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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尘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夏花绝然奔跑的背影,挠挠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真的啰嗦么?不可能啊,我这个人说话一向……”
他边嘀咕边转身去了夏大壮屋里。
有卿如尘围在身边的时候,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送走了卿如尘,夏花顿觉世界终于清净了,可一想到明儿卿如尘还要来,她甚是苦恼,好在大壮并没有什么事,连药都不用开一副,只安心静养两日便罢,究是病因,听卿如尘解释也就是脑袋有里淤血,如今淤血要散开了。
夏花又问卿如尘,夏大壮会不会恢复记忆,卿如尘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总结成两个字就是——未知。
这答案等于无答案,别说古代,就是在现代,受重击失忆的人能不能恢复记忆也是个未知数,其实于大壮而言,夏花在心里却有个自私的想法,他若一辈子如此,她就做她一辈子的娘。
可大壮一旦恢复成原来的步凌息,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因为那个步凌息于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存在,更何况步凌息害死了萧绝的娘亲,他若醒来,或许真的会和萧绝走向生死对决的那一天。
而她,不希望有那一天。
收拾完屋里的一切,安顿好大壮,夏花又掬了水洗了一把脸,脸上被卿如尘喷的口水太多,她不洗不快,然后拿稻草喂饱了大黄就牵着牛去了田里。
前几天在村里找好了一个帮她家耕田的小伙儿,就是住在周焦氏家隔壁的周阿牛,人老实也肯出力,更何况他家稻割的早,田地里的活也忙的差不多了,夏花是付了工钱给他,他十分乐意的就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十分热心的帮夏花从家里扛来了耕田的犁。
夏花拿着草绳将靠近田埂边上先前收拾好的稻草一捆一捆的绑好,周阿牛一边犁田一边偷眼打量着夏花,于他而言,夏花就是这天上的月亮,他摘不得,不过看看也可以饱饱眼福,他对夏花倒真的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夏花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浑身的筋骨立刻就兴奋起来,手里的鞭子甩的霍霍响,扶着犁耕起田来益发卖力,不过小半个上午时间田就耕了大半,他又热情的帮夏花将草垛到旁边的田埂上,浑身汗流浃背也不嫌累。
夏花倒了碗茶给他喝,他脸色通红的接过了茶碗,想跟夏花攀谈又不知说什么,找了话题开口道:“夏花妹子,往日你与念弟妹子好,不知她去了哪儿了,我那兄弟都快害了相思病了。”
夏花愣了一下,摇摇头淡声道:“我并不知。”
周阿牛听她甜静如水的声音,脸上一直红到耳朵根子,将茶碗放在田埂的草地上,紧张的搓了搓衣角道:“夏花妹子别见外,我这个人一向不太会说话,只是想着咱们也算从小一处长大的,你不爱说话,念弟妹子倒是极爱说话的,她忽喇喇的就不见了,阿驹他发疯似的找,他说他曾有一次去县里看来喜,恍惚看到念弟妹子哩,只是人一闪就不见踪影了。”
“哦。”夏花不是十分在意的点了点头,不过想不到周阿驹竟能寻到县里去,也算是用了心了。
打小周阿驹就爱粘着念弟,只可惜念弟只拿他当个小弟弟待,并无半点男女之情,更何况周阿驹家里穷的叮当响,每每周阿驹去找念弟都被夏根生抄着扁担打走了。
她正想着,却又听周阿牛叹气道:“往年来喜来我们村时,阿驹跟来喜很谈得来,后来来喜入了大牢,阿驹偷偷把家里的小猪崽都卖了去看他,就是那一次他好像看来念弟妹子的,或许念弟妹子念及往日她姐姐和来喜的情份也去看他的吧,也不知来喜如今怎么样了,他是个大好人,可惜了。”
夏花严肃了神色,念弟为了凑银子救来喜差点上了青楼老鸨的当,说只让她去唱一曲就能得现银两百两,谁知竟入了狼窝,近乎*,幸好秦岭带人及时赶到。
那一段事说来也是话长,她也不可能跟周阿牛提及,更何况她并不想让村里人知道念弟藏身何处,毕竟念弟是夏根生的女儿,若夏根生强行要带走念弟,就连官府也管不了人家的家事。
后来龙掌柜派人去了衙门疏通了关系,来喜虽不用秋后问斩,但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被放出来,盼弟之死的案子几乎就被知府结成了一桩死案,若不是他贪墨钱财从中动了些手脚,来喜这会子已经被斩了。
她也曾仔细分析过来喜的案子,当中有关夏根生告发来喜杀了盼弟所提供的人证物证漏洞百出,偏生知府就是定了案,她深知来喜就是个替罪羔羊,究竟是替了谁的罪,她一时也不得而知。
正想着,就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哟!小花妹子,怎么亲自跑到田里来了,这田里的粗活可不适合你个娇嫩的小妹子,让哥来帮你干!”
周阿牛本来还在偷眼打量夏花,一见秦家的四少爷来了,赶紧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福了个身子道:“四少爷,好啊!”
秦越也不看周阿牛,只摆了摆手道:“好!你小子能给小花妹子家干活,是你八辈子修的福气啊!”
周阿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憨憨一笑,就赶紧跳下田去耕剩余的一小亩田了。
夏花也不搭理秦越,就拿一截长麻绳将捆好的一小垛一小垛的稻草扎到一处,好拿肩担挑了,秦越“哎哟”了一声,赶紧抢过夏花手里的长麻绳道:“小花妹子,有哥哥在此怎可能还要你动手。”
夏花抬眸一看,却见秦越一双深眼睛上罩着很长很黑的眼睫毛,那睫毛儿扇动跟个小孩子似的,她笑了笑道:“既然有人愿意给我当免费的苦力,我乐享其成。”
夏花坐在田埂上自在的吹着秋风,太阳已升上天空,照在脸上身上暖洋洋,她想着等田耕完下午再去四方山脚瞧瞧,昨儿个没去,想来屋顶肯定应该是封好了,想着,她两眼出神的望向四方山的方向。
秦越正要跟她说话,转头一看,只见阳光打在夏花的侧脸上,从未有过的温暖色彩,她微微抬起下巴,露出雪白皙长的脖颈,挺而直的鼻子上融着一层淡黄光晕,浓重的睫毛卷翘向上形成一个扣动人心玄的弧度,红润欲滴出水来的唇儿微微抿着,还有那随风拂动的碎发不停的在脸上轻抚着,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只想,只想伸手替她绾上那些碎碎的乌发,只想摸一摸她粉色的脸蛋和红润润的唇,他看着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是风情万种,往日里那冰雕一般的美人如今终于添了一丝暖意,单是这点暖意,已叫他醉了心神。
夏花感觉有道视线正火辣辣的注视着她,她转过头来,淡淡一笑,秦越恍似见到了仙女下凡,嘴巴一张,手中拿着的麻绳已掉落在地。
夏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秦越,看够没?”
秦越头摇如拨浪鼓,嘿嘿笑道:“看不够,永远也看不够。”
夏花微微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娇羞的神态来,缓缓站起身来,又缓缓踱向秦越,秦越嘴里的哈喇子已流了出来,夏花走到秦越身边又眨巴一下眼,娇笑道:“还想再看不?”
秦越抹了一把口水,头点如小鸡啄米,夏花忽然变了脸色,伸出两手一下插向他的双眼,他反射性的两眼一闭,只觉得眼皮上一阵刺痛传来。
“再看,挖你双眼!”夏花冷哼一声。
秦越捂着两眼道:“小花妹子,你不说话就是个仙女儿,一说话就是个母夜叉啊!”
“你小子就是欠抽,如果真想帮我干活就赶紧干,如果干不了就趁早滚蛋!”夏花凶巴巴的道。
秦越松开两眼,眨巴着上眼睛,好不容易眼前清明了些,懊恼的揉揉眼睛,揉了一手的泪水,委屈道:“小花妹子,我相好过的女人都可以凑一桌子打马吊了,就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凶悍的女人。”
夏花上下打量秦越半晌,表示不信道:“你相好过的女子才四个。”
秦越止住眼泪,诧异的盯着夏花道:“小花妹子,你也太小看人了,我说的是马吊牌。”
夏花轻嗤一声道:“滚你的!”
秦越手指搭在眉稍轻叩了几下,眼睛里的泪水已然干了,脸颊两侧被泪水浸过,如今一干再被秋风一吹显得脸上又干又崩,他抽了抽嘴角,能看到左边嘴角上有个浅浅的小梨涡,倒也有些可爱,他笑道:“小花妹子,昨儿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你可想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梦?”
夏花白他一眼,斩钉截铁道:“不想知道。”
秦越嘴角一抽,正色看着夏花道:“不想知道也要叫你知道,我昨儿梦见和你困……嘿嘿……困觉。”
“咚”的一声,夏花小小的身子一跃,巴掌已经重重的拍到秦越的头顶上。
秦越这次倒没喊疼,只捂着脑袋嘻嘻笑道:“只可惜,只是困了个觉,什么也没干成。”
“秦越,你再没个正形,从此以后不必再见我了。”夏花微动了怒。
“好嘛好嘛,我保证以后在小花妹子面前正形的不能再正形了,呵呵……”秦越干笑两声,赶紧撅屁股捡起了麻绳冲着夏花抖了两抖笑道,“这就来表现一个正形给小花妹子你看,看我捆稻草,保证结实又好挑。”
夏花一双秀丽的眉毛跳了跳,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道:“赶紧捆个让我看看。”
秦越很好在夏花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一鼓作气将稻草堆在一处,只忙的满头是汗也没捆好一垛稻草,他打小就是个被伺侯惯了的少爷,哪里会干半点农活,一柱香不到的时间不仅稻草没捆好,反倒把夏花先前捆好的小垛一起弄散了。
他越是捆不好越是着急,头上的汗珠子不停的往下掉,心里就开始急躁起来,愤怒的抬脚就跳上稻草堆边踩边骂道:“奶奶的,本少爷连水都挑得就不信捆不好几根破稻草。”
“稻草不过是个哑物,你跟稻草较什么劲。”夏花本想给秦越一个表现的机会,看到秦越这般,她着实无奈的摇摇头,又道,“别给我添乱了,我……”
“我来——”一个清越的声音朗朗传来,打断了夏花的花。
夏花转头一看,眼角微微往下一弯微笑道:“原来是秦岭啊。”
秦岭望着夏花清亮的眼睛,温和的笑道:“小花,听说你还购了十亩地,光请阿牛一个人耕作也不够,不如我再帮你多请几个人过来,我家就有现成的人。”
秦越很不高兴的从稻草上跳了下来,又很不满的瞪了秦岭一眼,赌气道:“二哥,怎么这么巧,我一来小花妹子这儿你就来了,难不成你还见不得我跟小花妹子说话了?”
秦岭半点也不生气,脸上攒出一个端庄而宠溺的笑来:“我不过是路过这儿,见你弄散了小花家的稻草,想着过来帮一把。”
秦越更加生气,将手里的长麻绳往秦岭身上一掷,不服气道:“你能你来捆,我倒要瞧瞧你能捆成什么样!”
“秦岭,这点事还是我来,你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就真的会干农活了。”夏花摇头一笑。
“小花,这点事你还不信我么?”秦岭眸光依旧是温和。
说话间,他已弯下了腰将散乱的稻草重新拾掇好,秦越斜睨的眼准备看他的笑话,打小秦岭样样都行,可是秦岭从来也没干过农活,他就不信秦岭能无师自通把稻草捆好。
本来他觉得捆稻草不过是最容易的事,他手到擒来,不想这破稻草刺的人身上痒痒不说,还他奶奶的根本不好捆,怎么弄也弄不齐整,这会子秦岭充个好人冒出来,他就要看看他的笑话。
在小花妹子面前看秦岭的笑话,让他最舒坦不过。
他双手抱胸,紧紧打量着他,他的脸色越来越红,心里越来越生气,秦岭不过三下五除二就将散乱的稻草收拾的干干净净,捆成了一个整齐的不能再整齐的草垛子,接着又看他不嫌辛苦的收拾起另一堆稻草,眨眼间,又捆成一个整齐的不能再整齐的草垛子。
他惊的下巴几乎要落了地,不可能!不可能秦岭样样都比他强,就连捆个稻草也比他强,可是事实在眼前,他心里重重受了打击。
他不能相信,抖着嗓音问道:“二哥,你肯定是为了讨好小花妹子,特意在家里练过捆稻草。”
秦岭弯着腰正在把绳子拧成一股结,微微抬头,额上浮着几点汗珠星子,脸上带着几分不解,心内想到不就捆个稻草,如此简单的事怎需要练,心虽这么想却又不忍伤了秦越的自尊心,只缓缓攒出一个笑来点点头道:“四弟你猜中了。”
“小花妹子,你听听我说的没错吧。”秦越终于找到了一丝他捆不好稻草的理由,拿手对着秦岭指指点点道,“二哥,你说你这个人啊,你为了小花妹子真是用尽了心思,真是……”顿了顿,长叹道,“深谋远虑啊!”
“二弟,近日进益不少,都会用成语了。”秦岭很是满意的微微一笑。
秦越刚收拾起来自信心立马又被秦岭的这一句话给深深打击了,他将牙磨的咯咯响,两手一叉道:“二哥说话真是有意思,说的好像我很没学识似的,我本来就会成语啊,不就是个破成语么,老子我信手占来。”
“秦越,你念错了,是信手拈来,不是占来。”夏花无语,好意提醒了一声。
秦越吐吐舌头,很是尴尬,脖子一缩嘻嘻一笑:“还是小花妹子你最有学识,呵呵……”又竖起大拇指道,眉飞色舞道,“小花妹子真乃女中才女是也,比那个东汉的著名才女蔡火还厉害。”
夏花一愣,瞪着大眼道:“东汉的蔡火是谁?”
秦越嘿嘿道:“东汉蔡火,字文姬,录有《蔡文姬集》一卷。”
“噗……”夏花额冒黑线,手里拿着根刚刚撇下的小树枝往秦越脑袋瓜子上猛地一抽,没好气道,“是蔡琰。”
秦越脸上一红,捂着脑袋瓜子,黑亮而深隧的眼睛看着夏花道:“小花妹子,你真厉害,你怎么什么都懂哩,不如做我先生吧。”
“没空。”夏花翻个白眼。
“求你了。”秦越再接再励,干脆一把拉住夏花的衣襟。
“死开。”夏花挥手。
“嗯?”秦越扭股糖似的扭,将尾音拖的长长的头,“求求你了,小花妹子。”
“放手。”夏花拿树枝抽向秦越死死握住她衣襟的手。
“不放,我就不放,如果小花妹子不答应我就不放。”
“滚——”
“不滚——”
“剁你双手。”
“来吧!”
“靠!”
“来靠我肩,我肩厚实。”
“尼玛!”
“来,骑我身上,我愿意当你马,一辈子给你当牛作马都愿意。”秦越依旧死死不撒手。
“给老娘滚蛋——”夏花怒极。
“就不滚——”秦越坚持到底,“你答应当我先生我就滚。”
“你这样我踹死你啊!”夏花威胁。
“来踹吧,用力的踹我吧!”秦越挺胸,一副大无畏的样子,手里还不停的揉搓着夏花的衣角,两眼里充满着一种渴求的光芒。
夏花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平整的衣角皱成一团,无奈道:“好吧!”
秦越几乎不敢相信成功来的这般容易,唇往上一扯,露出胜利愉悦的神情,夏花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角,秦越赶紧撤下手,还得意的看了秦岭一眼,将脸上的笑容堆到最好,复看向夏花朗生生的一句:“小花妹妹,你真好,谢——”
夏花掸一掸衣角抬腿就不客气的往秦越的脚上一踹,又用力碾压了两下,忿闷闷道:“踹完收工,秦越你可以走了。”
秦越几乎要欲哭无泪了,他就知道小花妹子向来也不是个好说话的女子,她一向都是这样清冷冷的不爱搭理他,他哭丧着脸两眼满是失望的盯着她,又怯怯的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想再拉住夏花的衣角,可还是没勇气的收回了手,嗫嚅着唇带着哭腔道:“小花妹子,你这就样嫌弃我么?呜呜……”
他悲痛欲绝的哭坐在地上,两行眼泪哗哗的流,一双眼带着迷茫的凄痛,一字一句控诉道:“为什么,为什么,连小花妹子你都要嫌弃我,我知道我不如二哥,可我不是想改好么,小花妹子你怎么就不肯……”
“四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教你。”秦越蹲下身子,满眸真诚的看着他。
秦越瞄了他一眼道:“二哥,你整天忙的不见人影,哪里真的有空教我了,你不过是怕我跟小花妹子亲近罢了。”
秦岭怔了怔,却又不知再说什么,只有无奈的叹了一声。
秦越又哭道:“二哥,我知道你其实是真想待我好的,我的月钱都亏了你才没断,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做以前的自己,你告诉我小花妹子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又不是说要娶她,我只是求她当个先生而已,当个先生而已……”
说着,他颓丧的低下了头。
夏花深深一叹,半晌,从喉咙口里飘出一个凉凉的声音:“好吧!”
秦越一愣,回过神来,赶紧从地上跳起来,满是兴奋道:“小花妹子,你答应了,答应做我的先生了。”
夏花淡声:“只做先生,仅此而已。”
秦越就像一个孩子般兴奋的跳了起来,边跳边沿着田埂跑,边跑边欢呼。
夏花自言自语道:“真有这么高兴么?”
秦岭转头看了一眼夏花,喃喃自语:“若换作是我,也会这般高兴。”
他脸色微有些青白,眼睛里缺少了一丝神采,就连唇也是干干的,看着秦越跳跃的身影,其实他是极羡慕的,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像秦越这样赖着小花。
可他终不是秦越,他无法如秦越那般恣意的活着。
在田间劳作的大黄“哞——”的发出一声吼,不经意间三亩田已经耕完,周阿牛卸了犁具牵大黄牛去吃草,他默默抬头拿手遮眼看一看天空,已是日上正午,再转首看一看夏花,他微微一叹。
那里,一男一女。
男的风姿飘逸。
女的身姿纤楚。
恰是一对画上的璧人,而他不过是一个寻常穷农家的小子罢了,对夏花唯有仰望,不敢稍作他想。
只是人总是喜欢这山望着那山高,总以为别人活的比自己好,其实此时的周阿牛并不知道秦岭的想法,若有可能,秦岭甚至愿意放弃所有银钱和他换一个身份,只做一个普通的农夫,每日耕作劳累,累了倒头就睡。
至少,他可以睡个安稳觉。
至少,他可以拥有一双干净的手,可以抚一抚小花,哪怕是抚一抚她落下的影子也好。
他转头看她,他与她如此的近,近到伸手可及。
可却又是如此的遥远,远到遥不可及。
他和她之间始终存在一道无法推到的厚厚墙壁,那墙壁不是由砖头砌成,而是由心砌成,砌的密不透风。
此时,好多在田地里劳作的人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中饭了,三三两两的还有些人转头远远的瞧着夏花和秦家二少爷。
人们对于夏花总是带着一份好奇之心的,且不说夏花美貌无双,单说她后来买地种田还盖了五间大房,就足够让村里人对夏花刮目相看了。
尤其是农村许多妇人对夏花和秦家二爷的事更是意兴十足,寻常里端着饭碗出屋门吃饭的时候也能凑到一处谈论起来,总无非是夏花最终会力排众难成为秦二爷心尖尖上的人。就算做不了秦二少爷的正室少奶奶,至少也能做个得宠的小妾。
谁能见过秦家二爷肩挑稻草的样子,那可是个文气十足富贵十足温和十足的少爷,可偏偏秦家二爷就帮夏花家挑了稻草担子,不仅二爷帮挑,就连秦家那个不成器的狗剩少爷也是跟前跟后忙个不停。
村里的人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想法,夏花怕是要坐上秦家二爷大少奶奶的头把交椅了,有那想替夏花说亲事的妇人也灰了心肠再不敢提了。
夏花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素来只在意自己过的自在就行,她跟周阿牛定好再过两日去帮她家耕那十几亩刚买的田,秦岭还担心周阿牛一个人耕不过来,自己又帮夏花找了两个人一道耕田。
当然,这所有的人工钱自然该由夏花来付,关于这点,秦岭表示很无奈,小花总是喜欢跟他划清界线,算得清清楚楚,其实他不想的,半点也不想。
中午,夏花和苏九娘留了秦岭和秦越在家吃饭,这让两个人非常的不开心,不仅是不开心,简直要气的呕血了。
一个是夏大壮,当他听到秦岭那醇厚的嗓音,他差点自戳耳膜,他最讨厌秦岭那副温和有礼,清越朗朗的声音,更讨厌秦岭看娘的那种倾慕的眼神,偏娘还待他很是温柔。
另一个就是夏平桂,当她看见秦岭帮夏花家挑来一担稻草,她差点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最讨厌夏花那副骚狐狸勾引秦二爷的样子,更讨厌夏花对着秦岭笑的那双柔媚眼睛,偏秦岭眼里心里满是夏花。
素来水火不容的夏大壮和夏平桂,就此次事件对他们二人遭成的恶劣影响竟然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的一致性,委实罕有。
这一顿饭,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人僻如秦越,一吃三大碗,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得了一个先生,小花先生。
忧愁的人僻如夏大壮,一粒米也没吃下去,因为从今天开始,秦岭竟然首次上门来蹭饭了,他实在害怕有一就有二,日后他常常来蹭饭。
其余人等,僻如夏花和苏九娘,自然是无忧亦无喜,只是本着一颗感谢的心款待别人而已。
心情最复杂的要算秦岭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在他温和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支离破碎,红到发黑的心,他且喜且忧,只愿时间永远就停留在这一刻。
一桌子人,各有所想。
苏九娘透过这一顿饭倒发觉了秦岭的好处来,怪道人人都说秦家二爷好,果然是个有气度的正人君子,待人温和有礼,有礼有节不说,他竟然能在夏大壮瞪着要出血的眼神下将这份君子风度保存到最好,不管夏大壮如何对他表示不欢迎,也不管夏大壮如何有意无意跟他抢菜,他总能极有耐心,恰到好处的化解这些不愉快,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最平和的淡笑,那是一种处变不惊的气华。
苏九娘原本想说大壮两句,可大壮病的蓬头垢面全身无力,她也不忍说他了,只劝他赶紧去床上躺着息息去,无奈大壮傻虽傻,拧起来却不是一般的拧,就是不肯走。
只到最后,夏花发了话,大壮才气闷闷的肯回房,大壮刚站起身来,就见到夏望弟扶着夏鲁氏急急慌慌的跑了过来。
“小花姐姐,我刚刚才听人说你一早上都在田里,你可看到来弟了?”
“花丫头,来弟在不在你家?”夏鲁氏一双昏苍的老眼急出泪来。
夏花错愕道:“夏奶奶,望弟,这是怎么了,我今天根本没见到来弟啊!”
苏九娘连忙过来搀扶住夏鲁氏道:“夏婶子,你别急,赶紧先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一大早来弟闹着要去四方山找夏花玩,夏鲁氏又忙着田里的事根本没时间带来弟去,何况又怕来弟给夏花添麻烦就把来弟带在身边了,谁知夏鲁氏忙过头了,见来弟没在田地帮她捡散落下来的稻穗也没多在意,左不过是跑到别人家的田里玩去了。
到了中午,夏鲁氏捡了一大篮子稻穗儿,望弟来喊她回家吃中饭,结果可好,任是她们找遍了田野也没找到来弟,两人又赶紧返回家中哪里还有来弟的影儿,两人又急忙忙准备去四方山找,在半道上听人说夏花一早都在田里,根本没去四方山。
夏鲁氏慌了心神,就带着望弟找到夏花家来了,夏鲁氏一来老了,二来也实在不知来弟是什么时候没的,只支支唔唔的也说不清楚。
夏花一听,直觉就有种不大好的感觉,不过也没把事情想的那样严重,毕竟就算来弟自己去了四方山脚,那里也有工人和做饭的婆婆,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怕只怕来弟的失踪另有原因就麻烦了。
……
天空云层翻滚,与先前的艳阳高照迥乎相异。
秋风随着云层涌动也开始变得凛冽,打在脸上有冷冷的刺痛感,站在四方山脚抬眸远眺,可见那群山已被云雾笼罩,树影森森,鸟鸣兽语,云雾浓重的地方,甚至连树影都瞧不见。
夏花无心欣赏这恍若仙境,色调浓淡相宜的景致,太阳早已躲进厚厚的云层,半点不想出来,整个山林间带着一种萧杀危险的美。
四方山脚众人四处寻找根本没见到来弟的半点人影,只有一个打杂的婆婆似乎看到有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路过离四方山脚不远的小山路上,当时她正在理菜也没太在意。
夏花一问那男人的形容,那婆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好像穿了一件灰不溜秋的厚外套,头上好像还戴着一顶狗头帽,至于脸面如何离的有些远她实在看不清。
夏花心中暗叫不好,虽然这婆子说不清楚,但就这形容打扮倒像夏平安,一大早的夏平安见到她跟见到鬼似的撒腿就溜了,不过是怕夏之荣死了,惹上杀亲爹的人命官司。
夏仲文老夫妻两个虽然痛心夏之荣受了重伤,生死难料,但一来夏平安是他们的嫡亲孙子,二来也不想家丑外扬也就把事情瞒了下去,更不准旁人叫嚷出来,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孔秀枝把夏平安放跑了。
夏平安本来就为了来弟上次在莴苣塘为她作证的事耿耿于怀,他这个人睚眦必报,若真是他拐了来弟,来弟定然凶多吉少,容不得她多想,山脚下找不到人,就要往山上找。
众人一起上山寻人,呼唤声声,半点没有回应。
山中突然刮起一阵白毛风,众人心里一惊,毕竟听闻这四方山上有猛虎伤人,有那些胆儿小的工人停滞在离山脚不远的地方,再不敢上山。
工头老赵头倒是胆大,怕夏花一个小姑娘上山寻人不安全,硬是要陪着,还有张德清找来的工人有两个也奋勇的一道上了山。
秦岭秦越亦护在夏花左右,夏大壮本来也要跟来,还没跟出门口就腿就软的走不动路,苏九娘只得在家照顾夏大壮,夏大壮卧在床上难以入睡,脑袋里越想越乱,不过,他实在也没想到来弟会遇着什么危险,根本不知道夏花此趟会与大虫相遇,否则就算爬到四方山,他要陪着娘。
夏鲁氏心突突的跳着,她人上了年纪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再加上心急如焚,还未上山已然瘫倒,望弟急的直哭,只恨刚路过家门口找爹一起寻人的时候,爹竟然骂她,还说死了一个赔钱货活该,她这心也灰冷了下来。
只是她再伤心也要找到小妹,安顿好奶奶她义无反顾的跟着夏花上了山。
越往山上走,雾越是浓,夏花却不想让众人再一起跟上山,毕竟那些人没有她那么好的视力和嗅觉,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她一个人顾不了这么多人反是累赘。
她正要力劝众人先下山,忽然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那血腥味道随着山风吹来越加浓郁,鼻尖更是缠绕着挥之不去的腥气。
夏花循着味道不过走了五六米远处,雾气迷漫中依稀可见一只绣着虎头的暗红色小布鞋,鞋头只已破了一个大洞,夏花身子微微一抖,她认得这只鞋,就是来弟的。
她缓缓的走向那只鞋,鞋边是腥红的一滩血迹,还有一个惨不忍睹的残骸,头和四肢都已经没了,只留下一个被掏了内脏的还粘着此许血肉的空架子,架子上还挂着一缕撕破的衣裳,那衣服还是自己穿过的,后来送给来弟的,地上还有一串又小又细的银手镯。
跟过来的望弟一见,整个人瘫软下去,浑身颤抖,她甚至不敢再看那残骸,只敢伸出抖的厉害的手去捡那小银手镯,衣服碎片,以及残骸不远的破烂小鞋,凄厉的大哭一声:“来弟啊——”
银手镯,衣服碎片和小布鞋已被她如珍宝般的抱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惨景和哭声顿时让众人心里一凉,老赵头矍烁的眼也不由的沉落下来,眼里涌出一汪泪来,每个人都肃手而立,脸上带着沉痛的颜色。
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草木气息,周围遍布着断裂的碎枝桠,夏望弟绝望痛苦的哭喊声惊声一阵飞鸟,一只乌鸦发出一两声悚人的叫声,山风往人身上一灌,不由的齐齐打了寒噤。
虽然从残留的尸骸夏花不能断定死的就是来弟,但来弟的东西散落在这里以可以佐证十之*,想起那个可怜巴巴总是穿又旧又破的小丫头最喜欢牵着她的衣角叫她夏花姐姐,想起她为这个可怜的小丫头梳头洗脸换衣服时温暖的时光,夏花情不自禁的就湿了眼眶。
“好一个可怜的女娃子。”众人纷纷摇头叹息。
“呜呜……”秦越眼中竟跟着蓄了一大包眼泪出来,拉着夏花的衣角着那残骸道,“小花先生,好好的一个人真的就这么没了么?”
秦岭面色悲戚的看着来弟的尸骸,心底虽也是悚然一惊,却也是习惯了,什么样的死人他没见过,如今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可是终究他心底还是悲伤而哀悯的。
“夏花姑娘,如今人已寻到,赶紧收拾好这小女娃的尸骸下山葬了吧!”老赵头声音沉痛。
“是啊,听说这山上有吊睛白额大虫,这孩子必是遇着了,好生可惜。”有又人叹道。
“既然人已寻到那赶紧下山吧,遇这会子跳出个大虫来可就不好了。”有人看着残骸心里难免胆寒。
夏花微微点头,又蹲下身子细看那残骸,一阵风吹过,吹来几缕白毛,白毛粘在那血肉模样的残骸上,夏花伸手拈过白毛放下鼻下细细一闻,脸色一变,是大白,是大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