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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沈千尘与顾玦又在那里黏黏糊糊、挨挨蹭蹭,琥珀等人早就识趣地退下了。
在琥珀的眼里,不仅是沈千尘喜欢粘着顾玦,看着气质清冷的顾玦也不遑多让,除了早朝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这两人都黏在一起。
两人一起早起晨练,一起用膳,一起下棋,一起散步,一起逗猫偶尔还一起微服出宫。
这不,这天下午,夫妻俩抛下一众闲杂人等,溜出了宫。
七月这种大热天,沈千尘其实根本就懒得出门,从进入七月起,她鲜少出门。
但是,炎热压不住她对会试考题的好奇,她从一早起身就开始惦记这件事,还饶有兴致地给顾玦准备了一件特别有书生气的直裰。
当两人抵达七夕节去过的那家灯笼铺子时,上回见过的那个中年男子已经先一步等在了铺子旁的那条巷子里,对方一直很谨慎地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顾玦吩咐惊风把马车停在了灯笼铺子的对面,留了沈千尘在马车里等着,他自己下了马车去会那个卖题人。
沈千尘小心翼翼地把窗帘掀开一条缝儿,一眨不眨地望着顾玦与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先伸手讨走了那块刻着兰花的竹牌,验收后,又仔细地核对顾玦给的路引,这才放了心。
然后,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整个交易的过程十分顺利,那中年男子把一个信封交给顾玦后,又一次看了看周围,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顾玦收好装考卷的信封,立刻就返回了马车。
沈千尘坐没坐相地往他身上一歪,好奇地问道:“九遐,是真的吗?”
顾玦肯定地颔首道:“是真的。”
会试有三场,一共三份考卷,方才双方交易时,顾玦已经当场验货,验了其中一份考卷。
只验这一份也够了,足够他确认考卷的真假了,但他还是把另外两份考卷从信封中掏出来也看了看。
结果不出所料,三份考卷都是真的。
顾玦看完后,就把三份考卷都递给了沈千尘,薄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眸光幽深。
本该在今年春天举行的会试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推迟到了今秋八月,今天都七月十七了,距离会试越来越近,可考卷竟然泄了出去。
沈千尘一边看考卷,一边回想着七夕那日的事,淡淡道:“他说是从皇后的娘家得到的。”
她的思绪动得飞快:这泄题者到底是想算计谁呢?
楚家不可能,楚家已经分家了,只有二房因为守孝还留在侯府,其他两房都已经分了出去,而楚云逸几乎是把军营当家,很少回侯府。所以,“那个人”就算有心要陷害自己,也不会去陷害楚家,楚家根本就没人有机会接触到会试的考卷。
母亲沈芷那边只有楚千凰和沈云沐,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这只能是针对穆国公府了?”她似在问顾玦,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顾玦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千尘看完三份考卷后,就塞还给了顾玦。
会试的考题重经义,轻诗赋,都是主考官从四书五经里出的题,而沈千尘最不喜欢这些之乎者也了,觉得这些个考题实在是无趣乏味得很。
她只是看了几眼,就有种想打瞌睡的冲动。
她还真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
最近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每到下午,她就想打瞌睡,爱犯懒。
顾玦看她这副小懒猫的样子,觉得可爱,凑过去在她眼角吻了吻,温热的舌尖似是不经意地舔过她眼角细腻的肌肤
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就退了回去。
沈千尘的眼皮重重地一颤,随即双眸睁大,瞌睡虫瞬间全都跑了。
顾玦笑眯眯地问她:“回宫吗?”
沈千尘的眸子里还留着打哈欠后的泪光,眸子显得异常明亮,眉目之间又透着一抹微嗔的娇媚。
她本来是想拉顾玦找间酒楼吃点什么再回宫,可方才想到了沈芷,又改变了主意:“我要去看看娘,好久没见她和沐哥儿了。”
“我送你过去。”顾玦又在她的面颊上吻了吻,吩咐惊风先去一趟沈宅。
于是,马车先把沈千尘送到了沈宅,随即顾玦自己就先回宫了。
一听说沈千尘来了,刚下课的沈云沐乐坏了,飞似的跑了过来,兴奋地喊着:“二姐!姐夫没来吗?”
“二姐,你可算来看我了,我都以为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我告诉你,我最近的功课和武艺都大有长进,先生和曹师傅都夸我呢。”
“待会儿,我让你看看我写的功课,你就明白了。”
“”
沈云沐一向是话痨,根本不给沈千尘说话的机会,叽叽喳喳地炫耀了一通,神色间得意洋洋的。
说完后,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沈千尘,等着她有所表示,那双与沈千尘相似的凤眸亮晶晶的。
他可比大哥要有天分多了,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所以,还是他这个弟弟更给她长脸,对不对?!
沈千尘揉了揉他的头,敷衍道:“是吗?”
她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站在垂花门前的楚千凰。
楚千凰穿着一件碧色绣蜻蜓戏荷的襦裙,一头鸦羽般的青丝挽了个纂儿,静静地站在一株紫薇树旁,姿态优雅端庄,仿佛夏季的池塘中那迎风绽放的一叶水莲。
沈千尘深深地凝视着前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碧衣少女,心头有些复杂:明明是同一个人,外貌一模一样,可是,现在这个楚千凰与那个孤魂野鬼在气质上就是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差别。
眼前这个楚千凰的眼神很沉静,明明前面“那个人”给她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不仅让她失去了一段年华,还毁了她的声誉,让她跟亲人生了隔阂。
设身处地地想,沈千尘也觉得这些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不好过。
可是,楚千凰的眼神中却有种过尽千帆的沉稳与恬静,没有怨艾,没有愤世嫉俗。
“二妹妹,”楚千凰对着沈千尘微微一笑,朝她走近了一步,“我刚刚陪四弟去隔壁练弓射,就一起过来了。娘在里面等你。”
自从五月下旬,楚千凰跟着沈氏出宫回沈宅后,也快两个月了。这段时子,沈千尘来过沈宅三四趟,也见过楚千凰两次,但姐妹俩只是在沈芷在场的情况下稍微寒暄了几句,没有深谈过。
沈千尘一看就知道了,楚千凰是特意在这里等她的,似乎有话要跟她说。
果然——
楚千凰紧接着就笑吟吟地打发了沈云沐:“沐哥儿,你不是想让你二姐姐看看你刚养的那只小狗吗?”
“是霜影。它叫霜影。”沈云沐一本正经地强调道,“二姐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霜影带来,它可好看了,就跟糯米团子似的”
沈云沐是个急惊风,一边说,一边就风风火火地往里跑去。
楚千凰与沈千尘站在原地,谁也没有急着往里走。
两人彼此对视着,相对无言。
沉寂在两人之间静静地蔓延着,旁边的紫薇树随风摇曳,沙沙作响,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就算是知道此楚千凰非彼楚千凰,但是沈千尘与她也没有太多的话题。
对她来说,关于这个楚千凰的记忆已经太遥远了,是前世十三岁以前的事了。而且,前世在姜姨娘的有意干涉下,她与楚千凰也并不亲近。
沈千尘下意识地捏了捏腰侧那个绣了一丛兰草的荷包,这个荷包是方才顾玦亲自从身上解下来,也是他亲自挂到她的身上。
虽然顾玦没说,但是沈千尘知道这是他在提醒自己,早点回家。
沈千尘唇角弯了弯,她最喜欢他的这些小心思了。
“二妹妹,你近来可好?”楚千凰率先打破了沉寂。
“我很好。”沈千尘微微一笑,“你瞧着好像瘦了。”
姐妹俩的对话干巴巴的,彼此之间十分生疏。
一片花雨随风落下,楚千凰抬手接住了一朵落下的紫薇花,目光从沈千尘看向了掌心的这朵花,笑道:“最近天气热,我和娘的胃口都不太好,所以瘦了一些。不过,沐哥儿的胃口很好,比从前要多吃了半碗饭,倒也没见胖。”
说到沈云沐时,楚千凰的笑容中多了一抹宠溺,那是长姐对幼弟的宠爱。
沈千尘:“”
沈千尘怔了怔,直到此刻,心底才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了,真正的楚千凰对沈云沐这个弟弟非常疼爱,疼爱却又不过分溺爱。
沈云沐自小性子有几分骄纵,但是他一直很听楚千凰的话,直到“楚千凰”变了,姐弟之间才有了隔阂。
沈千尘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三分:“沐哥儿如今跟着曹师傅学武,多吃点是应该的。我看着他最近又长高了些。”
从去年春天到现在,沈云沐足足长高了两寸,身子一抽条,人看着还瘦了一些。
因为说到沈云沐,两人间的气氛变得融洽了起来。
楚千凰用手指捻住那朵紫薇花的花梗,轻轻地转了转,面露犹豫之色,但很快,她就抬眼对上了沈千尘的眼眸,正色道:“二妹妹,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要是娘要改嫁,你会反对吗?”
说着,她紧紧地捏住了那朵紫薇花的花梗,娇嫩的花瓣随风微微颤动了一下。
“”沈千尘怔了怔。
楚千凰似乎更紧张了,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千尘。
沈千尘挑了下柳眉,云淡风轻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反对?”
楚千凰:“”
这一回,楚千凰呆住了,眼眸微微张大,惊愕地站在那里。
沈千尘的目光穿过了前方那道垂花门,望向了正屋的方向,语气平静地说道:“人生不过一甲子,前半生所托非人,后半生再不过得好一点,难道还去冀望下辈子吗?”
沈千尘知道自己很幸运,可以回到十三岁重来一回,可以与顾玦携手共度此生,所以她也一直很珍惜她的幸运,珍惜她与顾玦在一起的时光。
但不是人人都可以重来一回的,明明可以把握眼前的幸福,又何必去寄望于谁也无法掌控的来世。
人生在世,把这一世过好就行了。
她只希望沈芷的这一世可以幸福美满。
沈千尘微微地笑着,笑容明朗,眼神豁达。
“”楚千凰怔怔地看着沈千尘精致的侧脸,眸中似乎闪过了千头万绪。
这些日子来,她一直担心沈千尘会因为这件事为难,毕竟皇后的亲娘若是改嫁他人,这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匪夷所思的,没想到沈千尘这般豁达。
楚千凰也笑了,如释重负:“你说的对。”
姐妹俩相视一笑,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
空气里的紫薇花香似乎更浓了,沁人心脾。
“是谁?”沈千尘把脸朝楚千凰凑了一些过去,好奇地追问道。
她兴致勃勃地眨巴着眼眸,觉得楚千凰既然这么问她,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吧。
楚千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你知道裴家表舅吧?”
“”沈千尘有些懵地眨了眨眼。说到“裴”,她立刻就联想到了裴霖晔。她当然认得裴霖晔,是他吗?
楚千凰接着道:“现在的这位裴夫人是外祖母的表妹,她嫁给了裴将军做继室,而裴家表舅是前头的原配留下的长子。他现在任锦衣卫指挥使。”
“裴霖晔。”沈千尘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认真地考虑起来:裴霖晔品貌都不错。
裴霖晔曾在北地跟过顾玦几年,前年才被顾琅调回京。
虽然沈千尘跟裴霖晔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不过,既然顾玦对裴霖晔委以重任,那么裴霖晔就肯定不错!
反正顾玦看人的眼光不会差。
沈千尘的手又下意识地去摩挲腰侧的那个荷包,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他们什么时候定亲?”
左右国丧都过了,随时都可以办亲事的,她也可以给娘帮忙操持婚事的。
楚千凰:“”
楚千凰再次呆住了,完全没有想到沈千尘不但应了这门亲,而且她还居然连定亲都想到了。
呆愣之后,楚千凰“噗嗤”笑了出来,愉快的笑声如银铃般随风飘了出去,看着这个双生妹妹的眼神也变得亲近了不少。
姐妹之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她们都希望娘亲能够幸福。
她们的娘亲值得更好的人生,也值得被人呵护一生。
楚千凰也朝正屋方向望去,看向了沈芷所在的方向,又道:“裴霖晔曾去向穆国公府求过亲,外祖母问过娘娘当时没应,也许她是怕你为难吧。”
“外祖母好像也很为难”
其实穆国公夫人曾让沈芷去问问沈千尘的意思,但是沈芷一直没问,所以楚千凰才会安耐不住地跑来试探沈千尘。
顿了顿后,楚千凰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外祖母和娘让我来的,是我不小心偷听到她们在说话。”
沈千尘眨了眨眼。
过了最初的兴奋后,沈千尘开始冷静了下来:婚姻之事讲究双方你情我愿,裴霖晔喜欢沈芷,那么沈芷呢?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大姐姐,那娘对裴霖晔是怎么看的?”
楚千凰不过是一个快要及笄的少女,这个话题让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飞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
她微咬下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楚千凰知道,现在母亲的重心是抚养沈云沐,可沈云沐将来也是要娶媳妇的,母亲还那么年轻,她的下半辈子不应该一个人过,那也太孤独了。
她从七夕节听到外祖母与母亲的那番对话开始,就在考虑想找沈千尘说一说这件事,主要目的是想先确认沈千尘对于沈芷改嫁这件事的态度。不然,这桩亲事就没有“以后”可言。
“我去问问娘。”沈千尘精神了,跨步想往垂花门那边走去,才走上台阶,就感觉袖口一紧。
“等等!”
楚千凰连忙出手拉住了沈千尘的袖子,因为着急,她情不自禁地拔高了音量。
沈千尘转头去看楚千凰,疑惑地挑眉。
楚千凰抿紧了樱唇,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沈千尘,对于这个妹妹,她同样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妹妹一直是个性子很软很内向的人,与眼前这个活泼明快的姑娘判若两人。
在那样的环境中,她的二妹妹还是长成了现在的样子,犹如那寒风中生机勃勃的红梅。
楚千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郑重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嗯?”沈千尘愈发不解。
有些话藏在楚千凰心中已经两个多月了,到现在她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现在她也终于有勇气说了:“我们明明是双生子,但是受苦的那个人却是你”
过去的这十几年,沈千尘被姜姨娘、被她们的父亲楚令霄踩到了尘埃里,日子委实艰难。
易地而处,楚千凰也觉得沈千尘这十四年太不容易了
沈千尘却是歪头一笑,眸光潋滟:“你是在替父亲道歉,还是替姜姨娘?”
楚千凰:“”
“我以为大姐姐没有这么磨磨迹迹,无病呻吟呢。”沈千尘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穿过垂花门,往里边走去。
楚千凰:“”
楚千凰僵立原地,一时忘了跟上去,直直地看着前方沈千尘徐徐前行的背影。
她看不到沈千尘的表情,却能听出沈千尘的声音十分平静、也十分平稳:“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你也不用替我委屈。”
对沈千尘来说,确实是这样。
她不会感激楚令霄把她从母亲身边抱走,也不会像楚千凰一样为那些不是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抱歉。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不会忘记她前面十四年的人生才让她前世后来遇上了顾玦,她才会被顾玦捡回去
对她来说,有顾玦就够了。
沈千尘忽然转过了头,对着还留在垂花门另一边的楚千凰嫣然一笑:“结束了。”
楚千凰:“”
看着前方那个落落大方的少女,楚千凰感觉自己像是被她远远地甩在了后方。
是的,沈千尘早就往前走了,展翅高飞。
而自己还在故步自封。
已经失去的这一年半光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就像那树梢落下的花朵再也不可能回到枝头一样。
“是的。结束了。”楚千凰在心中自语着,灿然一笑。
她丢掉了手里的那朵紫薇花,也朝垂花门的里边走去,朝沈千尘的方向走去,似乎有什么的东西被她决然地抛在了身后。
那朵残缺的紫薇花飘飘荡荡地随风落了下去,落在地上星星点点的花瓣之间
门内的两个少女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