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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陵猛的睁开了双眼,脑袋依旧昏沉,但总算是醒了过来。只是微微一动便撕扯着浑身像是被针扎一般酸疼。
他抬了抬眼,看到了徐筱就坐在自己身边见着周公,苏佑陵并没有叫醒她,苏佑陵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他明白这些天都是徐筱在照顾他。
没死,总是好的。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苏佑陵都不会去想死。他要活着,活到有一天能还天下一个清白,为那些冤魂沉冤昭雪。
苏佑陵的面庞依旧俊俏,只是那双眸子此刻却显得深邃而孤沉,不但满是疲惫,还有一丝晦涩不明的阴鸷夹杂其中。
心中藏事多且杂,却依旧要装的整日都若无其事。这便是苏佑陵的阅历,他没得选的阅历。
苏佑陵沉睡时看到了许多的过往,所以此刻的他尽管没有性命之忧,但却是身心俱疲。
他想挣扎着坐起来,但双腿像是被秤砣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徐筱察觉到这细微的动静,倒是醒了过来,只是愣愣的看着苏佑陵。
苏佑陵躺在床上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只好带着歉意的讪笑:“这些天,多谢你了。”
徐筱闭目不言,只是伸出手准备揪揪他的脸,临到苏佑陵脸前却又是作罢,转而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倒是弄得苏佑陵一下子有些不习惯。
“我睡了多久?”
苏佑陵发出声音细若蚊蝇,还有些嘶哑。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发出的声音。
徐筱轻声答道:“三天三夜。”
苏佑陵闻言只是轻轻颔首,加上毕竟是重伤刚醒,此时便觉得头脑又开始发沉。连带着眼皮子也像是沉重不堪,只好闭目轻轻说道:“还有两天,便是除夕之夜了。”
徐筱见着苏佑陵又睡了过去,兀自歪头细语道:“是啊,马上便是乾仁十五年了。”
……
大幸朝的除夕夜悄然而至,乾仁十四年的好坏皆被人抛在脑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开始吃起团圆饭。徐筱在苏佑陵的示意下征求了医馆大夫的同意,将冯月和冯壬宝老汉一同接到了医馆吃了一顿团圆饭。苏佑陵本想着将杨熙安和岳达也叫来,乘着这个时候把该说的全都说破,只可惜据冯月所说,自从冯壬宝遭刺那天后,岳达便不见了踪影。而杨熙安最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苏佑陵先开始故意避开了徐筱和冯老汉,和冯月早早有了一次对质。
“冯姑娘,你为何要与岳达一起杀了林笙,毕竟是同门师兄妹,总该还有些情感的。”
冯月还想狡辩,却看出苏佑陵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只是哀叹一声。
“无论从武功还是品行,林师兄都更讨爹爹的喜欢,早早就要把我许配给林师兄。可……”
“你偏偏心系岳达?”
冯月不置可否。
“即便如此,你们几人磋商,总该有办法的。”
冯月摇了摇头轻叹道:“公子有所不知,女子的喜欢,并非是比较谁更优秀。若是如此,岂不是天下女子都要唯皇帝不嫁?岳师兄很小就被爹爹收养,所以我们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但爹爹对于岳师兄虽有偏袒,却打死都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也是被逼着没法子。”
苏佑陵完全都没在意后半句话,只是一个劲的目瞪口呆:“岳达是从小被你爹爹收养的?”
冯月神色诧异,转而连连点头:“确实如此,有何不妥?”
苏佑陵咬了咬牙追问道:“可是大致十年前?”
冯月被苏佑陵的表情给弄得满腹狐疑,但抬头算了算,依旧是很肯定的点头道:“不错,公子如何知晓?”
苏佑陵心中倒吸一口冷气:“冯姑娘,救命之恩不言谢,霍府是平岗县的忌讳没人愿意去那里。若是当初你没有帮着跛子来霍府探寻情况,苏某多半就没办法今天在此与你说话了。但接下来的话,请你不要介意,也不要去逼问你爹爹,这也只是苏某的些许猜测,若不是,那更好……”
徐筱不知道两人在房间里谈论着什么,只是微微有些烦躁,眼前的老人却是非常沉静。
等冯月打开房门出来时,却是梨花带雨,两条泪痕都依稀可见,只是看了一眼旁边自己的爹爹,就跑出了医馆。
徐筱先是一惊,以为是苏佑陵做了什么龌龊之事,一时有些气愤。转念又一想就苏佑陵现在那半死不活的状态,还能干些啥,便好奇的进去准备问苏佑陵情况。
那冯壬宝是个半瞎加上耳聋的残废,但对于自己的女儿,他又何尝感受不到?只是唉声叹气,也跟着徐筱走进了房间。
徐筱和苏佑陵并不会手语。便在麻纸上写字递给老汉,冯壬宝就会把纸张放到自己眼前辨认,以此交流。
“十年啊,真是弹指一挥间,我这辈子干了不少错事,但只有那一件,唯独那一件事。咳咳……”
冯壬宝一脸的虬髯胡子,或许常年习武,因此哪怕是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依旧不显老态。但冯壬宝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年轻时好胜斗勇,身体早已留下了不可逆转的内伤。
“十年前,霍府惨案,是我和另一位江湖人所为,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或许这便是命吧。”
苏佑陵伤病未愈,脸色依旧苍白。眼前的老者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哪怕是被那个人刺杀,也是咎由自取。
老人操着家乡口音续续断断的说道:“杨熙安……十年前的名字应该叫作霍安。”
苏佑陵早已心知肚明,神色如常。徐筱却是满脸诧异。霍府血案十年,其中的弯弯绕绕岂是她一时半会儿能想清楚的?
“想必苏小哥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还有一点,你怕是有所不知。”
苏佑陵嘴角勾起,在麻纸上写上了一串大字递到冯壬宝眼前。冯壬宝看了之后随即眼皮一颤。
“苏小哥,真乃高人也。”
高人,苏佑陵也曾用此二字说过周锦彧。
那页麻纸上只有两个字:“霍达。”
霍家一家五口被杀,但尸体除了官府之人无人见过,官府查封后传出闹鬼传闻。
眼前的老人,是夜叉!
拿钱买命,买的便是当年霍家家主的命,至于是谁花钱买他的命又能让官府和勘隐司都帮着他们善后,苏佑陵不想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有如此颠倒黑白的滔天权势,那幕后主使定是权倾一方的达官显贵。
岳达也好,霍达也罢,他是那天血夜之中霍家唯二幸存的人。而另一人,便是如今的霍安,十年前的杨熙安。
十年血亲两茫茫!
如今两人却已别样的形式重逢,一同向冯壬宝复仇?若是答案便是如此,也倒能称的上一段血雨腥风手足情的故事。
可惜,霍安并不知道岳达是霍达。
霍达也不知道杨熙安是霍安。
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十年惨案唯一的幸存者。
冯壬宝双眼模糊,尽露疲态,他仰起那颗已生白霜的头颅回顾:“霍达,是我在枯井中发现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八九岁的少年。那个家奴真是好生的厉害,我与另一位夜叉与他交手数十回合,拼着两人重伤才终于是将他毙命,他死死扒住枯井,硬是想翻出来,我那时便好奇,咳咳……”
苏佑陵与徐筱二人静静的听着冯壬宝讲述十年前的那一场惨案的经过,两人都很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眼前的老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江湖人的故事。
“那位夜叉杀完那个家奴后便去解决剩下的霍家人。我乘着这个时间,扒开了家奴的尸体,那下面,便是当时的霍达。他不知道我就是改变他人生的罪魁祸首。我示意他不要说话,等那位夜叉处理掉其他人离去,才将他救上来,成为了他的师傅。”
但那名夜叉也好,眼前的冯壬宝也罢。他们都没有发现那时的霍府还有一双眼睛,目睹了他的父母姐妹兄弟一一倒在血泊之中。
仇恨的滋生只需要一时,而原谅,却是一辈子的事。
霍达被冯壬宝带走,好歹衣食无忧。没人知道这么多年,霍安是如何活下来的。
仇恨能让一个人抛下一切,包括所谓的自尊。也许在那一天,霍安便已经死了,世上只剩下一个为了活着和复仇不择手段的杨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