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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之所以被世人恐惧并非是因为环境凄惨,而是那种身份悬殊的落差变化带给犯人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试想,这里面哪一个犯人曾经不是体位尊贵,满面风光。
可进入了大理寺之后呢?
阴暗,潮湿,哀嚎,静谧,就像是吞噬人的恶魔,总是围在你的身边,永远没人知道它会不会扑上来撕咬你。
这般的环境,更能摧残人心。
高湛好歹曾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他所处的牢房要显得清静许多。
幽冥道上没什么受训审问的犯人,整个地牢静得过分诡秘。
时不时能听见有人发出悉嗦声,就像是身在天寒地冻中,忍不住的打冷颤。
这是得了鼠疫后的征兆。
矮胖的衙役走到高湛牢门前,见他四肢紧缩,面色发青,像是没多少时日能活了。
还记得这里头犯人刚被押来时,气宇昂轩,姿容潇洒。
如今呢,还不是这般如畜牲似的苟且活着。
衙役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把青铜钥匙将他牢房的门给打开了,又恭敬对着阴暗之处躬了个身,赶紧退出地牢了。
在这牢里,知道越多秘密的人,越是死得快。
要想保命,就得学聪明些...
陆子虞同瀛夙从暗侧走了出来,二人皆是身披黑色斗篷。
高湛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哪怕知晓牢门开了,他也是动弹不得。
可心里还妄想能有人来救他出去。
脖子有些僵硬扭过来,时不时抽搐几下,“谁,是谁?”
他许久未喝过水,声音暗哑,却起了波澜。
用力翻转过身子,眼前恍惚一片,隐隐能瞧见一双绣花鞋。
“女人?”高湛眸子暗了暗。
“高大人似乎很失望?”陆子虞蹲下身子,冷冷打了个招呼。
这声音,高湛不熟悉,他只能尽力睁大了眼去瞧出声的女子。
是谁?到底是谁?
他得了鼠疫,两眼昏花。
“高大人不认识小女子无妨,可大人应该是认识家父的。”陆子虞从袖口掏出两本账簿放在地上,轻声冷笑,“家父曾官拜户部尚书,与高大人乃是同一官职。”
高湛虽头昏眼花,可心智还是清楚的,被陆子虞这般一点化,自然明白她是陆家人。
“没想到,陆家竟还有人会来看本官?”他勾唇嘲讽,脸上森然骇人。
“前些日子涣阳楼,高大人同林大人设局谋害我家兄长时,想必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陆子虞轻声刺他,让他好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不过几日,从云端坠入地狱的滋味能好受么?
果然,高湛听见她的话后忍不住掀起了一阵咳,胸中满是怒意。
“本官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陆家便是要来看看笑话?”
“陆家从不做落井下石之事,今日前来无非是向大人求证一事罢了。”陆子虞将手中的两本账簿搁在他跟前,清幽幽开口,“这是十年前户部的账簿,可为何会有两本一模一样的?又为何其中一本有两处未有家父落名?还有那些银子...都去了何处?”
一连三问,字字戳人心。
高湛的面容,从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惊慌失措,“这账簿...你是怎么拿到的,你都知晓了什么?”
这件事他当年做的滴水不漏,怎会被人给翻了出来?
“高大人,小女只求一句,当年之事可是你构陷我父亲?”
高湛抿紧了唇,不语。
他虽然神情闪烁,可也知道,这件事他半个字都不能说。
陆子虞见他这般也微微蹙了眉,继续冷声开口,“就算你不说,只要这两本账簿拿到了京兆尹府,也自然会查明真相。”
不过需要的时日也就多了,还不能确保会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可不管她如何威胁,高湛就如同没了人气儿般,一言不发。
若不是时不时他还会抽搐着身子,陆子虞还真以为他断了气了。
“高大人,你某官上位这一路上,可知晓自己是踏着多少冤魂上来的?你可曾梦见过,那些因为灾银迟迟未到而无辜枉死的百姓和将士?你可曾从高床软塌的温柔乡中惊醒而来?你可心有愧疚,心有不安,心有惶恐?”
陆子虞的目光如同一把棱锥,冷冷审视着地上之人,她刻意停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字字句句犹如凌迟,“你没有,可我父亲却有,哪怕这些事不是他所做,但是他十年来未曾有一天把这些事从心中剔除出去,他不敢忘记那些百姓,不敢睡得踏实,甚至他因为自己的过错,十年里,不敢踏进陆家宗祠面对列祖列宗,你可知...这是为何?”
高湛面有动容,紧紧攥着自己的囚服,把牙关死死咬住。
就像是把自己给缩入了一个铁壳中,对那些话语充耳不闻。
可下颚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些水珠,从他脏兮兮的脸上滑落而下,滴在囚服上渗成了一多朵黑色的小花。
“他说:他是官,是臣,在其位而谋其事,若是怠慢朝事,最先受苦受难的便是百姓。”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高湛双手抱着脑袋,扭曲着自己的躯体,想要摆脱些什么。
尽管如此,他仍是不愿说出与十年前有关的半个字。
他不愿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私心才酿成了大祸。
“高大人之子,应该是住在西郊的一处庄子里吧?”牢房外,传出一道男声。
高湛陡然抬首,面上皆是恐惧,“你怎知晓?”缓和过神来,又赶紧背过身子摇头辩解,“本官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没有。”
京城人皆知,户部尚书高湛虽有众多美妾却不曾有过结发妻子,如今府上也未有子嗣。
“高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本殿从不信口开河。”瀛夙半倚在牢门上,将自己的斗篷拉下。
“九...九殿下?”高湛扭过身子,眯起了眸子打量门外之人。
矜贵冷清的姿态,是九殿下不假。
他的心,乱了。
终于是有些绷不住...
跟前的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也太有手段。
可若是临死之时能将裘儿托付于跟前人,想必往后也能省去麻烦。
高湛脸色发白,他坐起身来,胸口起起伏伏似有不安,“要我说出真相...可以,但是下官有求。”
陆子虞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美眸略有思索朝着自家爷瞧去。
瀛夙冷冷瞧着他,似乎已经把他的心思给看穿了,“你所说言辞若是不假,才可跟本王谈条件。”
他慵懒站在一旁,可身上却散出一股子摄人心魄的狠劲儿。
陆子虞勾唇,觉得此时自家爷的模样养眼极了。
高湛瞧不出二人的古怪,他如今正在权衡利弊,选择对他最有利的一面。
许久,他跌坐在草席上轻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