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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梵山帝都城内,情况如何,高喊着“请冕下除魔”的声浪,多么踊跃沸腾。
凌沺和梵忧二人,不断向上,来到梵山寺露台广场之上,此地空无一人,昨日入城时,率先咏念梵音的上千梵山寺僧人,好像都整齐的消失了一样,本就空旷的露台广场,更显空寂。
“这般欢迎场面,不知叶护觉得可算隆重。”
凌沺一上来就拉开了架势,凌空前跃,高高翻过围栏,落脚露台广场之上的一刻,便是拖刀架剑,随时准备动手。
可梵忧却是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了,反而笑吟吟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凌沺寻着看去,方才恍然,那之前匆匆一瞥,以为是梵忧或寺中僧人闲坐对饮对弈的棋坪茶案,合着都是给他准备的。
不过他自然也知道,梵忧说的欢迎场面,可不是这个,而是此刻充斥天地间的那些梵山百姓的喊声。
“还不错。”凌沺同样笑了起来,把刀剑归鞘,径自走过去坐下,浑不在意的样子。
水正好沸腾,扑腾的黑陶壶盖,叮叮的敲击着壶身,茶也是好茶,清冽甘香,闻之便沁人心脾。
凌沺直接自顾自的沏上一壶茶,悠然品香茗。
“皆说叶护如凶虎恶狼,尤其忌讳他人言说生身之事,以及那天生凶戾的魔头祸端之言,眼下看来,似乎所言有虚啊。”梵忧也踱步过来坐下,给自己添上一盏茶水,淡然再道。
“不虚。只是太多,又杀不过来,以后再说,倒是不如先诛首恶轻省些。”凌沺玩味回道,随手往棋坪上扔上一子。
“恶便是恶,何言首从,皆是一体而已。”梵忧再道,也向棋坪落子一枚。
“世人也皆说,国师生而知之,圣心悲悯,看来所言倒是真的有虚。”凌沺笑而再道:“否则,何须逼我,真的想要屠尽这千万人。纵然我魔根天种,你又能少几分罪孽。”
说着便有开始落子,速度很快,而且是连下十子,参差不齐的散落在棋坪中央,隐隐却有曦虹原一带的地形呈现,与舆图上的境线形状类似。
“生而为圣,不过妄谈,生而为魔,同样无稽,叶护又何必执着,选择终究只在我们自己而已。”梵忧再道,同样落下十子,与之相对。
“那他们呢,在国师眼中又是何物,棋子?亦或笑话?”凌沺把玩着一枚棋子,久久不将之落下,而是指向山下城中,最后将之落在梵忧布下的白子之后,却不是他此前所下黑子,而同样是一颗白子。
“是一切的根本。”梵忧淡淡回道,“与我而言如此,与叶护而言如此,与大璟、北魏皆是如此。你们中原的一句话很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等不过皆是轻舟而已,能不能行遍这千山百水,看得不是船,而是水,是路。水枯路断,寸步难行。”
而后同样捻起一颗黑子,落在凌沺布下黑子之后。
“可惜两水相冲,只会水浪四溅,难以留存。”凌沺将壶中沸水,倒入并未喝多少的杯中,高起急落,茶水四溅激洒而出。
“但也未必。两相汇流,终是交融,哪里又能分明。”梵忧将溢溅茶水,抹起在手上,滴入自己的
杯中,新水旧茶倒也别无二致,不知者难以看出什么来,仍旧清亮嫩绿。
“茶盏也好,棋坪也罢,终究也就那么大,谁家的新茶换去旧茶,谁家的棋子易了黑白?”凌沺继续道,撒了一把黑棋出去,整个棋坪上都是,那零星的些许白棋,只能隐隐约约,露出些边角来。
“既是融合,何须分辨。”梵忧再道,也扔了一堆白棋上去,而后伸手一抹,除了两人那十一子布下的一条线,皆是黑白间杂,让人眼花缭乱。
“一逆一顺,舟向何处而行,早晚对撞罢了。”凌沺摇了摇头,拍散了所有棋子。
两人动作飞快,虽仍旧稳坐,但双手探出如电,各自不断擒子在手,快速按在棋坪之上,深如嵌刻其上。
“如此作罢,各自两全,岂不完美。”半晌后,满头是汗的两人终于罢手,梵忧笑看向凌沺。
而棋坪局面,也与之前大改。
那两条线首先发生了变化,黑线前移扩大了不少,落下更多黑子,而白棋虽然稍退,但也零星分布在大片黑棋之间,棋坪上泾渭分明的黑白两块中,这区区十数落在他方的白棋,尤为醒目。
“只这些代价,不够。”凌沺却是直接摇头,态度坚决。
他布下黑子那里,现在可已经就在手上,而梵忧白子落处,却是想要新得,用本就失去的,来换新的条件,这可说不过去!
“捡来的,拿着不舒服的。切实落在手中,才是安稳。”梵忧道。
“不够就是不够!”凌沺断然再道。
梵忧这虽然等于是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却是从没有想过,来这一行,会是这么个谈法,更没想过,梵忧会这么直接。
若来此之前,可能他还会犹豫一下,可现在,梵忧的这个条件,他绝对不会答应。
“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存。你想选后者,可我两者都要,这两者,我大璟皆不会、也绝不允许失去,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亦然。”凌沺再道,不再带着笑意,也懒得再打什么机锋,既然直接了当的说,那他干脆更直接些。
“布道而已,又有何不可。”梵忧轻笑依旧。
“若是中原佛门,虽然我也不待见,但总得来说,即便信的多些、传的广些,也没什么。可你梵山佛门,不行!这天下以人为本,也以人治之,而不是寄托所谓神佛显圣。虹宗的教义,其实我还比较喜欢,虽然不足之处不少,但行的是教化之事。而在这,我看到的只是一堆被提着线的傀儡,活的不过是你们钩织的一场无休止的傀儡戏罢了。大璟不会容许你们,去同样这般影响到大璟子民。哪怕,只是少数。”凌沺摆手道,态度坚决异常。
“他们是快乐的,是幸福的,是满足的,难道还不够吗。”梵忧挑眉质疑起来。
“七情六欲,人皆生而有之,不同的人,因此有着不同的喜乐悲欢,有着种种不同的生活、不同的选择。而你们钩织的这场戏,不过是一场看似只剩喜乐幸福,其实全部在你们操控之中的幻梦,喜也罢,悲也罢,竟是由你们而生,全然不由己心,活着有何意义。”凌沺鄙夷不屑。
而梵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
笑的欢畅了起来。
良久后,凌沺都被笑的有些发毛,他才再道:“尽管你屡次打破我对你的印象,但此刻的你,才真的想让我跟你好好聊聊。”
“??”凌沺一脸问号,各种懵逼。
咋的,刚才都是在放屁呢?
“我生在梵山帝族,按你们的话说,还是嫡长,日后基本也会是这个国度的帝王。可我只是比其他人聪明了一些,便不得不幼时就到了这里,成为了而今的梵忧。
甚至不止是我,哪怕历代先祖,其实与山下大众何异,不过也是被提线之人罢了。
很早我就在想,所谓的佛圣,所谓的教义,难道就是真的天地至理?
然后我开始学习,学习所有阿穆那之地流传的各宗教义,各宗典籍,甚至去了解而今阿穆那佛门的起源。
佛圣其实很好,他与我一样,出身贵胄,更比我幸运,可以去做许多想做的事情。
他的一生都很开心,他甚至最初不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整日愁眉苦脸、饥肠辘辘。
他想要将之改变,他想要人们都跟他一样开怀欢乐,世间再无疾苦。
可他发现,他曾虔诚信奉的古教,并不能对他这个想法有任何的助益。
所以他创立了最初的佛门,宣扬自己的想法,务实的去帮更多人开心起来,摒弃烦恼忧愁和悲伤。
他做的也很好,数以万计的人,在被他帮助着,影响着,改变着。
可等到他离世,等到佛门在钵罕那不再被容纳下去,一切都有了改变,尤其是在这里被发现之后。
太多太多的人,开始将他神话,说他是天神转世,解救世间疾苦。借着所谓梵光和早已变了样,却更加严整的教义,彻底兴盛开来。
佛圣没有错,错的只是后来人罢了。
可错,便是错。佛门既然不再是最初的佛门,我等又如何不能像佛圣一样,将之改变,甚至将之倾覆!
中原佛门的变化,与阿穆那佛门区别很大,但我却很喜欢他们众生平等的理念。
古教而今已然不复存在,阿穆那佛门,却不是我能、或者说我现在可以颠覆的,哪怕是我。
一切都已根深蒂固,改变,非一人之力,可以做到。
我的条件,并非宣扬我阿穆那佛门入璟,而是请大璟可以让中原佛门有兴盛之机。
届时由外及内,来改变阿穆那现状。
起码名义上都是佛门,更容易让阿穆那百姓接受,再予以正道之名,一点一点,让所有人为之改变。
如此,叶护以为如何。”
梵忧说了很多,凌沺听的也很认真,但他的回应,仍旧干脆利落,直接道:“挺好的。千百年后,或许佛门圣人,就是你了,你也将被神话,万世不坠,圣名广传。可那是你的事,该我大璟屁事,半点儿好处没有,为何替你做这般嫁衣。”
“别看我。我也就是说说,没啥以万民福祉为己任的胸怀和担当。何况,那还是你们阿穆那之民,非我大璟亦非我朔北之民。”见梵忧看着自己,凌沺冷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