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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祁怀显十二年,初秋。
已过申时,风雨不歇。
杨绍方替换了上下衣衫,着一件灿红锦袍,将一支鹰图箭弩藏在袖中,逢春又替他绾起青丝,顿觉再世为人。
然而甫一出门,乱杂杂的思绪便再次涌起,和着纷纷扬扬的雨幕轰然落在心头,如同风雨中乱舞的翠竹,没个依靠之处。
逢春看那清秀俊朗的红衣太子将手掌摊开平平伸出廊下,任由手心的琼珠解作碎玉,沾襦染成殷红袍袖也无动于衷。他便知道了这位太子爷心中烦闷,连日来的帝命让其疲于应付,眼下白龙鱼服到这兴国寺里,说是为祭拜生母配天皇后,实则是也为了查大雍折脚马一案。
于是他在后面轻声说道:“殿下,风雨正盛,看来今夜要留宿于此了。”
杨绍方看了看青灰色的催寒云天,叹道:“虽说已经立秋,但只有这场雨下过了,秋天才算是真的到了。”
“是啊,前几日酷热难耐,今天这雨一落下,反倒有些寒冷。”逢春附和道。
杨绍方收回手掌,甩去水珠背剪身后,问道:“暂歇为暂歇,事情该做还是得做,释了方丈在何处?”
逢春回应道:“回殿下,释了方丈已在讲经堂等候殿下多时了。”
杨绍方环顾四周,听竹林乱响,松柏潇潇,他思索片刻又吩咐道,“传令下去,让暗处的绣衣臣多加戒备,大雍的折脚马们极有可能会铤而走险。”
逢春眉峰一跳,行叉手礼沉声道:“属下明白。”
杨绍方微微颔首,而后便贴着风雨,走向回廊深处。
拐过佛门净地,跨过红木门槛,讲经堂中的熏香正旺,蒲团上盘坐一位白须白眉,身披光宝袈裟的佛子。
见到杨绍方前来,释了方丈站起身,合十见礼道:“老衲参见太子殿下。”
杨绍方合十还礼,老方丈请其入座,逢春将腰刀放在门边不带入佛堂,抱臂在杨绍方身后站定。
老方丈又唤来一个伶俐可爱的小和尚沏茶冲汤。
杨绍方笑道:“本宫今日来此祭拜生母,不想遇如此大雨,只好叨扰宝寺暂住一晚。”
释了方丈一面煮茶,一面说道:“殿下能来此处,是本院之缘分,何来叨扰一说,老僧已经吩咐将正房收拾出来,只是略显简陋,望殿下勿怪。”
两人客套了几句,杨绍方才要取出鹰图箭弩询问,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踩水声,不由得转头看去,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跌跌撞撞的跑进廊下,撒下一片水渍。
释了方丈温和笑道:“殿下勿怪,这是老衲的小弟子,觉重。”
他招招手,“觉重,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小沙弥急忙抹了一把光溜溜的脑袋,向着杨绍方合十道:“小僧见过太子殿下。”
杨绍方微微颔首还礼,“小师傅生的俊秀,自有灵气。”
觉重有些羞涩的抓了抓脑袋。
老方丈问向觉重,“如此的风雨,你不打伞跑去哪里了?”
觉重回答说:“师父,弟子方才在觉明师兄那里论经,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是两位公子,说是前来避雨,弟子这才慌慌忙忙跑来找师父。”
“两位公子?”老方丈站起身,“他们现在何处?”
觉重指了指外面,“正在院门的屋檐下避雨。”
老方丈正要请他们进来,又想到太子杨绍方在这里,顿觉不妥,于是又道,“你将寺中雨伞选两把赠与他们,就说本寺没有了空房可住。”
觉重刚要答应,杨绍方起身说道,“方丈不必因为本宫而打诳语,这岂不是损了您的功德,折了本宫阳寿吗?”
老方丈犹豫道:“那......殿下于意云何?”
杨绍方挥挥手,笑道:“不妨就让他们进来,反正本宫穿的是便服,倒不担心他们认出来,而且既然是太昌城中的公子哥,说不定本宫还与他们相识呢,老方丈只管让他们进来避雨就是,无需顾虑。”
“好,老衲了然了。”
释了方丈从门后摘下一副斗笠戴在觉重小和尚的脑袋上,“去吧,将两位公子请进来吧!”
“是,师父。”小沙弥应了一声,就再次冲进了雨中。
杨绍方看着小沙弥消失在雨幕中,转头向逢春笑道,“不曾想,还有人会顶着风雨前来啊!”
他虽是笑得温和,但逢春立刻会意,心头凛然,将袖中藏着的飞刀露出了半寸。
逢春不动声色的答道:“是啊,殿下,属下原以为只有你我主仆二人会被困在雨中。”
“阿弥陀佛。”释了方丈手持八宝禅杖,念了句佛号没有搭话。
不多时,觉重小沙弥引着两位弱冠之年的公子哥来到讲经堂。
两人步履矫健,踏雨而来,和那些娇柔绵软的富家子弟截然不同。
为首的那人相貌极为英气,一双凤眼含光,神采飞扬,另一位明则显是他的仆从,虽然也是精神奕奕,但与第一位比较起来,气势上便弱了几分。
不过杨绍方确实不认得。
二人上来见礼,向释了方丈合十,为首的那位公子道:“在下李长年与好友高天出游,不料突降大雨,只得叨扰宝寺暂避。”
杨绍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微微蹙眉,心说:“帝都太昌的公子们本宫至少认识一多半,其余的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然而面前这两人......”
不过他立刻给自己和逢春想好了化名,于是上前介绍,“在下杨伯乙与好友王厚,见过李公子、高公子。”
释了方丈请几人落座,小沙弥沏茶冲汤。
杨绍方既然要匿了真名身份,自然不能像做东宫之主那样率先开口,而且看这两人身姿举动,只怕也是大有来头,依照大祁礼数,还是交给释了方丈这位东家比较好。
不料,不等释了方丈开口说话,李长年居然爽朗笑问杨绍方,“在下家住太昌城平安坊,敢问这位兄台家住何处?在下看着好眼熟。”
杨绍方面色如常,淡淡笑道:“莫非李公子之前见过在下?”
李长年将茶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擦去嘴角水渍,“许是见过,但李某也记不得了!”
杨绍方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他却发现这位李公子不但行事作风不拘小节,而且掌中有刀茧,这让他心头一紧。
杨绍方扭过头去,向逢春使了个眼色,“王厚,咱们之前见过李公子和高公子?”
逢春立刻会意,摩挲着袖中飞刀,颔首答道:“在下也不记得了!”
“那......那兴许是在下记错了吧!哈哈哈”,李长年说着话,以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了捻柳眉,动作娴熟,更像是女子拢妆,似乎是无意之举。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杨绍方看的清楚,不免让人心中疑窦丛生。
释了方丈则任由几人相互试探,自顾自地在旁品茶。
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还是大祁的储君,更不容有失。
于是杨绍方起身作揖礼,“在下今日本是来祭拜生母,求取平安,眼下事情未做,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便出了讲经堂,逢春捡起腰刀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