势力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在此时,把一个大宗族的命运交到一位身名不显得少年手中,众位分支族老不由得有些忧虑起来,各自打着小算盘的族老也不在少数。
坐在主位的李傕扫视众人一眼道:“诸位族老,吾之情况想必诸位都已知道,此番召集诸位前来的目的,方才吾也说得清楚。”
“众位家老便探讨一番,该选任何人为吾李氏族长。”
李傕话音刚落,便有一年约六旬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对李傕拱手道:“宗主,子承父业,此乃自古便有之道,嫡长子继承族长之位,亦是圣贤之道也,老朽以为当立青云为族长,方可正我族门。”
紧接着又有几人站出提议李炎接替族长。
李傕微笑着对站出来的众人点点头,咳咳……咳,看着手帕中的血丝,李傕脸色一变。
应声道:“二叔与诸公所言有理,即是如此,吾便将族长之位传予李炎。”
说罢,不待一脸惊愕的众人开口,李傕便喝道:“李炎,还不快快上来承接吾族印令。”
李炎见方才还心平气和的李傕突然变得如此急躁,心中猜测定是李傕身体恶化。
然则此时李炎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快步走到李傕面前,准备接收印令。
只见李榷打开身后匣子,取出一方黑色的狼形印玺。
李傕深深的看了一眼这方古老的印玺,随后收回目光,对大堂内的众人道:“诸位家老,吾已时日无多,便不再走那些繁文缛节。”
“在此,吾便授吾族印玺与李炎,自此之后,李炎便是吾陇西李氏第三十六任族长。但凡吾宗族子弟皆要遵族长号令,如若违反,便依族规执行,诸位可有异议呼?”
诸多族老见对待宗族中人一向温和的李傕此时竟然如此果决刚强,那些方才还抱有一丝其他希望的族老也明白立李炎为族长已是无法更改的事,便也不再多言。
众人纷纷拱手应道:“吾等谨遵族长号令!”
把印玺交到李炎手中,李傕连续咳嗽几声之后,拍了拍李炎的肩膀道:“青云,你既已为吾李氏族长,如今诸位族长也都在场,你且与诸位长辈探讨一番当今局势罢!”
李炎握着略显厚重的宗族印令,心中明白这其中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坐拥一方大族的权力与荣耀,在如今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只要自己一个不慎,便会导致身死族灭。
然则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再也不可能回头。
整理一下思绪,李炎目光坚定的扫视了一眼诸多族老,向着众人行了一个晚辈礼,方才开口道:“承蒙祖宗余荫,吾李氏居陇西数百年而不灭,虽当今天下混乱,灾害连年,吾宗族中人却也不至受冻挨饿。”
顿了顿,见众人都把眼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李炎接着道:“然则当今天下乱象初显,四百年大汉江山如今已是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函谷以东,世家大族竟相而起,强如袁绍、袁术、公孙瓒者已是裂土千里,手下带甲士卒数万人。”
“稍弱者如刘岱、乔瑁、曹操者亦占据数郡领地,厉兵秣马,以待时机。”
“当今天下,吾等世家表面衣食无忧,逍遥安乐,实则已是如那逆水行舟,若不奋力进取,便会一退至底。”
说着,李炎突然抽出腰中佩剑,高举于顶:“此剑,乃吾于长安之时天子亲赐佩剑,可诛不臣,讨叛逆,吾李炎今日为族长,必竭尽所能,率吾宗族子弟在这乱世中争渡,为吾等后世子弟立下一番基业。”
众多族老见李炎此番表现,无不心中震动,一些年老的分支族老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在李炎身上看到了当年年少上位的李傕的身影,十多年前,年少的李傕也是执着宗族印玺,承担起壮大宗族的重担。
在李傕十余年的努力下,宗族势力不断壮大,族老们看到了振兴门楣的希望。
此时此刻的李炎,比之当年的李傕有过之而无不及,更多了几分豪气,多了几分坚定。
况且李炎祭出天子赐剑,这其中意味这什么,众位摸爬滚打多年的族老人人皆知。
方才还怀有其他一丝其他想法的族老也纷纷收拾心思。
至此,诸多族老皆拜道:“吾等宗族分支,必遵宗主号令,愿随宗主建大业,光耀吾族门楣。”
大设宴席招待完诸多族老,一番应酬完毕,夜已渐深。
李炎急忙赶回李傕卧房,只见两名侍女正在为剧烈咳嗽的李傕拍背,一名侍女手中的手帕早已被咯出的鲜血染红。
李炎见此,不由得双眼通红,急忙跑到李傕床前,轻轻为李傕拍背。
李傕见李炎来了,露出一丝惨白的微笑,挥挥手让两个侍女退下,方才道:“炎儿,你今日表现不错,当众祭出天子赐剑,那些个族老纵使怀有些小心思,却也决不敢再公然与你作对,当今局势唯有稳住宗族,方可以求进取。”
“咳咳……咳!”
“父亲,且待孩儿叫赵郎中来。”
“炎儿莫去了,为父恐怕是熬不过今夜,尚有许多事未曾交代于你,若是再有拖延,恐怕便来不及了。”
李傕艰难的从枕侧拿出一卷竹简,递给李炎道:“炎儿,此乃吾陇西李氏族谱,你且好好看看。”
李炎疑惑的接过竹简,不知为何李傕竟在如此紧要关头还让自己看族谱,但却也认真翻阅起来。
族谱字体为秦隶书,开篇所言李姓源于嬴姓与姚姓,出自黄帝之后……这与李炎前世所见自家族谱无二。
李傕见李炎满脸疑惑,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你且从前朝看起。”
李炎翻到秦朝那段时间的族谱,只见李同、李洪、李昙、李崇、李玑、李信等人跃然简上,且都为秦朝官员。
之后便是刘邦灭秦立汉,只因陇西李氏累世皆为前朝官吏,直至秦末,陇西李氏依旧拥护秦朝。
故而汉帝虽知李氏之才,但却不用。
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之时陇西李氏出了李广、李陵等将才,屡立战功,却不得朝廷重用。
李广统率将士打得匈奴不敢南下阴山而牧马,但却至死未得封侯。
李广之孙李陵以一千五百人对战匈奴骑兵两万余人,斩敌五千余,刀刃卷口,战马力竭,为匈奴所擒。
然则汉武帝不问缘由,当即下令抄没李陵家产。
李炎看得心惊不已,虽然出自陇西李氏,可李炎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威名赫赫的飞将军李广之后。
再看到汉朝皇帝对李广、李陵的待遇,李炎不由得心中火起。
李傕见李炎看得青筋暴跳,叹了口气道:“自此之后,我陇西李氏逐渐没落,百余年无人入朝为官。”
“时至光武帝之时,天下几乎已无人知道我陇西李氏乃是飞将军后裔。”
“直至桓帝当朝之时,你祖父方才举孝廉为官,时至今日,莫说天下之人,纵使宗族分支,也鲜有人知吾等乃飞将军后裔了。”
“炎儿,你如今可知为父为何与你看族谱否?”
“父亲是为了让孩儿知道,当今乱世将起,若是无家世声威以助之,纵有奇才,亦难有大作为。”
“诸如马腾之流,为了能在凉州站稳脚跟,尚且自称伏波将军之后,天下各路诸侯莫不如是。”
李傕听完,笑道:“炎儿所言甚是,自汉立朝,便负我李氏,待时机一到,你便可迎回吾祖(李陵)棺木,正式认祖归宗,堂堂正正吞噬这大汉江山了。”
“孩儿谨遵父亲所言!”
“咳咳咳……”
李傕再次咯出一口鲜血,有些艰难的拉住李炎的手道:“炎儿,你既已选择好了道路,则此去西凉首战无论是付出多大代价,必要取胜,否则相国恐要生出其他心思。”
“吾西凉军营有将士四万六千余人,其中五千人乃是吾陇西子弟兵,最为忠诚可靠,你此去可引为心腹。”
“另有三万五千人乃是吾汉人将士,你务必要好生安抚,以后可为大用。”
“其余一万余人乃是羌胡之人,所为者,利也。战局优势则人人勇猛争先,如若劣势,则会倒戈相向。”
“此等异族,最是不知忠信廉耻之徒,你此去西凉,只可先行安抚,以稳住局势,切不可重用,切记切记!”
“另有……另有吾族中鹰眼卫士十八人,乃是为父自幼便收养的孤儿,教以剑术枪法,身手非凡,令其行走敌城可刺探情报,料敌于先。”
“这十八人对吾李氏最为忠诚,况且……况且鹰眼只听令于族长,可堪重用!”
说完,李傕猛然坐起,吐血半升余,却是死死拉住李炎的手,接着道:“炎儿,为父知你仁慈孝义,然则为父走之后,你切不可逗留陇西为吾守孝。”
“成虎虽有些本领,然则大军之中不可长久无主,如若引发哗变,则局势危矣!”
“为父……为父走后,你收敛棺椁,无需逗留下葬,就与外世言……言为父立下遗嘱,不诛马腾父子报仇雪恨,不得……不得将吾下葬。”
“如此……如此……咳咳咳……如此你便能早日赶到西凉……掌控……局势!”
说罢,李傕一头倒在李炎怀中,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父亲!不!”
见李傕至死之时尚且在为自己考虑,李炎忍不住两行清泪滚落到了李傕惨白的面颊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