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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现在你有了周旋和拒绝的底气。”夏侯明林笑道。
“而且说实话,此间战果还是让我很惊讶的。”夏侯明林再道一句,送上一个大拇指。
他是真没想到凌沺会赢的这么干脆,凌沺能支撑他率队赶来,其实都是他们以为不错的结果,也就是说不败其实就是好事儿了。
这可是凌沺,包括他麾下这些新卒的疆场第一战,且极为仓促,夏侯明林自问异地而处,他恐怕也未必能做到这般结果。
“明林,你来看。”一旁罗燕途却是突然喊道,声音有些抖。
那是列队行来的五千步卒,走在前头的,无不腰悬敌首,鲜红满身,如地府杀出的恶鬼,让人通体生寒。
“你就这么打赢的?”夏侯明林闻声看去,嘴皮子不自觉抽搐几下。
不论真实战力如何,此间凌沺所部整齐列阵向前,腰悬敌首的凶煞气势,让他也为之心惊,略有怯意。
“以后都这样。”凌沺点点头,淡定道。
“朔北军列阵完毕,请叶护下令!”恩佐科勒,骑马在前,带着一众将士们齐声朗喝。
“他在给你壮声势?有点儿意思。”夏侯明林看了看恩佐,对凌沺道。
“走吧,去隆武城。你这些骑兵速度快,让他们帮忙去后面掩埋下尸体吧。”凌沺轻笑点头道。
恩佐带人来的这么快,后边绝对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处理呢,不过既然人都集结起来了,他也不打算再解散,让小猴儿帮个忙吧。
“行。你先走,我带人过去。”夏侯明林也没拒绝,他带人过去处理完,再回头追上凌沺,两方倒是差不多可以正好同回隆武城。
他现在也是蠢蠢欲动的,想早日前往战场,去打出自己的赫赫威名,能早一时跟凌沺交接完,都是愿意的。
随后两军交错而过,凌沺所部,除谢皕安带伤兵和阵亡将士尸体套马车先行外,皆缓缓向前,仍旧保持着之前的行路方式。
见识过缑山精兵的阵列齐整和战斗默契,将士们也都明白了整齐的重要性,以前是被凌沺勒令的,现在则多半都是自发的。
战胜固然是喜悦的,可悲痛并非不存在,寻常士卒们面对缑山军寸进不得反被斩杀众多时,那种挫败和无力感,他们也并没有忘却,且引以为耻。
在凌沺的示意下,亲军将士尝试行路中不再用刀和刀鞘去掌握彼此距离,以及阵型的整齐。
他们的行进速度开始变得更慢,本来两天的路程,走了足足四天,急的打扫完战场又追上来的夏侯明林,也先行回去隆武城,准备交接事宜,而不再等他们同行。
“恩佐,你觉没觉得叶护变得不一样了点儿?”临近隆武城不足三里,坚城已然在望,扇扇拍了下恩佐科勒,问道,还悄悄指指凌沺。
“嗯。这两天说话都少了,更是没了笑容,我认识他到现在,还是头一回看见他有一天是不笑嘻嘻的。”恩佐点点头,也是有些费解。
“这座城给我们的还有些美好,给他的怕是不多。”闻声的唐阿姑罗插话说道,语气也有些低沉。
以前的隆武城,对城内武人来说,就是片无束的乐土。
气急了拌嘴了就可以直接动刀子比划比划,不杀人就行。更不会缺了能谈得来,能一起切磋论武的朋友。喝骂盈天的粗鄙喧嚣中,有着恣意挥洒的自如。
隆武城里言武之声处处,武艺就是最好的话语,在这里快意恩仇也好,潜心练武也罢,三五好友呼喝切磋也行,只要你是个武人,就能在这里找到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可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而今的隆武城已无故人,更没了杂乱却悦耳的剑鸣刀啸。
在这里生活了十数年的唐阿姑罗,觉得那城,太过的陌生和死寂。
“老烟儿,一坛三刀子,二斤黄牛肉!”行近南城门,凌沺对着城外一个酒棚子喊道。
“三刀子还有,牛不敢杀喽。”干廋矮小,身高不足七尺,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习惯的笑笑,吧嗒着手里的烟袋锅子,行出酒棚子。
他不是武人,却在隆武城外住了二十年。
酒棚子也不卖酒,想进鸟笼子的来这儿,酒一坛肉两斤,吃喝足了再进去。有斗士出去厮杀历练,临行前也是一样的待遇。
隆武城的人,管他这里叫黄泉酒馆,吃的是断头的酒肉。
可要说整个隆武城里,凌沺最熟悉的除了鸟笼子,就是这酒棚子,为数不多的熟人,这老烟儿就是其中之一。
“我还道你这儿连酒棚子都未必能剩下呢。”凌沺径自走过去,拎了坛酒,坐在熟悉的位置,仰头灌了起来。
三刀子酒,整个燕州都有卖的。
入口如刀割、入腹如刀剜、三碗下去头疼如刀刺,这就是三刀子。
可离了这里,哪儿的三刀子也再喝不出这三刀子的意思。
“城主说,你早晚得回来,让我给你留一坛。”老烟儿端过来个石炉,放上块铁盘,从破烂的柜子里又翻出几块风干的黄牛肉烤上,笑着坐下。
“就知道你有私货。”凌沺也笑了一下,拿过小刀挑起一片牛肉扔嘴里,然后再灌一口酒。
“特意给你留的么。知道你不爱吃炖的,就得意烤的。”老烟儿再添上些烟丝,点燃吧嗒着。
“这次能告诉我不,为啥认准这破地方呆着了?”凌沺再灌口酒,问道自己不知道问过多少次的问题。
“我不是武人,但也是江湖人。阡陌崖空了,九爷守着一座山,这里多了座城,大璟多了三位名将,我呢就会酿酒,得让剩的不多的弟兄们,有口惯酒喝,这里的人最多。”老烟儿接着笑道。
阡陌崖刚有人的时候,他就在,那时候连烟都不会抽呢。
现在阡陌崖上空了,可好歹还活着一些人呢,他们可喝惯了他的三刀子。
青山县、春陵郡、长兴城,每年也都有几坛酒送去呢。
“合着你也是个阡陌客。”凌沺挑眉,有着惊讶,也有些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那自然!”老烟儿给他添上几片肉,自豪的拍拍尽是肋巴条没有二两肉的胸膛。
“以后牛接着杀,我让人给你送。”凌沺灌尽坛里的酒,把肉也都打扫一空,言道一句,起身往城门内走去。
“凌王!”唐阿姑罗突然喊了一嗓子,声嘶力竭的。
“凌王!”
“凌王!”
“凌王!”……
他就那么一声声喊着,眼角有泪划过,似乎以此追忆曾一同在城中呐喊的景象,和景中的故人。
让得凌沺心中咯噔一下,举目看向那条走过许多次的街道,仿佛那里以往他回城为他欢呼的众人,仍旧影影绰绰,有了些歉疚。
这一刻他甚至想转身欲走,他不知道连云霄再回此地之时,心中会如何,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失去了许多曾没有在意过的珍贵。
“作啥妖呢?”
夏侯明林带着一堆人,正等着迎接他入城交接呢,去了酒棚子也就算了,来的时候他爹就告诉他老烟儿的身份,让他叫声叔父喝碗三刀子酒,既然凌沺和其也熟识,他就不去打扰了,任他们聊两句。
可现在又是闹哪样?
当下也是直接带人迎了上去,走向愣在那里的凌沺。
“末将参见叶护。”到得凌沺面前,比他更先开口的是荼岚一万轻骑的万夫长,查元摩安。
他也是王庭亲军十位统领之一,虽非禁军,但也是雍虞罗染的心腹爱将。
此前其麾下斥候,不由分说就攻击凌沺一事可才过去不算太久,而今凌沺身份更是大有不同,他也是在试探凌沺对他的态度。
“将军不必多礼。”凌沺却是没心思在意这些,言道一句,直接看向夏侯明林,问道:“扬武营,而今剩了多少人?”
“五千六百余。”夏侯明林回道,不解的看向他。
“我记得城中还是有些孩子的,他们哪儿去了?”凌沺也同样没有在意他的不解眼神,自顾再问道。
不是不想回应,而是他此时也不知道自己问了,又能如何,能去做些什么,所以只是问问,甚至不知目的何在。
“年未至二十,或者女子,或年过六十的老人,都迁去了齐州,在那里给他们划分了田地。”夏侯明林似乎有些明白了,将情况告知他后,拍拍他肩膀。
“嗯。你今天就走么?”凌沺点点头,挥手示意麾下入城,并再向夏侯明林问道。
“不会。最早也得后天一早出发,城内不仅有三万罪卒,还有很多匠人、民夫,他们住在何处、如何划分的,都得告诉你。然后军械库、粮仓等地方,也得都带你看到,还有各类账簿,也得跟你核对清楚。”夏侯明林道。
“行,那就不着急。我先去雀笼那边转转,帮我把麾下安顿一下。”凌沺再次点头,径自向城西走去,将连忙小跑过来的扇扇和恩佐、吴犇等人也给挥退。
但唐阿姑罗却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向雀笼所在行去。
“那一日,我们本以为你还会有一场破笼战,甚至准备好了随你而战,然而看到的,却是你打开了门,走向了大璟边军,然后抱着狼裘锦衣独自离开的背影。”唐阿姑罗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追惜甚至是淡淡的埋怨。
他知道了凌沺和隆武城主的渊源,也知道了凌沺的过往,可以理解,甚至为了自己能昂着头回去草原,也愿意投效。
可他也忘不掉,当时他们的失望和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