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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过去了,王明纤一点要醒过来的动静也没有,信心和期望在等待逐渐变为焦虑和恐慌,时间似乎也成了吊瓶里生理盐水,一滴一滴的缓慢地流淌,而方晓璇的神经也仿佛被拉得又细又长,在承受着一天天的失望变得脆弱。
最初几天纷纷来探望的亲朋好友以及王锐军的合作伙伴、公司里的员工们都渐渐地少了,护理人员和医生的到来渐渐只是恪守职责了,病房守护的人因不得不忙碌着自己放不下的责任和义务,也陆续稀疏了。王锐军因为工作的缘故,不能时刻呆在医院中,他本来要请人帮忙护理的,但方晓璇坚决不同意,她匆匆辞去了工作,终日守候在明纤的身旁照顾。
施可音这些日子也频繁往返医院,虽然方晓璇多次劝阻她不必天天来帮忙,但明纤的状况让她心底备受压抑不住的负疚感煎熬。这几天忙于手头上的一个案子庭审,施可音没有时间到医院,也没有接到方晓璇的信息,她有些放心不下,待案子终于结束了,她便想去探望一下明纤的病情,匆匆赶到医院早已夜幕降临了。
停好车穿过草坪正向住院部走时,施可音突然听见有人唤“施律师”,她下意识止住步子望过去,才看见草坪边的一张长椅上,王锐军正站了起来,用脚碾了碾地上的烟头后,笔直朝她走了过来。
施可音便停了下来等他,自从那天施可音劝止方晓璇起诉离婚后,加上这些天的频繁相见,虽然两人很少交谈,但王锐军对施可音的敌意明显顿减。
施可音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两个月前他在她面前曾是何等张狂,可现在即便在夜色中仍看得出他的满脸憔悴。医院里的人对他们夫妻的突遭横祸不胜同情,但是施可音却只担忧着方晓璇。方晓璇虽然从不诉说心中的担忧,但眼看明纤两周醒来的黄金时间已经过了,她越发不让别人插手明纤的护理,自己终日守在旁边,就连睡觉也趴在明纤床边握着她的手,仿佛担心一眨眼便会错开明纤睁开眼的瞬间。
王锐军犹豫了一下:“晓璇她今天还没吃东西,你劝劝她吧。”
见王锐军的手上拎着一个保温饭桶,施可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因为担忧明纤,方晓璇无心饮食,王锐军劝她的话更是不听,旁人也都知道她心中的忧虑,但是谁也不敢去掀起这个话题。施可音伸手接过了饭桶:“我试试吧。”说罢转身便向大楼中走去。
王锐军却又叫住了她:“这个手机是明纤的,你帮我给晓璇吧。”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手机,却不直接递给她,而是先爱惜地用手拭了拭屏面。
施可音望了他一眼,接过了手机,感觉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等在原地。
静默了一会,王锐军果然又开口了,声音有些喑哑:“陈院长说——明纤的情况不太乐观,我担心如果……,晓璇她会受不了。”他用几声咳嗽声掩饰自己的哽咽,从身上摸出烟来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转头望着住院楼中射出的灯光。他一直试图让陈院长在方晓璇面前掩盖小纤的真实状况,期待小纤能及时醒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越来越难以瞒下去了。
施可音不语,她早就明白了王锐军的目的,也始终配合着宽慰方晓璇,但陈院长说了,除非有奇迹出现或是明纤自身的求生欲望特别强!可是——,现在已经三周了!
三伏已过,但这几天天气却更加热,傍晚的余热仍让施可音感觉气闷,她看了看呆呆地望着大楼的王锐军,他的身影在却夜的阴暗中显得更加萧索。施可音正想悄悄走开,忽听王锐军喃喃道:“明纤一出事,我的生活全乱了。”
他这是想将一切不正常归咎于命运的捉弄?他这是想博取谁的同情呢?施可音心中不由冷笑了一下,提醒他道:“你的生活早就全乱了!”
这女人说话还是如此硌人!王锐军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早已领教过施可音异于常人的思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自从晓璇知道后,一切就变了。”
王锐军的话里不无自省,语气也很是落寞,可施可音依然不买账,他此话的意思是如果方晓璇不知道他就可以继续过着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逍遥生活?男人都是这个德行!施可音发出一声冷笑,挖苦道:“王总恐怕归错因了!”
默然了一会,王锐军自我辨解道:“晓璇太倔强,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哦,王总认为晓璇姐不肯忍气吞声维持局面,世界因此乱套的?”施可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一副法庭上质辩的口吻,“方晓璇一直很倔强!是王总不了解她,才希望她逆来顺受地接受王总的精心安排……”
王锐军未料到施可音在此时仍大有痛打落水狗之意,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他此时无心与她争辨,沮丧地截断了她的话:“我真的不能……不能失去她们娘俩!”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着。
火光明灭中施可音看见他的眼中闪烁着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真是到了伤心处?还是鳄鱼假惺惺的眼泪?她太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了,何况眼前这个男人早已“新妇新儿在怀”了,她怎肯轻易相信他的悔恨,语气依旧咄咄逼人:“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我知道是我错了……”王锐军长叹了口气,喃喃地似在自语,“外人眼里我是个成功者,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强者。当初创业,我父母掏空了一辈子的积蓄,晓璇也跟着我节衣缩食,当时我发誓……”曾经他信心满满地许诺要给他们一个圆满的,那时候,父母都还俱在,他和晓璇虽然有矛盾依然互相扶持,小纤总是依恋着不肯他离开。可现在,昔日的渴望似乎是实现了,周围的亲人却陆续离开或是不肯留下……。
王锐军用自嘲的笑掩饰着自己伤感:“看着小纤躺在那里,我却无力相助,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才知道失去的可贵,是不是有点晚了?施可音很想再讥讽他一句,但终于没再出声,转身离开了。
几天没来,病床上明纤的状况看似好了不少,脸上的青肿都已经消失了,皮肤恢复了往日的白皙,病历上诊断她身上多处的骨折正渐渐愈合,定期的CT复查也显示她颅内的淤血渐渐吸收、脑组织恢复情况很好,可是——她就是不曾醒来。
施可音小心地看了看方晓璇沉静的脸,她依然硬撑着不肯流露自己的焦虑,仍然满心期待着明纤的随时醒来。这些天来,她不断地跟明纤说着话,放着明纤喜欢听的歌,为明纤不停地擦拭洗换,医生查房时她详细地汇报着明纤任何一个小变化。可是她自己的生活作息却渐渐乱了节奏,她守护明纤的方式已经到了不休不歇的地步,她的弦已绷到了极限。
施可音望着明纤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明纤的脸色好了许多。”
“是吗?”方晓璇正用温毛巾替明纤细细地擦拭着身子,她停下来仔细端详着明纤纹丝不动的脸,忽然道,“这孩子性子倔,以前跟我生气时喜欢蒙着头装睡,我感觉她现在就是在生我的气!”
方晓璇一向是不爱唠叨的人,但同样的话方晓璇在自己面前已经说了好几次了,饶是施可音聪明伶俐,却有些接不上话来。她打开了保温饭桶,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竟是一罐肉粥,还配了一小盒咸菜,算这王锐军对方晓璇还有点心!施可音笑了笑,感到自己的食欲也被勾起来了:“我还没吃饭呢,姐,你陪我吃点吧!”不等方晓璇说话,她已另取了碗盛好粥放在方晓璇面前,“姐,喝点粥吧。”
方晓璇仍坐在明纤的床边,看也不看一眼便摇摇头:“我不饿。”
施可音还想劝,却见她痴迷般望着明纤紧闭双目的脸庞道:“小纤从小就爱捉迷藏,每次我下班前她总是藏在不同的地方,突然出来吓我一跳。”她的脸上泛起一缕淡淡的笑意,“我感觉她就是故意逗着我玩。”
施可音默然不语。
方晓璇握起明纤的手抚摸着,伤感地道:“小纤,不跟妈开玩笑了,先醒过来,醒一下好吗?小纤,看妈妈一眼,好吗……”
方晓璇近乎哀求的声音让施可音感到阵阵压抑的心慌,她猛然站了起来,拉着方晓璇进了洗手间,扳着她看向镜子。镜中的方晓璇一脸茫然、头发棱乱、神情憔悴,全然没有素日的优雅与从容。施可音叹道:“姐,你再这样下去,不等明纤醒来你先倒下去了,你是想等着她醒来照顾你吗?那现在谁来照顾她?”
方晓璇缓缓垂下了头,再抬起时已是满脸泪痕:“可音,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好怕……”她捂着脸轻声地啜泣了起来,
施可音一直不认为方晓璇坚强,只不过比自己走运而已,但现在见她素日强撑着的镇静与温和都消失不见了,不由有些心疼。她扶住方晓璇,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道:“姐,没事的,小纤这傻孩子就是在跟你开玩笑呢!休息好了,她就会醒过来的。现在你先休息好,今晚上就让我来守着小纤好吗?”
方晓璇依顺的点了点头。
看着方晓璇在旁边的行军床上睡着了,施可音倚着床边翻看了一会手机,忽然听到包里有手机的轻轻振动,想起忘了将王锐军交给自己手机转交方晓璇,于是取了出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忽见手机屏幕上亮了一下,一条微信飞快地闪了一下又暗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触及她心里,她不禁伸手去拿起手机,手机又亮了一下,那个微信头像真的很熟悉,但屏幕很快又暗了下去。
密码?她看着手机笑了笑,自己这样会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嫌疑了,她将手机放回了柜上。但是那个微信头像为何那么熟悉,让她压抑不住地想要记起。她忽然想起方晓璇曾说起过明纤与爸爸的关系最好,连手机的密码都是以王锐军的生日设置的。
夜静无聊,好奇心驱使施可音又伸手拿过手机来拨弄,上次查阅王锐军的履历时她留意过他的出生年月,善于速记的她竟然还没有忘,可是——密码不对!好胜心让她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还是不对!正在有些气馁之时,她想了想,迅速地翻找到自己手机上的万年历,查了查王锐军的农历生日,再输进去,居然解锁了!只看得出他还是坚守在这个康复医师这个职业上,当年自己的
那个微信的头像真的是阮子俊的!微信名和头像都不曾变,真是符合他的性格。他发的朋友圈很少,看不出他的近况,只是似乎还在从事他的康复医师职业。当年施可音犹豫着没伸出橄榄枝的缘故大半就是因为他所学的专业不仅冷门,就连想考研都还没有对口专业!可他对自己的学业却极尽钻研,施可音当时研究心理学一部分就得益于他的指点……
只是——明纤为何竟会认识他?看微信上不多的聊天记录里,她竟然还称呼他“哥”?
而明纤的朋友圈显然比自己想像的要丰富得多,明纤一直对父母、对家、对朋友和生活都充满了爱和关心,她正如一切单纯和拥有爱的女孩,她的生命正处在青春飞扬的时刻!
如果阮子俊与明纤熟悉,出身名校对口专业的阮子俊无疑是明纤此时最需要的医生,要不要请阮子俊来?施可音很犹豫,这个世界真的很大,但似乎有时候又太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更复杂了?
施可音回头望了望方晓璇,入睡后的她仍然眉头微锁,披散开的波浪卷发有一缕凌乱的贴在脸上,再没有之前的那份平静,施可音不由有些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