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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游儿坐在小凳上,面前有一方石桌,水盆盛水置于其上,只一把柴刀抵在磨刀石上不断来回。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女娃娃,就是和那劳什子花魁也是不逞多让。”
天下人头,皆明码标价。
杀不杀得了是一回事,敢不敢杀又是一回事。
一封信,一人头。
万里路,万命休。
他还差六百七十二里。
“杀千刀的老王八,自己占了一席便来拦我。”
赵游儿不断地喃喃自语。
他是名邮差,经他手上的信件从无遗失或者没送到之说,亦如他要的命。
哪怕是柴刀经过不间断的打磨也能露出锋芒,赵游儿握起柴刀仔细端详,终是笑着点点头。
夕阳将沉,赵游儿背起了包裹大踏而出。
万里路啊,倒真挺难走的。
……
“你说说你耍什么威风?还好蔺王爷没找咱们麻烦,说要去青楼看热闹的是你,现在惹事的也是你。”
一处客栈头房中,练紫楠怒斥眼前男子,但那男子始终是一脸的吊儿郎当。陈涛只是看着眼前的玉人儿,他是君子堂四殿亲传,只有如眼前女子才能配的上他。
“楠楠,反正也没出什么岔子,就别再说陈涛了吧。”
巫茹慕看着练紫楠恼羞成怒,也是在一旁劝说。
“阿慕,你是不知道,那可是大幸的王爷,即便只是郡王,麾下也有千百甲士,如何惹得?他只为了出风头,却全然不计后果。”
练紫楠愠怒起来面色如扑桃粉,她的任何一种表情落在陈涛眼中都是不可方物。巫茹慕性子清冷,见着练紫楠是真的动怒,便也不在为陈涛求情。
倒是陈涛看着练紫楠脾气渐敛,又是轻佻开口:“楠儿,咱们什么时候去看伯伯啊?”
练紫楠闻言看着那幅满不在乎的面孔,刚压下来的脾气骤然又升。
“你……”
“好好好,我错了嘛,这次不是看着那狗屁王爷欺负一届女子所以才出头嘛。”
练紫楠瞥了他一眼,只是冷声:“话说三遍淡如水,你太过自负,将来一定会吃大亏的。”
陈涛眉眼如弯柳,倒也说的上是朗玉之颜,见到练紫楠一直抓着他在烟柳楼出头一事不放,便也窝起火气。
“自负?我刚至及冠便能练成英雄泪,放眼整个君子堂,还有谁比我的天赋更高?央菊殿的房系蝶?他算个屁。”
话已至此,饶是巫茹慕都是有些听不下去:“房系蝶闭关潜修央菊殿的黄霓羽,他若此次出关,你俩鹿死谁手还不好说。”
陈涛站起身子,两眼微眯,神色微微狠厉道:“我们不妨打个赌?”
练紫楠刚准备开口,却是被一旁的巫茹慕拦住:“我们凭什么要和你赌?”
陈涛闻言大笑不止,而后摊开双手:“那就不怪我了,你们自己没胆子而已。”
练紫楠紧咬牙关,终是没忍住心头火气:“说,你要赌什么,我和你赌。”
“楠楠。”
巫茹慕还想上前劝阻。
“阿慕,这事你别管。”
陈涛狡黠一笑:“就赌回宗之后的君子礼祭,我与房系蝶谁能赢。”
“好,若你输了该如何?”
陈涛嘴角勾起连连摇头:“我不会输,我若赢了,我要你练紫楠作我的道侣。”
“你”
巫茹慕面色惊怒,虽然早知道陈涛图谋不轨,但是却未曾想到他居然会在今日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之上。
倒是练紫楠云淡风轻:“既然如此,你输了,我要你离开君子堂,永不归山。”
陈涛冷声一笑:“好。”
留下这最后一个字,陈涛转身离去,房里只剩下两名女子。
巫茹慕忧心忡忡:“楠楠,你太冲动了,陈涛此人虽说自负,但确实实力不弱的。”
练紫楠余怒未消,但仍是轻言:“你以为我不知道陈涛肚子里的坏水?大不了到时候我离开师门便是,我这人你知道的,始终挂念的太多,斩不了尘的,只是有些愧对师傅。”
巫茹慕见到练紫楠意已绝,也不在开口说什么。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早便约定今晚离开呈海郡城继续南下。
……
女子芳华绝代,二八才过,惊得人间盛世颜。
那柄宝蓝吐翠攒珠步摇被她插在盘起的青丝团上,梳晓鬟也,玉簪螺髻。
她的命本就微不足道,便像她的名字。
昙花一现倾城,美人一顾倾国。只是可惜昙花只此一现,美人只为一倾。
鱼弱昙换上了一套近乎透明的月白雪绮罗衣裙,只是怕那件她平日最喜爱的蓝衫被污了去。
女子爱美是天性,女子恨美是风尘。
爱恨交织,也是冷暖自知。
她盘起坐于床榻,那柄软剑轻置于双膝。她在等她最后一次舞剑的时候,既然是最后一次,定要舞的珠零锦粲,风雨晦暝。
昙花将绽,却给何人赏?
……
“若一切都是真的,跛子,你觉得如何?”
苏佑陵轻轻抚顺跛狗的杂毛,跛狗安稳的趴在他怀中昏昏欲睡。二人一起经历了许多,俨然已是真正的挚友。
“我是个废物,一次一次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却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苏佑陵喃喃自语。
“可是我想大哥了,也想娘了,还有长宁姐姐和小敏子,还有那个老卒,还有……”
苏佑陵眼神恍惚,声音也逐渐低沉晦涩。有一滴水悄然落在跛狗的背上,跛狗惊醒看着苏佑陵,而后伸出舌头舔舐起苏佑陵的手掌。
苏佑陵这才幡然惊觉,抬手抹了抹眼角,看着怀中跛狗一如往常的轻笑。
“对不起,跛子,我只是有些难过。他们都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但是呢,我得留下,帮他们看着这片天。”
苏佑陵依稀记得自己幼时很爱哭鼻子,每次玩闹也总是被各位哥哥姐姐弄的跑回自己娘亲身边哭泣。
“嘿嘿嘿,小凌子,你一点都不像你哥。”
“小凌子,你怎么总是羞羞答答和小女孩似的?”
那些嘲弄之声化作一口浊气被苏佑陵轻轻吐出。
“他们让我好好读书,将来能帮上哥哥。他们不许我习武,说那匹夫之勇上不得台面。我都听了,可是我既没有帮上哥哥,也终究没有上得台面。”
“若他再自私一些,那个位子便是他的了。但若他再自私一些,那他也不是他了……”
跛狗惊奇的再抬头看去,苏佑陵脑袋轻侧,双眼贴合。
夕阳余晖透过纱窗轻敷在他的脸庞,那如刀刻般的五官自是好看,却依旧遮掩不住眉宇间那一团消散不去的阴郁。
甘忍伶俜近十年,韶华此时凝泄,愤懑许久意难平,人如玉,心入狱。
……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只见一处街角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
近眼一看,原来是一位说书人。要说那说书人前几日都再此摆摊,都是讲的楚汉争雄,今日却是不接上回,转而讲起了一段蹊跷故事。
“要说这位公子可不得了,生得玉人之相,眉从泼墨画中现,眸自望穿秋水出,唇如绛珠,齿似皓月,只是……”
周边有人听着说书人停顿,以为他又要如往常一般请听下回分解。
却见说书人叹了一口气接叙道:“只是他面颜有云雾遮绕,眉宇有阴煞堆聚。这位公子心比天高,可命比纸薄。家道中落后,不得不做些下九流的行当聊以果腹。”
围观人皆是来听说书的,哪里想着这说书老人兀自围绕着一人讲个不停。
许是觉着无聊,人群开始逐渐散去,但那老人依旧在说个不停,说那公子的游行的所闻所见,说那公子的所思所想。
“蝼蚁尚且惜命,薄纸必然折腰。这位公子向北而走,路途虽显乏味,却也不乏良师益友相伴。直到那北溟潮水如百尺巨兽滔天向他拍打过来,一浪复一浪,一潮胜一潮。他才知晓,本是贱如蝼蚁,何必惜命?早知命比纸薄,岂能折腰?但为时晚矣呀,亡羊补牢,终究是少了那么一只羊。”
尘世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没甚兴趣,自然也不必浪费时间。人群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还在那侧目聆听。
老人对着那人笑道:“这位少侠可是觉着我说的这位公子有趣?”
少年面相普通,却是浓眉大眼颇有精神,听着说书老人对他说话却是伸出一只手扣了扣耳屎:“傻子一个罢了,有什么有趣的?不过老头你得空可得找个大夫看看眼睛,哪家少侠长我这样还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说书老人呵呵一笑,并不介意少年言辞中的冒犯。
“少侠的脚生的是真好,比常人多一骨。”
少年听着面前老人没来由的一句话,却是不以为然撇了撇嘴:“我猜你接下来定是要说我非同寻常,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之类的。然后说要给我算个命,嘿,老头儿,我身上可是穷得叮当响,但凡你能找出一个铜板那都是你的本事。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我啥本事没有,就两个,一个是烧饭烧的好吃,另一个便是跑得快。”
说书老人咧嘴笑时下颚总会略微向前翘起,模样有些滑稽,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不够快啊。”
破衣烂衫的少年冷哼一声:“放屁,老子小时候挨揍,要没这两条腿,早都被人打死了,谁能跑的比我还快?”
说书老人拱了拱鼻子微微吐出了两个字。
“庆季。”
“哈?那是谁?哪儿条道上的,待老子和他跑上两圈。”
说书老人颔首笑道:“放心,会有这么一天的。”
两人一番交谈,那模样愣是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辈在谆谆善诱着一位嬉皮笑脸的顽劣晚辈。
年轻人离去之后,说书老人开始收摊。
只是嘴里依旧在喃喃细语。
“我观人间风月多妖娆,料人间风月见我应如是。问心中何所执……”
老人闭目一笑,似在感受暮春风华。他是说书人袁晔,不善说人,唯善说书。千万画卷,字字连珠。
“问心中何所执,如此如此,这般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