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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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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一个与世无争只喜欢听歌弄曲儿的老人家,却连远在异国他乡的当铺掌柜都记得一清二楚,要硬说是巧合,自然也无可无不可。

    一杯酒敬完,言书归了座,底下歌舞正酣,曲音绕梁,将一室酒香缓缓往外涤荡。

    元夕落座在后头,勉强算是老实,这祁国的酒席倒是很对他脾胃,一口一口吃的很是认真。

    在他身侧的是吴衾,一张脸苦大仇深,坐的端端正正,右手边是一盏清茶,秉持着随时保持清醒的觉悟,倒像是一位称职的侍卫。

    言书接过侍女手里的酒盏,回身给吴衾斟了一杯,笑道:“吴副官,这样的场合你要总是板着一张脸,可是很容易引人注目的。笑一笑,喝杯酒,好歹也放松些身子才是。”

    这样僵坐着,知道的说他谨慎老成,不知道的只怕是要挑出刺来,说他们靖朝这些人明着是来贺寿,暗地里却倒像是哭丧。

    道理吴衾都懂,可他实在不爱这种应酬,又是跟着言书来这儿的,要想他像日常跟朋友游玩一样放松,那可真是太难为他了。

    好在,他也算公私分明,即使不喜欢言书但还是能记得这人如今算是自己的上司。

    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是连上司的账都不买,那大约就是不想干了。

    而吴衾显然暂时还不想退出亲君卫的队伍,所以他堆起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勉强接过酒盏,喝了下去。

    “这才乖嘛。”言书将一整壶酒都放在吴衾面前的食案上,示意随侍的婢女替他满上:“行乐须及时,吴公子这样年纪,又是上佳的品貌,何必学那些老夫子的模样,空废了青春。”

    乖不乖的吴衾不知道,可眼前这小子的遣词用句还有那有些许轻佻的语气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吴衾抿了抿嘴唇,将不悦生生咽了下去,出门在外,该压的脾气还是得压一压,毕竟二十好几了,又在亲君卫里头磨了这些年,再不济也能学会些东西。

    元夕凑了上来,将自己桌子上的糖蒸酥酪转给言书道:“一天天的净管着别人,你自己呢?早起过来肚子里什么食物都没有,好歹也填些东西在里头。我看着宴席长的很,一时半会儿怕是结束不了。好歹现在空闲些,喏,我尝过了,这碗点心正宗得很,与从前家里吃的也差不多,你也试试?”

    “好。”言书从善如流的接过碗盏,老老实实的一口一口慢慢吃着,倒映衬了自己方才对吴衾说的那句好乖好乖。

    这两人,主不像主,仆不像仆……倒是奇怪的很。

    吴衾在后头冷眼看的清楚,那叫做黎元夕的小子,虽然从入座开始嘴巴就没有停过,该吃的更是一样不落,可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偏离过自家主子一分一毫。

    还有那坐姿,看起来休闲自在,可每一丝肌理都在蓄势待发。

    吴衾确信,但凡在场有人想对言书不轨,不管是从哪个角度过来,这小子手上的筷子都能瞬间转变成取人性命的利器。

    可笑,他还说自己如何僵直身体,明明他身后坐着的那个才是没有片刻松懈的所在。

    也是,按着朗坊在公主婚宴上的表现,要说他这次能轻易放过折辱言书他们的机会,想来也是不现实。

    难怪元夕这小子上心,上赶着劝自家主子在能吃的时候多吃点。

    手边的酒盏又一次被满上,吴衾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一曲拜寿唱完,戏子们一溜的站在上头,由宰相府的小厮捧了赏钱大把大把的往上撒。

    铜钱落在红绒布上是一种独特的声响,闷闷的,像是尚在远处的雷声,虽不刺耳却落地有声。

    “再赏。”今儿的戏唱的极好,朗坊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示意管家再抬几筐铜钱上来。

    这戏班子原是由忠义王爷一手调教起来,专供皇帝取乐所用,如今却破格到了这儿,可见皇帝对宰相到看重。

    自家大人有令,底下的乐得执行,几大筐铜钱在戏台前头依次排开,以朗坊和他夫人为首的贵人欣欣然的上前,带着底下的仆从抓了铜钱一把一把的朝上头撒。

    戏子们都是宫里头出来了,什么样的赏赐没有见过,可还是诚惶诚恐的匍匐在地,用夸张的戏腔声声谢过,祝福的话语夹在落地的铜钱声响里,格外真挚。

    元夕看的兴起,凑过来细问:“玉璃玉璃,你瞧见没,刚才宰相大人是不是往上废飞了个扳指上去。正正的打在那花旦额头上。听声音可不轻呢,可惜了了。”

    “可惜什么。”吴衾习以为常:“这叫彩头,那花旦能得这一样,抵过台下铜钱十筐,有什么好可惜的?你只瞧见那是宰相抛上去的,却不想除却他随身带的,哪里还能凭空出一个来?”

    宰相随身之物,岂会是泛泛?值千值万都是说的少了。

    再说了,这唱戏的本就是下九流的营生,哪怕调教的人再金尊玉贵,也改不了他们低贱的本质。

    如今能得宰相赏识,那是多大的荣幸?便是失手被打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何来可惜之说。

    “瞧不出来啊吴大人。”元夕笑眼弯弯阴阳怪气。

    吴衾皱眉瞪他:“瞧不出来什么?你什么意思?”

    元夕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没想过你吴副官看人,竟还有两副面孔。也算开眼,头一回听说一个人被打了还要对打人的感激涕零。”

    “被打?”吴衾嗤笑:“不过失手罢了。这些戏子在上头卖唱,图的不就是个彩头?你倒去打听打听,那些个登台的人,有哪一个没有挨过?偏你菩萨心肠,白白的在这儿计较这个?”

    “哦,原是失手啊。”元夕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都说这祁国宰相能文能武,书读得好,功夫也强,如今看来倒成了误传了。这么近的距离也能失手?什么百步穿杨,大约就是说着玩玩儿的。我也没旁的计较,只是觉得这花旦实在长得不错,挨了这么一下倒不知多久才能恢复过来。只希望宫里这几日少些宴席,不然他大约是上不去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