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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秉文沉默地看着他,唇线抿得平而直,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眸里的阴影却越来越浓,直至汇聚成了一片暗沉的墨色。
宋承书哼笑了下:“你从小那么讨厌江澄子,不也还是会经常妥协顺着她?你的心思,恐怕也不纯粹吧?”
见宋秉文依旧没有接话,宋承书又道:“宋江两家联姻,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你是担心如果江澄子选择了我,有了江家做靠山,会威胁你的准继承人地位是吧?也对,医药板块既然可以给你们一房,为什么又不能交给大房?反正现在爷爷还在,一切都没有最终落定,产业都可以再分配,能者上位。”
听到这里,宋秉文沉毅转身,正面直视他,正想开口说什么,江澄子咚咚跑了过来。
“走吧,承书哥。”
宋秉文顿时收了声,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也在这儿?”江澄子看到宋秉文,疑惑,“你不会也想一块去吧?”
宋秉文目光沉沉,盯着她看了两秒,最终道:“没兴趣。”
说完他就转身朝正厅里面走去。
嘁。江澄子朝他背影努努嘴,她还不想这人一块去破坏气氛呢。
“走吧,外面冷,把外套穿上。”宋承书对她笑道。
——
雕刻工艺品博物馆位于市区的东南方向,宋承书开了三十分钟车到达。他拿了两人的身份证,让江澄子找个休息区坐下,自己去排队领了票。随后两人一同过安检进去,从一楼开始慢慢逛了起来。
因为雕刻属于小众艺术,再加上博物馆新开的缘故,里面参观的人并不太多,偌大的三层场馆显得有些寂寥。
两人并不赶时间,像散步一样边看边聊着天,倒也惬意。
宋承书不但对展出的艺术品颇有见地,还对国际上现在最流行的雕刻工艺了如指掌,又提到在国外见到了好多艺术家的创意作品。
此外,宋承书还跟江澄子讲了许多他在国外上学时遇到的趣事。因为江澄子之前也想申请一个知名的艺术院校,但是因为家里反对没能成行,所以宋承书所讲述的正是她所向往的,觉得又新奇又有兴趣,一时听了进去,很是着迷。
江澄子也跟宋承书聊到自己的生活日常,主要是吐槽工作室里那位师姐顾菲菲的奇葩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把我当成她的假想敌。”说起这个江澄子腮帮子就气得一鼓一鼓的,像只小青蛙,“我和她的座位偏偏又是同一排,每次我转头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她在偷偷往我桌子上瞟,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下次你在工位上立块木板子挡起来。”宋承书笑着建议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要把板子钉在桌子上,钉得死死的,让她扒都扒不下来。我看她还怎么偷看我的动作!”
“对,我认识很好的木工师傅,可以推荐给你,弄个抗震的,桌子塌了板子都不会倒,绝对牢固。”
江澄子哈哈笑了起来。她很开心,这种无厘头的话宋承书也愿意往下接,而且没有觉得她幼稚。
其实,在工作室的日子里,她并不总是开心的。
不过客观来说,这种不开心并不完全源于顾菲菲,这人还不够格。
更多地是因为她自己。
在那里,她不能像一贯一样靠钱或者家里解决问题,要想完成一件好的作品,她只能靠自己,靠实力,靠手艺。但她并不总是有灵感,状态也并不总是最佳,遇到瓶颈期或者工具不趁手,常常连个很简单的物件都做不好。
所以有时候她很郁闷。
但这些她都找不到人倾诉。
跟金莺说,金莺只会觉得她自找苦吃,放着大小姐不当跑去看人眼色当学徒,一个月挣不了一件衣服钱。
跟父母说,父母只会劝她别在外面瞎玩了,反正雕刻这件事在他们眼里就是个玩闹,还不如回来继承家业。
跟宋秉文......算了,他瞧不上她做的任何事情。
而且,以他那种学什么都一点即通的脑子,估计也不会明白她的烦恼。
江澄子记得,小时候学游泳,两家父母给他们两人专门找来一位高端私教,每日就在宋家别墅后院的泳池里学习一小时。
宋秉文只上了两堂课就学会了,游得煞有介事。但是她短胳膊短腿的,总是浮不起来。
其实宋秉文学会之后就专心在另外泳道里自己游自己的,但江澄子总认为他埋在水里的脸是在偷偷地嘲笑她。
所以她干脆让那名高价请来的私教去岸上喝茶吃点心,然后抱着自己的花花泳圈,踢踏着两条小短腿游到他的泳道上拦下他,要求他来教她游泳,不然她就不让他过去。
宋秉文没办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这位路霸。
教江澄子游泳的难度,仅次于修长城。她四肢不协调,胆子又极小,游泳圈一摘下,就像一只尼斯水怪幼崽一样乱扑腾,完全听不进去任何章法。
那时候的宋秉文才8岁,尽管再比同龄人早熟,耐心耗尽后,也做不到完全喜怒形不于色。
于是,岸上的金牌游泳教练,拿着一小时上千的时薪,最常做的事就是在一个个悠闲的午后,边喝着英式下午茶,边看着泳池里两只小学鸡较量——
江澄子整个人攀在宋秉文身上,水花蹬得哗啦响,扯着嗓子尖叫:“宋阿饼你都不会教,我都快淹死了你看不到么?!”
宋秉文掰着她箍着他脖子的手腕:“江澄子,你这只八爪鱼,快松手。”
“我不松,我松手就被淹死了。”
“不可能,淹死了你来找我。”
......
呼,怎么又想起宋秉文那个讨厌鬼了。
江澄子想,还是跟承书哥在一块的时候开心。
他理解她的爱好、她的兴趣,尊重她所热爱的东西。他会认真倾听她在说什么,明白她的烦恼、她的快乐,会跟她分析、跟她讨论。
因为他自己对艺术也很看重,并不将其降格为富家子弟附庸风雅的附属品,而是真正把它当成一件本身就有价值的事情。
他把这件事当成他的事业来做,所以也不会嘲笑她同样希望将其做成一件可以为之努力的事业。
江澄子觉得他就像知己一样。
她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就这样,明明只是个雕刻工艺品博物馆而已,两人竟然在里面逛了一下午。天黑得很早,出来的时候,已是夜幕当空,满天繁星。
晚上吃完饭,宋承书开车将江澄子送到江家别墅大门外。
江澄子跟他道别后,哼着歌穿过庭院,却定住了脚步。
她看到,宋秉文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别墅前的草坪中有一盏盏小夜灯,泛着微弱的星点光芒,能照清楚通往大门的石板路,却无法照亮他整个人高大的身躯。
他的面庞半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神色不明。
江澄子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宋秉文身上穿的还是寿宴上的那套西装,只有领带处略微松开了些。
江澄子打量了一下他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两点过。”
而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
所以,他们从寿宴离场后不久,宋秉文就来到她家然后一直在这里等着?可是,不是说有好多繁杂又冗长的仪式需要他参加的么?因为他要逐渐被培养成为宋家的掌权人了。
江澄子揶揄:“你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这里等我的?”
宋秉文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问:“你跟宋承书看雕刻展去了?”
“嗯。”
“怎么看个展览要这么久?”
“承书哥带我去的是市郊新开的那个大型博物馆,而且我们又不是走马观花看完了事,我们还要聊天啊,后面又去吃了饭。”
宋秉文听后,唇抿得很紧,默了片刻后突然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我们都比你大,你一直叫他承书哥,你怎么从来不叫我哥?”
江澄子一顿,二十多年都是如此,这人怎么冷不丁计较起这个来了?
宋秉文比她大四岁,而宋承书大五岁,说起来,他自己也从不叫宋承书叫哥啊。
江澄子不甘示弱:“那他还带我去看展,你会带么?”
她想到,那次他难得带她去看烟花秀,结果中途扔下她一个人跑去路边坐着查收邮件去了。
但宋秉文这次回答得很快:“你想去看什么?我带你去。”
江澄子撇了下嘴:“算了,我才不想跟你一块去。”
宋秉文半阖了下眼,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是真心喜欢艺术,而且他也尊重我喜欢的东西。”江澄子说完又补充了句,“不像你。”
就会跟我父母站在一边,明里暗里串通一气来约束我。
宋秉文听了这话,情绪明显浮现出来,走下台阶站到她面前直勾勾盯着她,眸色浓郁,声音也沉顿:“你有没有想过,宋承书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江澄子没有说话。她并不傻,以江家的家世,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想要攀上她。所以她当然会想到,宋承书接近她会不会是为了两家联姻,从而借助她家的势力为长房夺权。
只是,这个问题谁都有资格来提醒她,唯独面前这人没有。
江澄子对他嘲弄地笑了一下,讽刺挑明:“我觉得你这人真的很搞笑,你难道不是么?”
见她猛然提起这个,宋秉文眉头蹙起,沉默地看着她。
江澄子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从来都看不起我。现在怎么三天两头地往我家跑,而且还这么好心来提醒我的处境,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抢着跟我家联姻了?”
还没等宋秉文答话,江澄子又道:“是不是因为宋承书现在回国了,所以你感觉到你作为宋家医药产业准继承人有危机了?就像你那么高调赞助会议又出席会议一样,不就是为自己造势,好让你爷爷不敢轻易把你换掉?现在接近我也是,跟江家联了姻,也是为了让你的位置没人动得了。”
宋秉文极轻微地吸了吸气,才道:“不是这样的......”
江澄子打断他:“那还能是因为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真情实意对我有感觉了。你就是把我当成工具人而已,偏偏还要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好心的样子提醒我,污蔑别人也这样。”
说完她也不等宋秉文再说什么,直接越过他进了大门。
——
江澄子进了卧室,等待张姨放洗澡水的间隙,躺在沙发上,枕着手臂晃着两条腿。
她又想到宋秉文刚才的话。
她几乎可以确信,他就是为了利益而已,她才不会觉得宋秉文对自己有什么儿女情长的想法。他们两人之间要是扯上什么感情的苗头,他避之还无不及。
因为她想起来,之前小时候的一件事——
江澄从小生得粉雕玉琢,睫毛纤长,眼睛乌亮乌亮,像个洋娃娃一样。再加上会卖萌会撒娇,所以周围大大小小的人都宠着她,基本上对她有求必应,她做错了事也不会挨骂。
所以也养成了她从小骄纵任性的性格。
但宋秉文跟周围那些男生不一样,他从来不会惯着她。
该出手时就出手,每次她犯了错惹到他,他都会面无表情地教训她一顿,看她掉眼泪也毫不心慈手软。
江澄子经常被他批评得哭唧唧的,又气又跳脚,但又不得法。
有次,她逛Q`Q空间的时候,偶然看到别人转发的话题:“男生凶的时候女生说什么对方会瞬间心软?”*
她看到其中一个高赞答案是:你以后也会对我们的宝宝这么凶么?
她觉得这招很好,暗自记在了心里,打算下次学着用一下。
过了两天,她因为嘴里含着大白兔奶糖去翻宋秉文的作业本玩,结果混合着糖水的口水就这样滴在了纸张上,两页黏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果然,宋秉文发现后很生气,又板起脸开始教训她。
江澄子默默承受了一会,突然脱口而出:“你以后也会对我们的宝宝这么凶么?”
她声音软糯,没有了一贯对他说话的张扬嚣张,反而带着些委委屈屈。
话一出口,宋秉文几乎是立刻就噤了声,怔愣着,像是猝不及防,也不知道怎么回应。
江澄子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耳根竟然微微有些发红。
她心里窃喜,成功了?这绝招果然管用。
良久,小学六年级的宋秉文才憋出一句:“有大师算过,说我命里不该早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