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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明王便陆续接到了类似投诚书的匿名信,说是匿名,其实是信中隐含他意,稍作琢磨,便能看出写信人的意思。
大豫朝臣心寒那是自然,全心全意为国着想,那位陛下却完全不顾他人死活,唯有求丹问药才是他一心专研,至于那位世外仙尊,在陛下面前的位置更是稳如泰山,就他一个人,就扳倒了朝臣那么多老臣,甚至还搅动的后宫不得安宁。
这样的局面,和以前那些亡国亡国有何差别?不过时间长短罢了。
东方长青的容颜一日未能恢复,他的心思便一日不在国事上,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容颜,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铜镜,细看他面部可是有何变化,真是比宫中那么多娘娘还要注重。
西阐宁焱的动静东方长青自然有所耳闻,听到之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觉得宁焱所为是个好法子,他只在自己子嗣上做考量,却没想过在其他,如今宁焱倒是给了他提醒,仙尊不是说要银子与血脉有关?只要有与东方家族有血脉关系之人,便都作数,即便效果不及亲生子,若是在药效稳定之后,作为维持之用也是可行之举啊。
朝臣觉得陛下更疯了。
几乎把东方氏一族的子孙后代都召入燕州,若有违者便以抗旨当场处决,待那些人入京之后安置在下来,分别登记他们的生辰八字。
不明所以的人一头雾水,可朝中大臣中便有人愈发肯定,撞死在朝堂的那位大臣所言怕是真的,陛下后宫子嗣越发稀薄,是因炼制丹药所致,如今眼看中宫中的小殿下们越来越少,陛下不得不从外戚下手。
只是有前车之鉴,这次无人敢对此发出疑问,君威震慑,东方长青对于异声消失一事,总算有些满意。
待半月后,容颜逐渐恢复,丹药正常服用,他这才想起明王军奔赴燕州一事。
朝中接连有几个大臣上书请表,有说身体不适,有说年老体迈,有的家中老母病危等等,总之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辞官。
大豫未来摆在眼前,若是在朝为官者,末路在前,唯一有机会活命的反倒是平民百姓,那天禹女帝东征总不会让人杀了黎民百姓,唯有辞官才能保命。
这个关节点上,东方长青接连受到辞官的折子,有种顿醒的感觉,这才发现明王已连破两城,如今正率七万大军朝燕州直扑而来,曾经南宫宇那边接二连三送来的战报,好似也多日未有战报呈现,东方长青想起此事,急忙问了,才发现两个月前就有人上奏提及有关战报一事的折子,可那折子早已被压在众多奏折下面落了灰。
东方长青勃然大怒:“此等重要之事,为何今日才有提起?朕养你们就是为了吃闲饭?明王军开拔燕州,你们还在这里你推我往?还有你们几个,这个时候提出辞官是何居心?你们身为大豫臣子,拿着朕的俸禄,不替大豫分忧解难,危机当头竟是这样应付,这就是你们的忠君为国之心?”
下面的臣子跪了一地,前些日子还吵的不可开交的场面没有出现,更没有人站出来提出应对方针,而是一个个低头匍匐在地,没有人再当出头的靶子。
“你们……”东方长青顿觉心中无力,这就是他的臣子?和平之时个个耀武扬威,如今战况紧急,他们竟然一个个装死,“朕要你们何用?何辉,何太傅就是这样教你们的为国为民的?你们有何脸面去自称何太傅后人……”
下面的人依旧跪了一地,五人应声,就算被东方长青指名道姓,也没人站出来。
他口中所说的何太傅,就是前些日子那个以死逼迫东方长青灭去妖道,还后宫和天下一片清静的老臣。
谁说大豫没有忠臣?只是不过忠臣被逼明哲保身罢了,连何太傅那样的老臣都落得个白死的下场,更何况他们?
退朝之后,东方长青满面颓然,跌跌撞撞回了后宫,他真正是白养了那样一群废物!
郁闷之下,便想到那位炼丹的仙尊,抬脚便去找人。
仙尊依旧不在炼丹房,东方长青发现这些日子他每次过来那位仙尊都不在炼丹房。
相卿听到禀报走了出来。
殿外一片春日之光,过于明亮的光洒如内殿,与略显阴冷的内殿形成鲜明的对比,相卿从内殿走来,一张惨败的没有血色的脸,一袭犹如墨一般黑的长袍,以及那头随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无不透着他满身的病态。
“见过陛下。”他低头恭敬道。
“仙尊的病还未见好?朕这几日过来,似乎日日都见陛下这副面容,这可如是好?”东方长青这是真的担心,总觉得下一次来,不定这位仙尊就没了似得。
相卿笑:“陛下放心,只要在下熬得住,便死不了。”然后他又惆怅的叹了句:“不过旧疾难愈啊!”
东方长青看着他的模样,倒是没再围绕这个话题,只是把自己朝堂上的事说了一遍。
或许在东方长青眼中,这位世外仙尊是这后宫唯一能放心述说的人。
他不在朝堂,从天禹被迫离开,又是方外之人,他当初在天禹协助天禹女帝,不过也是仰慕女帝罢了,并不是真正醉心权势之人,如今他在大豫,只能依附于他,大豫朝臣对这位仙尊又是恨之入骨,仙尊脱离了他,便无立足之地。
对这个人,东方长青没有半分担心。
一个只会炼丹的人,只要他用心拉拢在自己身边,便不足为惧。
所有人都说东方长青的心智被迷,只有东方长青觉得自己依旧是最清醒的人,什么都看得清。他觉得自己所做之事,都是有理有据不能让人觉察有异,却不知外人和朝臣私底下都在嘀咕。皇嗣,江山,那位陛下离的越来越远,唯有他自己不觉如此。
登基之初的东方长青不是这样的,他那时虽沉浸在女帝驾崩的痛苦之中,却一心为国为民,政事处理素来及时,那时候许多人都说,不愧是女帝王夫,不愧是东方家族最具才华的贵公子,可如今呢?
东方长青口中对相卿说话,眼睛看向风和日丽的窗外,眼中却是一片迷茫,说到最后他都忘了自己说过什么,只是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相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下,道:“陛下一生为大豫操劳,就算时有任性也是应当。朝臣若是心有家国,自然会谏言陛下,自古君臣便是如此,陛下乃明君,自然分辨得出谁是良臣谁是佞臣。在下不愿陛下太过操劳,毕竟陛下所服之药乃在下亲手所炼制,医者最惧诊疗之败……”
东方长青听了,点了点头,想到早朝时那帮只知道跪着,棍子都打不出声响来的臣子,便是一阵恼怒,“那帮吃闲饭的东西!”
相卿应道:“陛下不必恼怒,想必是大豫太平太久,一时出了这样的事,该是反应不过来,或许再过两日,便有应对之策。”
东方长青略一沉思,突然问道:“仙尊本是天禹朝臣,贵为左相,此番天禹女帝这般行事,难道仙尊别无他想?”
相卿沉默半响,才道:“不瞒陛下,在下当初为了她,做过一些让她恼恨之事,如今她该知晓的都知晓了,只怕恨不得在下死上千万次,在下能有何之想?那位陛下明着是恼怒陛下强留在下,实际上,不过是她东征的借口罢了。”
东方长青听完,跟着陷入沉默,他自然记得那日魏西溏向他确认有关青王遇刺一事,还是他亲口应了,再看眼前之人,倒是觉得也是难做,只怕天禹史书上,不会有他什么好话了。与之相比,东方长青倒觉得自己还是好受的多。
“仙尊不必担心,朕在一日,便不会让仙尊落入天禹女帝之手,”东方长青点头,这话也是真心实意,他还指望仙尊替自己炼制长生不老丹药呢。
即便到了现在,东方长青心心念念的还是丹药。
相卿扬了扬唇角,唇边勾出一抹浅笑,道:“在下先谢比薪族不弃之情。”
天禹军在明王的率领下,以七万大军朝着燕州而去。
燕州一时大乱,从燕州逃离的百姓越来越多,生怕那明王攻入燕州城后来个屠城之举。
东方长青在天禹军过威岭山后再一次着急起来,再次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却惊讶的发现,前来议事的朝臣竟只来了一半。
东方长青问:“人呢?怎么只有你们这些?”
御前的太监赶紧站出来,道:“陛下,昨晚上和今儿早上都有大人递了折子,说身体不适……”
这分明就是托辞,身体不适?集体不适?
东方长青被气的瑟瑟发抖,“他们倒是约好了身体不适!去把人给挨个拖进宫来!”
结果派出去的人确实挨家挨户拖了,结果只拖了几个人来,其他人家的宅子里只有些老奴看门,而主人家早已离开。
东方长青明白了,这就是临阵脱逃了,当即以叛国罪四处追捕逃臣,恨不得捉到了全部砍了脑袋。
燕州从上到下大乱。
不但百姓逃了,就连臣子都开始逃了,这流言一出,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百姓最后的心里防线彻底被崩裂,愈发肯定了逃离燕州的决心。
东方长青眼见一路都拦不住明王的进军,便开始从周边调集军队来燕州。
直到一封封有关天禹军最新的消息送入宫中之后,东方长青才幡然悔悟般的察觉,大豫好似要被天禹攻下了。
他的脑子有些懵懵懂懂,似在做梦又似清醒,他定定的坐在龙椅上,看着满朝臣子,提拔的新人也没有意气风发的劲头,个个沉浸在即将国破的恐惧当中。
东方长青的手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当个好皇帝,他也一直努力朝着好皇帝发展,可最后呢?
满朝文武要弃他,他们要谋反的谋反,出逃的出逃,甚至他还得到消息,早前逃离燕州的那几个臣子,前去投靠了明王,公然叛国,在他们的带领下,天禹军一路畅通无阻。
有同僚游说,得知大势已去,那些原本还打算拼死反抗的人也在影响下放弃抵抗,谁不怕家中老小遭受牵连?若是他们现在拼死抵抗,则意味着一旦国破,不但他们,就怕整个家族都在劫难逃。
天禹军过威岭山,直奔燕州城,燕州城门关起,城内的百姓出不去,城外的百姓进不来,燕州城内外充斥着说不出的恐惧。
明王率大军兵临城下。
当初青王殿下攻克北贡用了不到不到两年时间,如今季统攻到燕州城下,就花了将近两年半的时间。
魏西溏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她捏着那战报,折了几折,走到香炉边上,把战报伸进去,一点点的点燃,火光渐大,眼看着就要烧到手指,才轻轻一扔。
兵临城下啊。
她要的不是兵临城下,她要的是东方长青万箭穿心。
战况越是紧急,越是难以危机,东方长青反倒越发冷静下来。
在一种摸不到触不到的压抑之下,他逐渐看清了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他怎么就舍得舍弃了太子呢?他亲自培养出的太子,用来接他皇位的太子,竟然是他一点一点害死的。
东方长青颓然的走到铜镜面前,铜镜里显出的倒影依旧那般年轻俊美,身材挺拔高大,他为了这副容颜,怎就舍得害死他那般多的子嗣呢?往常那些看到他,老远就喊着“父皇”的小公主们,如今一个都不在了,宫中仅存的几个,他也早已没再见过。
他是他们的父皇,可如今,他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随时都会杀了他们的魔头。
再想起燕州那些被他看押起来的东方氏一族,东方长青伸手摸在自己脸上,他怎么就想起要用人命来换长生呢?
他确实得了长生,可为什么他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子嗣越来越少,亲信越来越少,就连那些口口声声忠君为国的臣子,怎么也变的越来越少了呢?
东方长青突然不敢再想,他为了求得一个长生不老,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吗?
他突然想到何太傅以死相求的奏折,他跌跌撞撞冲到御书房,从众多的奏折里翻出最下面的那个,颤抖着手拿了起来。
他看着那份奏折,突然觉得何太傅说的似乎句句皆有道理。
自从天禹女帝把那位世外仙尊派到大豫出使之后,大豫一切都变了。
南宫宇反叛,顺风顺水,招兵买马粮草充沛,一看就有人支配其中。
大豫后宫出现动乱,子嗣减少朝臣离心,甚至到了后来纷纷叛逃。
不应该的,一点都不应该。
为什么这么浅显的事,他当时都看不到?
东方长青在奏折上的“妖道”二字上反复盯着,妖道,他中间也是想过那个所谓世外仙尊,其实天禹特地派来蛊惑他的内奸,可为什么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放弃了那样的想法?甚至还给与他更多的信任?
东方长青从奏折上抬头,然后他突然伸手狠狠拍着桌子上,道:“来人!即刻派人封锁炼丹房,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特别是其中那个什么仙尊!”
宫中侍卫迅速的冲入炼丹房,把炼丹房内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干小童个个满脸惊恐,不明所以。
东方长青再次驾临,直接道:“把那个妖道给朕带出来!”
陛下这一动怒,自然让人大惑不解,不知陛下是什么想法,不过侍卫还是冲到内殿,找到了那位正在制琴的世外仙尊。
冲进去的时候倒是气势汹汹,只是再看到那位世外仙尊之后,到底没人敢直接动手。
虽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动怒,不过,这位世外仙尊颇有手段之事倒是谁都知道,否则,陛下如今的容颜,怎会是那样?
“仙尊,陛下等在外殿,请您过去一趟……”带头的侍卫低走头开口。
相卿停下手里的正在雕琢的琴面,抬眸看了他们一眼,低头笑了下,然后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站起来,抬脚朝外走去。
后面的侍卫跟着,倒不像是拿人的,更想护卫的。
东方长青冷着脸,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冷冷的盯着那殿门,待看到相卿从内殿出来以后,他便站了起来,径直走到相卿面前,冷道:“说,你是谁?你到大豫所为何事?有何目的?你是不是奉命前来,就是为了祸乱我大豫朝纲,你……”
他怒气冲冲说了几句,突然发现了一件事,眼前这人在大豫宫中住了这么久,他竟不知这人姓甚名谁,甚至从来未曾问过,竟都是以仙尊相称。
相卿站在面前,脸上还挂了几分笑,应道:“在下到大豫所为何事,陛下不是素来都知?莫不是陛下因着天禹陛下兵临城下,反倒慌了阵脚,便要把此番罪过加在在下身上?”
东方长青被他堵的一窒,“强词夺理!朕素来敬重你是世外仙尊,对你信任有佳,没想到你竟包藏祸心,一步步害的朕与今日之境地!你与天禹那……”他一时找不得何种话来形容天禹女帝,他不愿承认她是西溏,却又知道那具皮囊之下的人就是西溏。
事到如今,他或许是临头之祸放清醒,竟是把整个事看了个通透,什么出使大豫,什么被逼离开天禹,什么参与青王遇刺一事,这些分明就是他为了在大豫皇宫站稳脚跟的借口,可他信了。
他怎就信了?
难不成就是他被长生一说迷住了心智,就这样信了?
“你……你是故意的!你与她内外联手,就是为了等待今日!就连南宫宇谋逆也是在她掌控之中……”东方长青走了两步,红着一双眼,边想着边摇头,喃喃自语道:“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朕有今日……就是为了报复朕……朕早该知道,西溏就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她都是算计好的……说不定……说不定就连那青王遇刺也是她算计好的……”
东方长青扭头看向相卿,狰狞着脸问:“是不是?你参与其中,协助朕一举得手,就是西溏算计的是不是?想不到她什么人都算计……连自己的王夫都不放过……想不到……”
相卿突然笑了一声:“呵。陛下可说错了一件事。本尊参与其中那时本尊的算计,与我那位陛下并无干系,陛下错估了青王殿下在那位陛下心中的地位。”他朝前走了一步,凑到东方长青耳边,低笑:“若本尊没出手相助陛下,陛下岂会毫无芥蒂留下本尊陛下的宫中炼丹?”
东方长青猛的退开,他抬头紧盯相卿,道:“你……你……难不成……你在那时就已算好今日?”
相卿缓缓直起腰,道:“本尊不过想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罢了。素来听闻陛下聪慧过人有治国之才,今日一看,不过空有治国之才的说法罢了。”
“放肆!”东方长青全身哆嗦起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何太傅说的没错,这个让就是来意图毁灭大豫的内奸,他竟然错信歹人,把大豫推入绝境。
“来人,把这妖道押入死牢听候发落,他身边所有随行的奴才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东方长青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糊涂的还不是一时,是两年。
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妖道,可惜他还不能轻举妄动,他怕那些药丸会有诡异,又或者,其实他的心里,燕州是攻不下的。
整个大豫,唯有燕州是他自信不会被攻破的,这里有他的长卫军守护,整个燕州犹如铜墙铁壁,明王绝对攻不下燕州。
东方长青明令已下,侍卫们自然不敢抗旨,当即便动手,相卿站在未动,口中却道:“契约已毁,即刻起你们便是自由身,是死是活由你们而去。”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随手便点了火,烧了那信封。
原本还以各种姿态站在原地的小童们,瞬间跳跃而起,有一跃跳上殿顶,有急速奔走在后宫,还有奋起反抗要对他们手起刀落的侍卫,趁机逃离殿内的。
那信封被烧之后,他们便犹如没了主人的野人,各自寻找各自的逃生之路去了。
原地独留相卿一人站着。
东方长青没料到还有这样一说,原来契约一毁,便没了约束那些小童的约束力。
“原来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不止朕一个,原来你也是!”东方长青的脸上突然露出些狰狞的笑,原来不是他一个人,“他们都弃你而去,你入死牢,而他们去弃你不顾……”
相卿笑了一声,“是啊。可惜他们是本尊放他们而去,而陛下却是被他们舍弃。”
东方长青骤然红了眼:“闭嘴!来人,都死了吗?把他给朕押入死牢,押入死牢——”
……
后宫各宫嫔妃人心惶惶,谁都知道天禹的明王攻到了燕州,眼看着就要国破家亡了,可陛下没有忙着抵抗,却让人追杀世外仙尊身边的那些小童,有点小童拼死逃了出去,有的则在逃脱过程中被箭射死,还有一些潜伏在宫中某处,东方长青正派人四处寻找,一旦发现便格杀勿论。
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呼吸都困难。
东方长青以为的燕州城,该是固若金汤铁通般的城池,可天禹军到达燕州之后,花了十日准备攻城战车,却只花了半日便破城而入,虽然天禹军为此折损了将近三千人马,可结果却是达到了效果。
天禹军入城,直逼燕州皇宫。
燕州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跪在街道两边以示臣服,曾经繁花似锦的燕州城,如今一片萧条狼藉。
宫中大乱。
禁军首领连滚带爬求见东方长青:“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明王领兵入城了!”
东方长青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下,他的脸色带着诡异的安静,似乎在听一个正常不过的消息,半响,他点点头:“朕知道了。”顿了顿,他才开口:“去把长卫军统领叫来,朕有事找他。”
禁军首领一脸震惊,却在触及东方长青的视线后赶紧退了下去,“臣遵旨!”
如今东方长青身边的护卫,也只有长卫军了。
长卫军首领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东方长青便跪下道:“陛下!陛下如今不能在宫中久留,陛下速速启程离开燕州还来得及,臣早已安排妥当,陛下……”
不等他说完,东方长青已经抬手止住他的话,道:“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多劝。”然后他站了起来,道:“朕让你过来,就是想要跟你说长卫军。”
他叹了口气,道:“长卫军留在燕州的只有两千人,两千对七万大军,这便是自寻死路,是以,朕命你速速传旨下去,遣散长卫军,让他们各自求生去,这宫中有什么能拿的,只管拿去罢,不要和朕一样死守在这宫里了。”
“陛下!”长卫军首领咬牙:“陛下万万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委屈陛下和臣等一起离开,臣……”
东方长青摇了摇头,他重新坐了下来,道:“朕哪里都不走,你领旨退下吧。”
“陛下——”首领急的跳脚:“陛下,求你了!”
东方长青摇头,只是想了下突然道:“你再替朕做最后一件事,去地牢把那妖道给朕杀了,然后自己逃命去吧。”
长卫军首领犹豫一下,然后一跺脚便赶紧离开,直奔地牢而去,去地牢之前,他先去领了地牢的钥匙。
地牢的守卫早已逃的差不多了,只有个老兵抱着一柄大刀守着,看到长卫军首领,急忙跪下来磕头,“大人。”
长卫军首领看了他一眼,“你先退下。”
那老兵赶紧逃了,长卫军首领抽出剑,从第一个牢房开始朝前走去,地牢里关押的犯人多是因涉及到皇家秘辛要事,想杀又杀不得,不杀又不放心之人,明知外面一片混乱,可在这地牢之中却无人出得去。
除了地牢,这里的犯人四肢还是被铁链锁定,无法离开的。
长卫军首领手里的剑的栏杆上滑到第二个牢房的门,他左右看着,一点点的找着那个妖道,最后他在倒数第二个的地方看到那个一身黑袍的仙尊。
他四肢被锁,整个人蜷缩在稻草铺设的地上,全身瑟瑟发抖,若有似无的听得到喉咙处发出痛苦的呻吟的。
长卫军首领愣了下,他举起剑,连砍两下,直接把牢房的门锁砍了下了,他伸手拉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那个蜷缩在地的人并没有因外人的闯入而有所回应,长卫军首领只见过这位所谓的世外仙尊一次,当时的仪容那简直就是天人不可触及在姿态,从未想过眼前这样的人会和那位世外仙尊联系到一起。
他走近,手里的剑举起,却又犹豫了一下,然后他伸手去碰蜷缩那人的身体,想要把他掰过来确认可是那位世外仙尊,不妨那躺着的人突然抬手手中一把粉末抛了过来,晒在长卫军首领的脸上,然后他又重新缓缓蜷缩起身体,额头那片细密汗珠依旧不停的往下流淌,汇聚成大滴的汗珠落下。
长卫军首领还半蹲在地,神情有些呆滞。
半响,相卿才缓缓做起,他吩咐道:“打开吧。”
长卫军首领木然的掏出钥匙,伸手解开他四肢上的锁着的铁链,相卿慢慢站了起来,身体因着他的动作有些摇晃,然后他抬头看了眼上房,道:“都下来吧。”
从房梁上跳下四个小童,快速过来扶着他:“仙尊,这个让怎么办?药效还要过一阵才过呢。”
相卿回头看了长卫军首领一眼,吩咐道:“把这些人都放出来。”
逃犯一多,任由他们如何想要追捕,只怕也没了心思。
东方长青听到风声的时候,宫中那座秘密地牢里的逃犯都逃了出去,前去杀死那妖道的长卫军首领也被人找到,不过似乎梦游一般,整个人还愣愣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得知没找到那妖道的尸体,当即安排了八个长卫军,咬牙道:“你们几个即刻找到那妖道,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杀了!这是朕对你们的命令!”
“是!”那八个长卫军当即前去找人。
面对余下的人,东方长青半响才道:“都散了吧,各自去谋生去吧。”
长卫军的几个主要首领站着未动:“陛下……”
东方长青垂着头,对他们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那些人无奈,唯有小心的退了下去。
东方长青在原地坐了半响,然后站起来,命宫人前往后宫,把后宫的娘娘们全都召集到了一起,更是亲自抱了仅剩的几个皇子,也知道他们这些日子一来一直都躲着他,看到他们眼中的惧怕,他心中满是悲凉。
“这几日你们都在各自宫中,哪里都不要去,若是有事,朕自会召见你们,都退下,安份些,别让朕知道再有什么其他节外生枝的事,可听明白了?”东方长青吩咐着,“每日的膳食朕会让人送过去。”
当天午时,东方长青命人准备了颇为丰盛的午膳,他亲自去了御膳房,拿出准备好的毒药,洒在了备好的饭菜上,道:“送过去吧,看着她们吃下,替朕安抚好她们。”
负责送菜的宫人应下,各自端着饭菜送到各宫。
午后,阳光正好之时,各宫陆续传来消息,有未曾服用或服用后无果的,也被东方长青二次赐下毒酒。
然后他站起来,沐浴更衣,再次去了裕华殿。
东方长青看着裕华殿,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自己总算看腻了,他不愿再来,西溏早已死去,活着那个根本不是他的西溏,他的西溏怎会像他那样?
他的西溏对他不会那样狠心,不会逼他至此,那个女人怎么会是西溏?
东方长青摇头,不是西溏,一定不是西溏。
她已经死了,就在他眼前死了!
东方长青站起来,在裕华殿慢慢绕了一圈,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守着这座宫殿,守到最后,就真的只有这座宫殿了。
可没有了人,他要这座宫殿做什么?
东方长青还能记得当年他与她相依相偎甜蜜如斯的场景,可自她去后,他身边围了再多女人,他再没有过那样的甜蜜,似乎他所有的柔情都用在了她身上,自她走过,他剩下的唯有*。
想到此,东方长青嘲讽的笑额一声,他空有皇位,他空有权势,他的心竟再也没有充实过。
他不愿提及的过往,竟是他这一生当中最为幸福的时刻。
他怎么就那么傻呢?
他怎么就舍得对她下手,怎么舍得看到她眼中滑下的泪滴呢?
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让他感觉到幸福的,就是在她身边的时候的。
远处人声鼎沸,有刀剑相碰的声音传来。
长卫军终究是没有离开。
到底他身边也有愿意留下的人。
可他最愿意留下的那个,却至死也不愿留下,直到多年以后,她浴血归来。
魏西溏,属于他的魏西溏,却再也回不来了。
“陛下——”长卫军的呼声传来,他们高呼:“陛下,快逃——”
东方长青坐着未动,听着远处的呼声。
当年的西溏,可是在听到这样的声音时是怎样的绝望?
他时至今日是咎由自取,可西溏呢?她在入睡之前还是那般甜蜜,带着无数的憧憬闭上了眼,却在甜蜜过后遭受了痛彻心扉的背叛。
他伸手,在摸了无数次的床铺上又一次摸着,这是他最后一次碰触这里,他觉得腻了,却又觉得这样恋恋不舍,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这里的一切,包括当年她归来后卸下的铠甲,他还记得她穿上的模样,他还记得她那时飒爽的英姿,可如今都成了过往。
他想要缩回手,却不小心把最上层的铠甲碰落在地,然后在第二层的夹缝里,他看到一个发黄的信封。
东方长青顿了顿,他伸手抽了出来,一眼认出那是西溏的字。
那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字,他如何不认得?
信未封口,他伸手抽出里面的信,展开。
“长青吾夫,有件事想要与你说,却又怕你生气不敢直言,我们的皇儿终于来了,一直都在盼着,终究还是来了,你可是觉得欢喜?初初听闻,朕欢喜的一夜未眠,朕知道,若是你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欢喜的。你觉得我们的皇儿叫什么好?你来取名可好?……”
“……一想到他是你我所生,朕便觉得高兴……长青,还有件事朕想要同你说,你别嫌朕多事可好?你是朕的老师,既有治国之才又有安民之能,朕与你夫妇多年,更知你人品心性如何,是以,朕若是把大豫托付于你,可会觉得朕是懒惰至此,想要逃避家国责任?……”
“长青,朕日后可是要当贤妻良母之人,你若是不愿帮朕的忙,朕可如何是好?朕知你教导朕至今,希望朕当能治天下的明君,可朕觉得你一定比朕做的好,朕都替你想好国号了,待日后才告诉你……朕知长青最厌烦这些事务,可是朕日后是要当我们孩儿的母后的,你如何能推辞?长青你说是不是?至于朝臣那边你只管放心,朕都想好了,朕大可利用孕期让你先接触朝政,首要让他们看到你的政绩和才能,这样才能让他们对临时掌政放心,待朕生产之后,便能以产后体弱,或是体弱多病为由拜托朝政……”
“长青,朕也不知你可是会答应,就自己这这边胡思乱想,总之你先想一想可好?若是你实在不愿,朕自不会逼迫你,嘤嘤嘤,朕腹中的小家伙好似踢了朕一脚……”
最后署名西溏和她提笔写信时的日期。
东方长青全身颤抖的看着那封,那信所写时间,该是她当年御驾亲征途中验出有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