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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色的晚霞映在窗口,卫星手机也被贴在那里,来勇无事可做,透过窗口数着空中的无人机,数着数着,忍不住道:“这些无人机的电池能支撑多久?难道能一直飞下去?”
“除了维修和台风,它们就是能这么一直飞下去。”那飞洛冷冷的说道。
“楼里其它窗口都钉死了,为什么留着这里的窗户?”来勇问道。
“蠢材,这根本不是窗户,只是一块显示屏而已!”那飞洛一脸的傲娇。
手机响了,是艾新好打来的,在电话那头小声说道:“我现在要回分局,我听到一个消息,上面已经决定请求部队介入,发射非杀伤性电磁脉冲炮,摧毁无人机电子系统。”
马明空吃了一惊,走到房屋一角,低声道:“你有没有说,就算空中所有的无人机都摧毁了,谛听可能仍然会存在,木星系统和天眼系统中的每一个设备都可能是它的藏身之所。”
“我一早就说了,可我现在见不着周局,只能和库主任说,”艾新好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想,上面已经下了决心了。”
“什么时候行动?”
“晚上8点,我在一旁偷听到的,库主任他们现在什么都不和我说了,兰教授也被他们请回家早早休息了,”艾新好的声音几不可闻,又道:“我猜,行动时,哨兵和天眼系统应该会被主动关闭,待空中无人机全被摧毁后,再全面重启,我临走时,听到他们在小声讨论木星主机的初始化。”
“可是木卫无人机并不都在园区,刚才回收无人机的时候,我这里并没有看到有明显的无人机增援。”
“我不知道,”艾新好思索道:“这要看他们怎么使用非杀伤性电磁脉冲炮了。”
马明空挂了电话,心情颇为沉重,按那飞洛所言,没有人能知道谛听到底藏身何处?这是一个纯粹的分布式程序,它把自己分成了多少份、又复制了多少份?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想起那飞洛方才所言,便问道:“你布置了这么一个房间,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在防范谛听?”
那飞洛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马明空续道:“这个房间里,一定有谛听想要保护,或者摧毁的东西,是不是?”
那飞洛没有理会他,起身道:“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
说着,他一个人远远的走到墙角,打开冰箱,翻出一盒牛奶、一袋面包,喝了牛奶,又拆了面包包装,便要拿到一侧柜子上的微波炉里去加热,伸手去拉炉门,不觉呆了一呆,“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在转。”瞬间反应过来,转身就要跑,却见一道刺眼的白光闪现,一声巨响,烟雾中,那飞洛一声惨叫,重重的摔倒在地。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查看,烟雾散去,那微波炉的炉门已然不见,那飞洛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下呻吟,马明空和来勇将他抬到沙发上放下,问道:“你怎么样?”
那飞洛倒也硬气,忍疼低声道:“死不了,”突又指着来勇叫道:“快把眼镜摘下来扔掉!”
来勇一愣,即刻醒悟,急忙摘下AR眼镜扔在地下,一脚踩碎,自回到此间屋子后,马明空已摘了眼镜,他却仍一直戴着,马明空也从衣袋中取出AR眼镜,扔到地上踩碎。
房门打开,行政机器人走了进来,来到那飞洛身边俯身就耳,那飞洛低声说了几句,机器人走到冰箱那里,从里面取出一个药箱,放在桌上,道:“请你们给那先生包扎。”
“我来。”贺思孟打开药箱,替他止血消毒包扎,那飞洛的脸上全是鲜血和烧伤,包扎完毕,只露出鼻子嘴巴和右眼。
“我竟然也忘了,警用AR眼镜也一早并到木星系统里了,”马明空说道:“谛听定是也入侵了这些警用AR眼镜,这房间里的一切,它都看的清清楚楚,”他盯着那飞洛,说道:“你处心积虑的布置了这个房间,自也建了一套内部网络,谛听定是通过AR眼镜控制了微波炉,使微波炉空转制造了爆炸。”
那飞洛忍疼哼了一声,道:“你倒说说,我如何处心积虑的布置了这个房间?”
“我只是猜测,这里有你和谛听进行联系的通道,也许,谛听最想毁掉的,是这个房间。”
那飞洛沉默了半响,喃喃自语道:“报应!报应!”半撑起身子,指着墙边的一张小桌子道:“清理程序可以从这里上载,你们扶我过去。”
众人面露喜色,贺思孟将那飞洛扶过去坐下,那飞洛双手在桌底一掀,桌上亮起一个手掌纹,勉强笑道:“幸亏手掌还在。”
他伸出手掌扫描验证通过,桌上亮出一块屏幕,他在屏幕上点点画画,界面上便弹出一个对话框,写着“是否上传?”下面是“确定”和“取消”按钮。
那飞洛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确定”按钮上方,隔了数秒,长叹了一口气,终于重重按下,屏幕上弹出传送进度条,众人盯着飞快上升的数字,手心中都捏出汗来,及至99%却戛然而止!那飞洛大叫一声,双手用力拍打着桌面,一丝鲜血从头上的绷带中慢慢渗出,那99%的数字只纹丝不动,他呆了片刻,双手按住桌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道:“它长大了,终于脱离我了。”
贺思孟将他扶回沙发卧躺下,他闭上露在外面的右眼,叹道:“这里是它诞生的地方,我一直留了一条通道,希望能够改造它。”
“这么说来,谛听不用通过AR眼镜,也能和这里的网络相通。”来勇忍不住说道。
那飞洛的声音越发疲惫,摇头道:“这条通道是单向的。”
“你想改造它?”马明空反问道,他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心中豁然开朗,笑道:“谛听不是你写的,至少,不是你一个人写的,它还有个作者,韦嘉义!”
“我听过你的名声,他们让你当这个新型案件侦破科的科长,没有选错人。”那飞洛睁开右眼,眼里闪着敬佩的光芒。
“也许,你也该把来龙去脉都说一下了,那先生。”马明空说道:“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你也控制不了谛听,不管它是不是你一个人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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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叫那雄,他和你们一样,是一名警察,”那飞洛说道:“有一天,他去执行任务,在一条巷子里遭遇到歹徒,他和搭档奋勇搏斗,巷子里的监控摄像头把这一切拍的清清楚楚,等到增援的警察赶到,他们二人都已经倒在血泊中,他的搭档受了重伤,终究救了回来,但我的父亲却再也没能醒过来,那段录像我看了无数遍,只要1分钟,哪怕增援只要早1分钟,他都能得救,如果再早来2分钟,他们不仅不会受伤,连歹徒也能一并抓获。”
那飞洛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鲜血又从绷带中渗出,马明空道:“你慢点说,不用急。”
“虚伪!查打一体化的作战系统在军队已经应用很多年了,为什么不能用来管理城市治安?为什么?!”
那飞洛喘了几口气,又道:“我是在课堂上被叫去看父亲最后一眼的,我背着书包,戴着红领巾,站在父亲早已冷透的身躯前,没有像妈妈一样抚尸疼哭,我那时就立下志愿,再也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你就创立了深眸企业,只是,”马明空思索道:“木卫无人机中标的并不只有你们深眸一家。”
“木星系统当然是深眸研发的,”那飞洛冷笑道:“要商用,就要公开招标,我只能放弃一部分利益,只要查打一体的无人机治安集群能上天,我不在乎这些虚名假利。”
“说说柯先生吧。”
“没有柯先生,就没有深眸企业的今天,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那飞洛叹息道:“从深眸创始,他就一直是第一投资人,不过我也帮了他一个大忙,我不欠他的。”
“山小康入狱,是你的杰作吧。”
那飞洛“咦”了一声,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马明空微微一笑,并未答话,那飞洛点点头,接着道:“那时柯先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就是他后来的妻子,我和柯先生虽无深交,但那时他追的很急,搞得人所皆知,我在酒会上见了他,竟是一副形槁心灰的模样,忍不住和他多喝了几杯,也真是可笑,我孤家寡人一个,他居然向我求教怎么追女孩子,我就随便敷衍了几句。可到了第二天,我酒醒后,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机会,那时深眸除了做安防监控,所有的精力都投在木星系统的研发上,一代又一代的迭代,总归不满意,安防监控那几款产品,根本入不敷出,我就找了柯先生,说能帮他追到女人,作为回报,他需要追加投资,他想都没想就一口应承了。”
“所以你就篡改了监控视频?”马明空说道。
“那是谛听初出茅庐第一战,”那飞洛兴奋的道:“深眸监控摄像头在希林有一定的份额,本来要找到这样一处伏击点并不难,我只担心那几个摄像头的算力能不能撑得起谛听的运算,我可不想让谛听散布到其它厂家的摄像机里,最终找到的地点,我记得那片区有二三十台深眸摄像头吧,刚刚勉强满足最低运算要求,何况晚上降低点清晰度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除了山小康的案子,谛听还篡改了哪些监控视频?”
“没有,那些摄像机很快就随着维修机会撤换了,”那飞洛喘息了一会,接着道:“我要纠正你,那不是篡改,谛听从来就没有篡改视频,它是直接拍摄了一段实时的监控视频,只是这段视频没有在真实环境中发生罢了!”
“这还不叫篡改?这比篡改更恶劣!”来勇忍不住呵斥道。
“你个毛孩懂什么?”
那飞洛用仅存的右眼向来勇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肉眼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你看到的不过是你大脑皮层接收了光学信号后生成的景象,从你一出生,你的大脑就在欺骗你,它只会给你想要看到的景象!你以为你生活在这里,其实你只生活在自己大脑的监狱里,你以为眼睛看到了高分辨率的图像,其实视神经传递给大脑的,不过是一系列关于视觉区兴趣点的轮廓和提示,你能从皮质记忆中获取的只是大脑对世界的幻觉,你这个可怜虫!”他越说越激动,竟一只手撑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来勇气得涨红了脸,马明空冲他摆摆手,冷冷的道:“柯先生和韦嘉义呢?他们的死和谛听没有关系么?”
“我和柯先生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深眸想更好的发展,必须要上市,可柯锐木终究只是个土豪而已,他理解不了这一点,他为了阻止我,竟然想拿山小康的案子来威胁我。”
“柯先生知不知道送山小康入狱的监控视频是假的?”贺思孟问道,终于到了他最关心的环节了。
“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是傻子,他应该猜到了这个案子有点不太正常,他的婚后生活也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幸福,最恶劣的是,他开始收买韦嘉义,想从那里找到突破口。”
“柯先生找韦嘉义难道不是想自己拉一摊人马重启炉灶?”贺思孟道。
“那是他自己给自己描金,他找韦嘉义自然要有一套说辞来打动对方,”那飞洛冷笑道。
“所以你就要除掉他俩,免得他俩揭发你。”马明空道。
“韦嘉义是我动的手,”那飞洛爽快的道:“谛听只有两个作者,我和韦嘉义,当然,他至死都不知道谛听的存在,他以为他写的,只是下一代木星系统,木星2.0,一个更加聪明、完全不需要人类干预、奉公守法的好AI,更绝妙的是,他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写的程序的眼皮底下,哈哈。”
“所以你用的还是假视频的伎俩,玩家通过AR眼镜看到的,馆内摄像头拍到的,都是谛听造的假。”
那飞洛哼了一声,没有答话,马明空又道:“刺死韦嘉义的凶手到底是谁?是李先吗?”
“凶手是谁重要吗?”
那飞洛兴奋的说道,右眼里放出热烈的光芒:“AR眼镜看到的,一直是现实,韦嘉义被刺杀的过程,没人看见而已,谛听只是抹去了监控画面录到的刺杀过程,如此简洁优雅的谋杀,你们难道不感到震惊吗?”
马明空暗想,这人恐怕真的有点疯魔了,转念一想,他这样的人,要花钱买凶再灭口,也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李先真的是凶手,他只怕也根本不认识李先,当下便道:“柯先生呢?他又是怎么死的?”
贺思孟大为紧张,他冒着生命危险,追查至此,倘若现在那飞洛一开口,道出柯锐木死因的来龙去脉,那剩下的500万元赏金可就泡汤了,可事已至此,自己如何能阻止那飞洛开口?他脸色犹豫不决,猛的肩膀一紧,却是马明空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他叹了口气,晃了晃肩膀,远远的退到房间的一个角落。
那飞洛对这些举动却是恍若不见,说道:“柯锐木么,有点棘手,从他威胁我开始,我便已确信他和我不是一路人,只是他既已对山小康的案件起疑,自要处处小心,唯一的机会,便是他家中也装了深眸的监控系统,可是谁来实施最后一击,却让我煞费苦心。”
“柯先生罹难的时候,木星系统还没有启用,他家里的监控系统再复杂,也支撑不起谛听的算力要求吧,或者,再算上智能家居设备,就像这台微波炉一样,”马明空思索道:“家政机器人应该也被入侵了吧。”
“说到底,你也是个蠢材,”那飞洛得意的摇了摇头,道:“谛听确实创造了你们看到的视频,可也仅此而已,它从来不曾入侵你们说的家政机器人,我没有赋予它那个能力。它和那个家政机器人的关系,连我也不知,它毕竟已经具有了自我行动的决策和能力,而我,只是向它传递了目标。”
贺思孟远远的听了,松了一口气,又走了回来,故作轻松的问道:“这么说,你也不知柯先生罹难的真相。”
“你们还是去问柯锐木的妻子吧,如果你们能让她开口的话。”
那飞洛忽地眼露沮丧之色,马明空暗想他此刻已无隐瞒的动机,只怕真的不知,便又道:“音乐节上木卫无人机的行动也是谛听的所为吧,为何它会出现在木星系统里?谛听和木星系统到底是什么关系?”
“谛听是和木星同时研发的,我赋予了它更高阶的能力,创造视频只是它的辅助功能,韦嘉义死后,我需要找个机会尽快删除掉博物馆监控系统里的谛听,可是我发现,它在那里出现了变异,时光博物馆里能提供的算力,远远超过了它此前所受的局限,它在那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自我分裂、复制,我犹豫了,想看看它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子?”
他顿了一顿,又道:“因为担心警方检测,我没看到它的终极形态,复制了一份后,我还是删掉了它,我把这个副本放回实验室,想要对比它和父本的差异,但它竟然吞噬掉了父本程序,我终究明白过来,更强的算力、更多的变异,是我和韦嘉义所无法触及的领域!”
“讽刺的是,引入新的投资方后,因为要作上市准备,我自己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使用公司的资源了,受博物馆监控系统的启发,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把谛听注入到天眼系统里,和山小康那时不一样,现在的监控摄像头计算能力更强大,为了在本地更快的识别可疑目标,摄像头自身也已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计算网络,谛听注入其中,简直就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
“所以谛听不是从木星系统入侵天眼的,而是从天眼入侵木星系统的。”马明空道。
“不错,现在谁也别想毁掉它,连我也不能!”
那飞洛傲然说道,停了一下,却又颓然道:“我也看不懂它了,连我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运作的。”
众人一时无语,半响,马明空才道:“在它没有变异前,你试过清理程序的有效性吗?”
“蠢材、蠢材!你还是昨天的你吗?一旦启动,它还是它吗?这一刻的谛听已不是上一刻的谛听,试没试过又有什么区别。”
“谛听算是觉醒的AI吗?”
问话的却是在一旁一直没有再说话的来勇,那飞洛这次没有嘲笑他,反倒是认认真真的言道:“不是,它没有,它仍在忠实的或者说机械的执行它的使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它具有了自我审批意识,木卫的行动指令仍需要人类确认,可它自己就给自己批准了。”
“是自我审判意识吧。”马明空冷冷的道:“查打一体,它不仅自行决定了‘打’,‘查’也是它自个确认的罢。”
“随你怎么说,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只有没有情感的AI才配得上执法者的称号,它们不会被贿赂、不会被收买、不会偷懒耍奸、不会屈服投降,顽强的守护着这千疮百孔的世界,你们会活着等到这一天的!”
“哈,你还真想着谛听能升级成第二代木星?”来勇忍不住又嘲讽道。
“幼稚!不要看那些无脑的民意调查报告,你以为公安局长不喜欢音乐节上的谛听么?他们喜欢的不得了,他们在心里偷笑,你们这些蝼蚁哪里知道!”
那飞洛的吐沫子都快飞出来了:“如果谛听合法上线,他们就会说,这些是谛听的决策,和我们无关,就算死了人,也不是我们下的指令!大家都不用担责了!”
“知道为什么将军们鼓动LAWS上战场吗?”他的眼珠子似快喷出火来:“直接责任和间接责任的区别,就是AI未来可以大行其道的真谛!”
“只要肉眼不可见,人就不会自责良心!”最后,他竟然唱了起来:“眼不见兮心不烦,君子不忍兮远庖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