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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野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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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谌双手捧着儿子的小脸,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的,低沉道:“以后发生任何事情,你不能隐瞒阿父,要尽快告诉我,可知?”

    “哪怕是你杀人放火了,你必须头一个告诉我!”

    听到父亲的话,巨大的安全感像对方有力的双手,笼罩住了赵元,那种感觉,也许就像小鸟在蛋壳里,或是他曾经在母亲的腹中……他不清楚,但真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世界上再没有旁人能给他这种安全感,只有他的阿父,只有赵谌。

    赵元点点头,难得安安静静窝在某爹怀里。

    赵谌在心情起伏之后,抱着儿子却陷入了矛盾之中。儿子长大了,再不像小时候,他只要确保儿子安然无忧无虑,现在有一门亲事能保障儿子的性命,但是这小东西竟告诉自己他不想要成亲……

    是他太过溺爱阿奴了吗?赵谌在心底怀疑地质问自己。他们家因为阿奴的身世,确实不大正常,他总觉得阿奴有危险,所以时时刻刻担忧阿奴,对儿子难免有些保护过度……但是在阿奴依赖他的同时,其实他何尝不也是如此,怪道吕慧说他们父子相依为命。

    就是因为他们一直相依为命,到了阿奴要离开他的时候,他心里,确实有过极为失落,甚至愤怒的时候。

    赵谌暗暗叹了口气,眉心显出一条皱痕来。

    等到吴恒等人再见到赵元时,他已经和寻常没什么两样了。吴恒绕着赵元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他,赵元都还能心平气和叉着腰地任他看,崔明莫名其妙地来回看他们俩儿。

    “阿恒,你盯着大郎看甚?”崔明狐疑地问道。

    赵元立刻不动声色地盯了吴恒一眼,后者便乖觉地摸摸脑袋,含糊了过去。

    “没啥,我就是觉得大郎今日格外的精神,”他哈哈两下,搭着崔明的肩膀朝校场走,“咱们快些去吧,不然迟了可是要吃棍子的……听说今晚有炙狍子肉和野菜汤……”

    几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沿着荆棘网子快到校场的时候,网子外却围着好几个来回巡逻的兵卒。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撕扯的张力,在其中一个兵卒大声嚷道“找侍医来”时到达了顶点!

    赵元和吴恒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一言不发朝外头狂奔。

    “快快快!响头儿你快去找侍医来!”

    “我这就去!!”

    赵元和那个去叫侍医的小兵卒子擦肩而过,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他赶紧跑到围着的人那里,顿时屏住了呼吸,满脸的不敢置信。

    那个牧民——

    “鲜于阿叔!”赵元大喊一声,几步跑过去,膝盖一软跪坐了下去。

    曾经到赵谌跟前通风报信的牧民鲜于岑浑身血迹斑斑倒在地上,不远处还有一匹马,马头上竟然系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赵元认出那颗人头的一瞬,浑身都颤抖起来。那是鲜于大叔的小女儿,鲜于阿蛮!今秋就要成家的阿蛮姐姐!

    “阿叔……阿叔,这是怎么回事?”他低下头,眼泪滴到鲜于岑的脸上,在干涸的血痂上滚落下去,仿佛血泪,“是谁干的?!”

    鲜于岑喘不上气一般,吐着血沫子,他伸出粗粝的大手抓住赵元的胳膊,声音浑浊嘶哑到几乎难以辨别:“……白……”

    赵元忙俯下身,将耳朵贴到鲜于岑的嘴边:“白什么?”

    “……白狼……盘……”

    赵元猛地抬起头看向他,咬牙道:“盘乘?是盘乘?!”

    鲜于岑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带出了血,赵元掀开他的衣服,见他身上到处都是淤痕,两肋处最多,面积最大,表情就因为愤怒扭曲起来。这是有人拿钝物不停地殴打导致……一定是肋骨断了戳到了肺!

    “大郎……这种情况……”旁边几个小兵表情难过,因为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往往过了一两天就开始发热,一般很难熬过去。

    鲜于岑的手往下滑了滑,虚软地握着赵元的手,他看着赵元,努力张嘴:“找……将军!”

    “去看看侍医来了没有!”赵元声音冷硬,尾音却抖得厉害,“找个人去回禀了大将军,请他过来,说有重要的消息。”

    “是!”兵卒都纷纷散去。

    赵元听到吴恒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脑袋一片空白,深深的懊悔自责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抓着鲜于岑的大手,看着对方嘶声道:“……是我的错……不然犬戎不会抓你们,是我害了阿蛮姐姐……”

    鲜于岑没呼吸一次,就像个巨大的风箱在拉,他看向赵元的眼神却很柔和。

    “……我……有仇……”

    赵元知道他在说什么。鲜于岑的妻子鼓尤氏在多年前被犬戎士兵掳走,几天后尸体衣衫不整地倒在数十里外的泡子边,死得十分痛苦!她给大叔留下一对儿女……

    他睁大眼睛,俯下身问鲜于岑:“阿虎呢?他在哪里?”

    鲜于岑的没说话,眼角滑下一道泪痕。

    赵元直起身,茫然四顾。

    草原风声很大,鲜于大叔曾经对他说北草原心胸最为开阔,什么族群都能接纳,就算是犯了错的人也能在这里找到栖息之地……大叔为了阿蛮和阿虎,放弃了复仇,若不是他找到大叔,提议用马匹引来犬戎,要不是他带人杀了犬戎——

    犬戎那样只会烧杀抢掠的族群,凭什么被北草原接纳?

    像他这样自大、犯了错的人,还能待在这里吗。

    报信的兵卒话讲不清楚,但是赵谌却心头一跳,有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你说是牧民,马上挂着人头?”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小兵卒。

    “回将军……是,是的。”

    马上挂人头,可是犬戎人对待战俘的典型做法……赵谌加快脚步,出了帐子见着一干属下,便对甲逊道:“你派出八人一队,沿着马回来的路往前追十里,那牧民伤得那般重,根本驭不了马,先头一定有人跟在旁边!”

    甲逊喏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魏宏等人一脸沉重地跟在赵谌后头去了荆棘网外。他们在西关征战数年为的什么?不就是保护赵国的百姓,保护西关周围这些普通牧民吗?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侍医在赵谌之前赶到,他跪下去小心地检查鲜于岑的伤口,贴在胸前听了听,便抬头看了赵元一眼。

    赵元急切地问:“如何?大叔的伤能好吗?”

    侍医轻轻摇摇头,从药箱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倒进一些粉末进了水囊里,然后喂给鲜于岑喝下,又在他嘴里塞了一片什么东西。

    “臣只能略拖延些时间,好叫他把想说的话都交代完。”侍医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他在打仗的时候经手过的伤患太多了,早就习惯对自己和他人的生死视之平常。

    赵元一听,除了紧紧攥住手,感到痛苦和无力。这个时代没有消炎药,没有内科手术,明明在后世可以抢救的伤者,现在却只能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赵谌来的时候,鲜于岑像爆发了最后一股生命力,挣扎着几乎坐了起来。赵元脸色发白,站起来让到一边。赵谌一认出是鲜于岑,就猜出了前因后果,他克制地看了一眼儿子,心里焦虑至极。

    他靠近鲜于岑,见鲜于岑的眼睛不停地看着旁边,转念一想,就对着赵元道:“你带人往后退,我要和他单独说话。”

    赵元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对吴恒他们打了个手势,几个人一起退到几米开外。魏宏见状也拦住了其他人。

    鲜于岑似乎松了口气,他迫切地看着赵谌,带着气音道:“盘……乘,让我,带话!他……必拿……大郎祭……祭奠——”

    赵谌狠狠攥住拳头,眼神变得极为令人恐惧。

    “将军……带回……我儿!”

    赵谌深吸几口气,眼睛看到那颗人头,就郑重地看着鲜于岑的眼睛道:“我会把你的儿子带回来!我必会替你和阿蛮报仇!”

    鲜于岑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笑,却没有成功。生命的色彩已经快要从他的脸上和眼睛里褪去,他还在努力说出最后一句话。

    “……小心……大郎……”

    赵谌默默地看着他,咀嚼着鲜于岑的这最后一句话。鲜于岑在提醒他,少年人意气用事,为了复仇很可能会不顾一切,也许鲜于岑单独把盘乘的话告诉他,就是担心阿奴会着了道。

    谢谢你为我儿子做的一切,我承诺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赵谌轻轻覆手在鲜于岑凝固的脸上,将他的眼皮小心的合上。

    “架子呢?”他站起来,偏头问。

    两个兵卒担着架子过来,小心翼翼地把鲜于岑的尸体搬到架子上。赵谌走到跪卧的马匹那里,抽出短匕割断绳子,捧着少女的人头将她轻轻放到她阿父的胸前,让鲜于岑好好用手捧住。

    “将军,怎么处理?”

    赵谌看看赵元,就道:“择吉日,在他们惯常放牧的地方选一处下葬,不立墓碑。”立了墓碑反而容易遭人破坏,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处处是家,就让鲜于岑在他熟悉的地方休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