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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牧重山如约而至。
春华宗旧地,清禽百啭,清风吹拂,一派安详景色。
聂焱早已在引路石前等候多时,见牧重山来,唤了一句:“牧师弟。”
牧重山收了平日嬉嬉笑笑不正经的模样,应道:“师兄,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你……可否愿意陪我在春华宗里走走?”聂焱欲言又止,因一下子不知如何将想说的事说出口,嘴里蹦出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好。”牧重山没有拒绝。
说来奇怪,数月前还刀剑相向的两人,如今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走在一起。
想来这世间的深仇大恨,堵在心里时皆重如山岳,可当愿意放下的那瞬,就会化成流沙尘埃,连徐徐清风都能轻易吹散。
两人并肩走在春华宗山间青石小道上,沿路瞧见朱墙青瓦的亭台楼阁,一切皆是回忆中的模样。
牧重山问:“师兄,你修缮春华宗,用了多久?”
聂焱举目远望,沉默片刻回答:“从出事那日至今,我已倾尽全力,可依旧物是人非。”
牧重山轻声:“的确是太安静了。”
“你……”聂焱看向牧重山,迟疑开口,“没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牧重山笑了笑,反问:“师兄希望我问你什么事呢?”
聂焱:“……关于如何处置应伏心。”
牧重山淡然道:“师兄自行决定就好。”
聂焱:“他陷害的人是你,他害你蒙冤受辱,苦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能替你决定,你好好想想,希望他如何赔罪?”
牧重山听着聂焱的话,一转头,瞧见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初日照高林,晨雾蔼蔼,他记起一袭白袍的寒木散人曾在这里手把手教过他舞剑。
牧重山望着那竹林,平静地对聂焱说:“不必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有冗长解释,没有道理大论,以最直接的话语展现出最豁达的一面。
聂焱似无法苟同,眉头拧起面露纠结神情,他又道:“那暂不提应伏心的事,说说我该如何吧。这些年,我不但错怪了你,还对你动用刑罚,甚至害你险些丧命,我愧疚自责无比,我定要赔罪,你告诉我,我该如何赔罪?你且放心大胆地说,我不会多言半句。”
牧重山看向聂焱,问:“师兄,你想向我赎罪,是为了自己不会被愧疚折磨吗?”
聂焱微怔,连忙道:“我虽的确日夜因自责懊恼难以入眠,但这是我应得的,就算我已赎罪,我仍会如此。”
“那同样也不必了。”有风拂过,树荫摇晃,牧重山伸手接住被吹落的残叶又松开任其飘落,话语毫无波澜。
若说他这些年从孤苦中学到了什么。
那便是不必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进行太多纠缠。
聂焱:“师弟……”他唤了一声,明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因为聂焱明白,如果牧重山当真想问罪,绝不是现在这种态度。
牧重山语重心长地说:“比起想着如何赎罪,师兄,你更应该想想,你该如何走出春华宗,走出这片旧地。”
说罢,牧重山告辞离开。
聂焱目送牧重山转身离去,知牧重山已决心大步迈前,不再拘泥过去。
而后聂焱环顾四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砖,都是他亲手搭建修缮的,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让他如何走出去?
聂焱步行至青枫林后的百座坟冢,春华宗故地已处处莺飞草长,曾经的血海尸骸没留半点痕迹,唯独这里,连风都在哀哀呜咽。
聂焱寻到寒木散人坟前,安静地站了片刻,随后他一撩衣袍,背挺得笔直双膝跪地,然后对着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可叹他此生一身正骨,最终却决定踏上不归之途。
三个时辰后,聂焱来到了无妄地牢。
地牢一如既往的阴冷晦暗,除了山体石壁上散发着幽幽淡光的晶体,再无任何光源。
山洞中央,头发散乱、衣裳脏破、瞧起来狼狈不堪的应伏心被铁链锁住了四肢,铁链的另一端没入玄黑冰冷的石柱中。
无妄地牢被施了法术,不会变得彻骨极寒,因应伏心失了灵力,根本扛不住寒冷。
但应伏心所承受的痛苦半点没少,他被山洞原有的湿冷折磨得瑟瑟发抖,手腕和脚踝也因铁链的束缚磨出了触目的血痕。
应伏心瞧见一双玄黑绣火纹皂靴出现在眼前,他一抬头,对上了聂焱的眼睛。
聂焱十分难得地穿了一袭白衣,干净朴素,没有一点花纹,他单膝半跪下来,与应伏心平视,然后他问:“可知自己的罪孽深重?”
应伏心缓缓点头。
聂焱又问:“你残害同门,颠倒是非,桩桩件件皆需以命抵罪,可有异议?”
应伏心笑了笑,他因嘴唇干裂,扯着嘴角一笑,惨白的唇就开始渗血,他虚弱地问:“你会亲手杀了我吗?”
聂焱说:“我会。”
“也好。”应伏心喃喃,“也挺好的……”
聂焱道:“我曾发誓,若有朝一日抓住杀我师尊毁我师门的人,定要将他丢进灭魂谷中,让他感受熊熊烈焰灼心之痛,并且死无尸骨。”
应伏心笑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你带我去吧,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聂焱:“你说。”
应伏心咽下嘴里的血沫,声音带了些哀求:“你能不能……抱我去?”
聂焱安静片刻,答应:“好。”
他手一挥,束缚住应伏心的铁链铮铮落地。
随后聂焱伸手,将应伏心打横抱进怀里。
应伏心蜷缩,侧额靠着聂焱宽阔的胸膛,心想:果真无论方才他说了多么冰冷的话语,这怀抱仍是温暖的。
可惜自己太迟明白,太晚珍惜。
聂焱御气离开无妄地牢,将应伏心带到灭魂谷,而后把他放下。
人光是站在灭魂谷前的悬崖壁上,都能感受到滚滚热浪。
应伏心看着谷底那频频冒泡可怖至极的熔岩,心如死灰。
他百般算计,却落了个什么都没做成的结局,可怜可悲。
应伏心转头看向聂焱,深吸一口气:“此生,对不起……”
“等等。”就在应伏心要跳下灭魂谷时,聂焱突然喊住了他。
应伏心再次回头看向聂焱。
聂焱说:“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应伏心困惑。
聂焱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什么,递给应伏心。
应伏心定睛一看,登时愣住。
聂焱的手心里有一颗金丹。
应伏心:“……这,这是什么?”
聂焱答道:“这是烁金山庄庄主的金丹。”
“什么?!金傲的金丹?”应伏心不敢置信地喊出声,哆哆嗦嗦地问,“为什么?你,你做了什么?”
聂焱说:“我杀了他,剜了他的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