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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起了风,船上一阵颠簸,侍书从梦中醒来,一时间忘记身在何处,安娜摇摇晃晃的走入船舱,看着侍书哭成桃子的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己,问她是否需要吃点东西,侍书茫茫然,呆坐半响后蒙头继续睡去,安娜无法也不勉强,在床边放了几块糖果点心,又跑回甲板上的客厅找人聊天跳舞去了。
下午三点出头,小客厅里摆好了下午茶,商船的客房窄仄,众人都喜欢聚在客厅或甲板上,天南海北的吹牛聊天。安娜除了约克牧师,许久未见过欧洲人了,见到这许多商人倍感亲切,正和一个曾在大清和日本做买卖的荷兰绅士聊的热火朝天,先各自吹嘘了在东方见的见闻,安娜是公主侍女,大场面自不必说,但依然自抬身价,说自己是教授公主英文学问的宫廷女官。也不怕一会儿被人问起读过多少书。
荷兰商人也不示弱,用蹩脚的英语自吹是这个商船货物最多的商人,还带了两个烧制瓷器的师傅,打算在荷兰自己开个陶瓷工厂,免得每次不远万里运来的瓷器动不动碎一大半。还有日本的织锦,漆器,大清的丝绸,古董,珍宝,又来安南抄底了几套沉木家具,和一批檀香木,做成扇子,在欧洲很快便会一抢而空。安娜听得津津有味,船上女子甚少,远洋颠簸辛苦,风险重重,只有很少商人会带着家眷随行。安娜十八九岁,金发蓝眼,多年在宫廷中,养尊处优,皮肤像是瓷娃娃,虽然不是过目不忘的美人,但漂亮亲和,老老少少都喜欢围着她胡吹乱侃。是商人绅士们牌桌酒会上的最佳点缀。
安娜对这些年没回过的英国及欧洲诸国兴趣甚浓,战场宫廷,奇闻轶事,革命的罢工的,农民从乡下到城里做工,贵族又四处在乡间购置庄园,商人介于中间。众人一谈起政治往往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一众商人都想在议会中争些政策上的好处。大家推测着各国之间哪场仗迟早会打,心里盘算着提前准备,到时不能错过时机。
这时一个葡萄牙商人瞄了荷兰商人一眼,随意问了问这次生意货物的金额。然后撇撇嘴走到甲板上抽烟斗去了。高壮的荷兰人也不屑的看着葡萄牙商人,欲言又止。这时一个皮肤白皙,五官四分像是英伦人,六分像安南人的女孩儿走了过来,坐在安娜旁边,微笑道,我叫玛丽。你们也是在岘港上的船吗?船上女子不多,玛丽听口音像是伦敦人,安娜立刻倍感亲近,很快熟悉闲聊起来。
荷兰人上下打量了玛丽半天,直接鲁莽的问她是哪里人,玛丽撇撇嘴,隐隐委屈道:“妈咪是安南人,爸爸是英国人,又补充道,我哥哥也在,他是英国人。向甲板招招手,大喊亨利过来,哥哥过来。安娜好奇的看着这个女孩儿。英国淑女从人前不大喊大叫,商人的女儿更是亦步亦趋的学习贵族女子的举止。有时比贵族女孩还装模作样,安南有身份的闺秀更不会在人前高声讲话,她们都不会出现在人前。
亨利似乎在和人聊天,玛丽直接跑过去拉着一个中等身材的青年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年轻人不大好意思被妹妹拉掖着,身体僵直,和众人寒暄问候。荷兰商人笑道,你是船长的助理。来找我签过合同,平日不是很忙吗?今天有空吹风?亨利礼貌的弯下腰,说道:“我通常早晨六点开始工作,下午三点后如果没有紧急的事务,可以休息,幸好这两天天气不错,顺利航行,我们也有些时间在甲板上看看日落。“
荷兰商人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葡萄牙络腮胡抢了先,“看来还是英国的船只牢靠,刚才风浪不小,还是安然无恙,不似有些商船,坐在上边日日提心吊胆。“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荷兰人一眼。安娜心里暗笑有趣,欧洲诸国贵族平日互相嫁娶,但如若有边界,土地,或殖民地之争,立刻抄家伙拼个你死我活,分出胜负后继续做生意,什么深仇大恨都不能耽误赚钱,民间百姓最爱做的事之一便是互相取笑,挤兑他国人。荷兰海军输了四次,商船近年处处被英国比下,海外殖民也拓展不大顺利,本国人民生意至上,打仗前上上下下先拿出纸笔算算是否值得,做生意尚可,战场拼命靠的的是一腔勇猛无畏,荷兰人一脑子收益损失,毕竟自己性命最值钱。这两年屡战屡败,年年失地(殖民地)。
不过荷兰小分胡也不示弱,慢悠悠道:“听说两百年前葡萄牙人就率先来过安南,传教布道,真奇怪,来安南国这一个月竟一个都没看见,先生您是第一个呢。“葡萄牙络腮胡很不舒服。这几十年在海外殖民地的境遇也十分被动,英国海军威猛强势,法国虽然自己现今乱作一团,但军力不弱,位于欧洲大陆南端的葡萄牙早年占尽了天时地利,不但发现了新大陆,还和印度东方诸国做成买卖,金山银海的往家里运,富得流油,让欧洲其他穷弟兄手痒眼热,不过葡萄牙到手的钱并未增船添炮,都用做修屋建房,吃喝享乐上了,富商们攀比盛行,一扇门都要镶嵌多少黄金和珠宝。
好日子没过几年,被在北方天天淋雨喝风的英国人还有连上帝的银子也想赚的荷兰人给打的落花流水,一百多年过去了,葡萄牙也无大斗志,国小人少,守着几块美洲的殖民地过日子,剩下的印度和东方诸国的好处也不和英国他们争了,争也争不过。
亨利忙打圆场,把话题引到众人都感兴趣的法国革命上,反正船上也没有法国人,随便说。众人立刻炸开了锅,苦于殖民海外消息滞后,送来的报纸都是一两个月前的。巴黎的局势变幻莫测,众人各抒己见,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好像法国领袖要听他们指挥似的。
安娜听得心惊胆战,欧洲大陆也如此不太平,法国的君主都会被绞死,各党各派你方唱罢我登场,小时候去过伦敦,有钱人都以去过巴黎,拥有法国服饰和家具为荣,没想到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玛丽从未去过欧洲大陆,本来十分期待,现下看来还是先老老实实呆在英国比较好,两个女孩插不上嘴,对这些政治战争的争论没什么兴趣。
于是聊起了各自身世。安娜十一二岁时和母亲还有继父从苏格兰来安南做生意,那几年爱尔兰,苏格兰和英格兰闹得凶,三个小岛互不服管,在英格兰人眼里其外乡人都是口音土掉渣的乡巴佬。但乡巴佬们有田有地,有牛有羊,不想看英国人的眼色。收成差的年头,自己口粮都不够,还要给英国缴税,反抗起义此起彼伏。商人生意不好做,纷纷去印度,美洲,南洋诸国找机会。安娜的继父本在爱丁堡和伦敦附近有纺织生意,多年来和织毛呢工人和中间商都有信用额度,和平年月还好,那几年爱尔兰,苏格兰人闹得厉害,英国兵士常常街头巷尾搜捕叛国民众,搞得人仰马翻。
客户的钱收不上来,付不起织工的工钱和原料。天天被人围堵讨要,焦头烂额之际,想着去海外找找出路。继父对衣料丝绸有些研究,决定去东洋或南洋碰碰运气。恰好有朋友在安南京城做丝绸纱布生意,收益很是不错,继父入股合作,开始的几年做得还算顺利,毕竟丝绸在欧洲美洲都十分紧俏,只要运气不是太坏,遇到风暴海盗货物被老鼠啃掉等血本无归这样的事,生意大有赚头,不过安娜继父的坏运气在身体上。南洋酷热潮湿,刚到此地的英国人有些很不适应,难以忍受,安娜和母亲还好,继父操心劳累兼水土一直不服,染上本地的时疫,没挺过去,客死他乡。
母女俩身上没什么钱,安娜的母亲平日没有主张,最擅长嫁人,从苏格兰的乡村带着女儿嫁给英国小商人,本想带着女儿回英国找出路,但船票钱都凑不齐,正好一个和安南宫廷有往来的牧师帮公主找一个英国女孩儿做伴读,母亲自然十分兴奋安娜有这样好的去处,满口答应,把安娜送进宫,拿到一些钱后,便迫不及待的回英国了。临走时郑重承诺,等到在英国安顿下来后,立刻接她,起初还有信件往来,后来渐渐断了。安娜开始十分难过,后来慢慢习惯,性格本就随遇而安,如能回英国更好,回不了,在公主身边的日子也很不错。但命运似乎从未给安娜选择的机会,都是推着她横冲直闯。
玛丽也是个苦孩子,父亲是海员,在船上生病后被安排在安南养病,雇了一个当地人家照看。后来和不少海员一样,和这家人的女儿虽然相差二十多岁但依然日久生情,有了女儿玛丽后,便没怎么回英国老家,但每年还是寄钱到英国。玛丽的母亲几年前难产去世,父亲非常悲伤,对女儿百般宠爱,尽其所能。玛丽从小便口直心快,无拘无束。父亲后来旧疾病复发,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便写信恳求自己在英国的妻子原谅,儿子来安南接管财产,带走妹妹。玛丽也是一个月前才第一次见到她嘴里一日唤上几十遍的哥哥。
晚餐过后众人又玩了一会儿牌,才各自回船舱休息。安娜见侍书还呆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本画册发呆。叹了口气,想着怎样才能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现在这样。到英国该怎么办呢,算了,自己怎么生活都还不知呢,车到山前必有路,累了一天,困意浓浓,安慰了侍书两句便脱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