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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下午，明台穿着一身灰色长风衣，戴着黑色的圆顶礼帽，围着一条大大的几乎将脸全遮住的暗红色围巾，出现在一座精致的院子前，他抬头仔细看看门牌号码，确实是翠微西路52号，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踪才上前拍打门环。
院门打开，明台看到的是明诚，不由一呆，明诚轻声道：“快进来。”
明台立即闪身进门，并顺手关上了门。
明台转身看着明诚，表情有点惊诧有点不可置信，“阿诚哥，你···”
明诚看着明台微笑道：“跟我来。”
明诚转身就走，明台跟着他进了院子，来到一个楼阁前，“有人在楼上等你，你上去吧。”
明台心中狐疑：今天出发前，黎叔明明交代他到翠微西路52号与上海地下党的领导见面，可是······
“别犹豫了，上去你就知道了。”明诚催促道。
明台无奈，缓步登上了楼，楼上是一个很大的平台，平台的南面尽头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大背影，这个背影是明台熟悉的，他越看心里越有点按耐不住，几步上前，却见到黑衣人已经转过身来。
“大···大哥？”
明楼抬起手腕，看着表道：“不错，很准时。”
“哥，你怎么在这里？”
“你就要离开上海了，你不知道大姐有多么舍不得你。其实你在她心里一直就是个孩子，还需要人照顾呢。怎么，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明楼看着表情复杂的明台问道。
明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道：“谢谢大哥，救了我的命。”
明楼无奈，“除了这个，就没别的话了？”
明台干巴巴回了句，“大哥要保重身体。”
明楼叹息道：“看来我们兄弟之间的确是生疏了。”
明台不知如何回应明楼，明楼也没理会明台的沉默，他意味深长继续道：“其实，我们都是在黑暗里摸索，前方的道路越黑暗，我们的内心就越渴望光明。‘死间计划’你功不可没，我已经呈文上峰要对你进行嘉奖。现在，我要向你宣布，你接下来的行动。”
明台立即双足并拢，以军人的姿势站立。明台心潮翻滚，眼光闪烁，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大哥不敢多言。
明楼接着道：“未来，你要以叛逃特工的身份打入共/党内部，为军统在中/共/地下/党契入一颗钉子，进行长期的潜伏，并保持静默。待到有重大任务时，才会重新启用你。这个计划中，你只有我一个上线，只需要对我一个人负责。如果这条线断了，军统高层会派人跟你联系。”
听完明楼的命令，明台忍不住道；“我想知道，王天风是不是·····”
明楼表情严肃，“你终于问到他了。”明台见到明楼沉痛的目光，心中不由有点慌乱。
“王天风，他也是‘死间计划’里的一枚死棋，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军统的叛徒。但他的死，其实是由他一手策划，由你来完成的，你不用太自责。”明台心中剧痛，双眼泛红，“我想知道‘死间计划’的全部。”
“为什么？”
明台怒道：“我应该知道！”
明楼看着情绪激动的明台，“知道了，你岂不是更痛苦？”
“至少，我应该知道为什么经历痛苦，我的战友为什么死！”
明楼低头思考了一下，“你让我想想，我该从何说起呢？”
“从头说，我要知道全部内容！”
“你们只是‘死间计划’执行的一部分，我只能告诉你已经发生的事情。”
“好。”
“那就从你第一次遇到王天风说起。你是不是以为你和王天风的相遇是个偶然？”
明台如遭雷劈，心中念头电转，回忆起到时的情景。
明楼毫不客气继续道：“其实，根本没有人暗杀王天风，也没有人服毒自杀，飞机上发生的一切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要考察你作为特工的分析能力和观察能力。结果，你完成得很好。我并不同意王天风的计划，甚至派了人试图将你从军校劫持出来。但是行动失败了，因为你当时已经不愿意走了。你成长的速度很快，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你都是王天风最优秀的学生，但我知道这并不值得高兴。因为你越优秀，就代表你陷得越深。你不过是‘死间计划’里的一枚棋子，你的命运早已经注定。你回到上海后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等待‘死间计划’的开始，知道王天风带着绝密情报出现在上海。我试图执行我制定的死间计划，主动暴露你，让你被76号逮捕。而我会带着那份假的绝密情报去76号投案自首，让汪曼春把你从76号救出来。按照我的计划，所有人都不用死，除了我自己。只可惜，我赌输了，你不愧是王天风的得意门生，76号的酒囊饭袋并没有抓住你。王天风的死间计划正式开始，而他的计划里，除了我，所有人都会死，包括他自己。这就是你们执行‘死间计划’的内容。”
明台觉得天塌地陷般的慌乱无助，心中愤懑凄凉，明楼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一切行动都是按照王天风的计划进行，结局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正在走向完美，敌人已经完全相信了绝密情报的内容，正在按照我们的计划在进行，我们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明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明楼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只有一件事他没有料到····”明台接过那个被子弹打穿的怀表，情绪失控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他最尊敬的老师死于他的手下，他内疚、他痛苦、他自责，撕心裂肺的哭泣，狠命自我的捶打，也不能缓解他的心中剧痛。
明楼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明台，心中也是很难过，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声音道：“其实我非常自私，既想完成死间计划，又想保全你，让你活下来。我算计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差点算掉你的性命。我最心疼的就是这次计划中，让你失去了最亲爱的战友，最敬重的老师，但你记住，他们的死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他们用生命奠定了对日作战的胜利。迟滞了敌军进攻的势头，保全了无数百姓的生命，他们死得其所。”
明台情绪失控，痛哭不止，明楼咬牙看着伤心欲绝的明台，看着远方的浮云，深深叹了口气。
少顷，明楼从大衣里掏出一张手帕，蹲下递给明台，“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起来吧！我们言归正传。”
明台拿着手帕擦着眼泪，正在不断抽泣的明台听了明楼的话，满腹狐疑，“请问你带烟了吗？”
明台立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明楼，心跳如鼓，明楼一手将明台拉起，面对着明台再次问道：“请问你带烟了吗？”
明台双目圆瞪，凝视着明楼好半天才回道：“对不起，我刚刚戒烟。”
明楼看着明台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明台退后几步，质问道：“大哥，你是/共/产/党？”
“我现在代表中/共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领导跟你讲话，你不要拿这种眼光看着我，你今天到这来并不是相见军统的毒蛇，而是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领导，不是吗？”
明台退后几步，大声喊道：“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你先别说话！”明楼淡定地看着慌乱的明台，嘴角上挑。
明台在平台上转着圈，脑子急速运转，然后忽然转身大声问道：“你··你是新政府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
明楼点头，“是。”
“你是经济司的财经顾问？”
“是。”
“你是军统上海站情报科的科长？”
“是。”
明台气得暴跳如雷，叫道：“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中国/共产/党！”
明楼依然淡定回道：“是”
明台情绪激动，“是什么是！你说，你还有什么身份瞒着我？”
“我还是你大哥。”
听了明楼的回答，明台忽然感觉一阵心痛迷茫，他无力靠坐在平台的栏杆边上，低着头思考着身边发生的事情，努力平复着心中激荡的感情。
明楼缓步走到明台身边，“我知道，现在让你接受这一切很难，但是我必须得抓紧时间向你布置任务。”
明台头也不抬问道：“以哪种身份？”
“共/产/党。”
明台扁着嘴赌气道：“好，你说吧！”
“你将以被策反的军统特务的身份加入到我党的地下工作，但是你会继续保持与军统的联系，这个身份只有我一个人掌握。你要长期潜伏，并且保持静默，执行一项重大任务。”
“什么重大任务？”
“虽然你已经加入了我/党，但是你仍然要以军统特务的身份与潜伏在我/党当中的军统特务取得联系，摸清他们的底细，等待清除的命令。”
明台听得云里雾里，从地上弹起问道：“等等，我现在是正式加入共/产/党了吗？”
明楼郑重地点头道：“是。”
“可我要告诉军统我加入共/产/党是假叛变？”
“是。”
“我要以这层身份摸清党内潜伏的军统特务？”
“是。”
“是什么是？这太复杂了！太复杂了！”明台喃喃道。
“需要我重复一遍任务吗？”
明台不悦道：“不用，我明白了。”
“同样是潜伏期，双方都需要你长期潜伏，以双重伪装的身份展开工作。这对你来讲，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我相信你！”明台看着明楼眼神里的鼓励和期望，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责任。
“大哥，我所有的行动你都参与其中，你心里一定很苦吧？”
明楼看着明台微笑道：“明台，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羡慕你。因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在阳光下，我爱我的国家，我想告诉所有人，我明楼是个抗日者，是一个军人！是一个中/共党员，我没有辜负这个国家，我生于斯张于斯，将来也要葬于斯。我所辜负的是明家和身边的亲人，大姐和你，还有……”
明台被明楼的一席话深深感动，“哥，你没有辜负任何人，你为了国家所做的一切我们都明白，你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明台，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共产主义战士了。接下来，不仅需要勇气和智慧，更要有严格的纪律和坚定的信仰，”
明台目光坚定地说：“我知道加入共/产/党/意味着什么，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明楼听了心里很欣慰：“未来这段时间你要养好身体，继续隐蔽，组织上很快就会送你和锦云离开这里去北平。”
“我明白。”
明楼咽了下口水，继续道：“关于黎叔····他是我党的老同志了。因为当年与家人失散，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儿子。其实，其实他就是·····”
“哥，你别说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明楼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强颜欢笑道：“那···这是件好事，我会找机会跟大姐说清楚。”
“大姐她知道会不会伤心啊？”
“怎么会呢？骨肉亲情是不可割断的，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和大姐都不会阻拦你们父子相认。咱们明家是明事理的，不过我想，大姐肯定希望你继续姓明。”
看着明楼眼中强忍的泪花，明台动情道：“我永远都是明家的人。”
明楼欣然道：“我应该替大姐谢谢你。今后，你要好好孝顺你父亲，这也是大姐一直以来的期望。”
“放心吧，我会的。”
明楼忍住心痛，看了看手表，“我得走啦！你要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明台听着明楼的细心叮嘱，看着他眼中的不舍和难过，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大哥，明楼也紧紧抱住明台，用力拍拍明台的后背，他强忍着眼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好一会，明楼推开明台目光坚定地离开了天台。
明台目送着明楼高大挺拔的背影离去，心里瞬间溢满了亲人间生离死别的痛楚。
室外风雪暂停，阳光从云层里透出几缕光束。
年初一下午，汪公馆书房里，汪曼春斜靠在沙发上看书，身上盖着小毛毯。看累了，她就放下书籍，看着母亲的肖像发呆。
小武乖乖坐在书房的桌子上认真抄写着英文，这些都是汪曼春布置给她的功课，每天三十个单词必须熟记并会默写，另外他还需要看一份英文报纸，并向汪曼春解释报纸上新闻的内容，如果背错单词或者翻译错了新闻内容，他就会被汪曼春惩罚再多学习二十个单词并抄写某篇英文新闻。小武毕竟还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他是宁愿出去练习射击武功也害怕抄写英文的，所以每次他都要集中精神让自己少出错。可惜，他根本就不是汪曼春的对手，所以经常被罚。今天，大年初一的日子，小武又被汪曼春罚了，让他抄写当天的新闻，让他郁闷不已。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沙沙沙的写字的声音，汪曼春看着小武俊挺的背影若有所思，“小武，如果你将来找到了家人，你会回到他们身边吗？”
小武转头看着汪曼春微笑道：“小武的家人就是姐姐，其他人跟我无关！”
“小武，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也许我们终会有别离的一天，从此各散东西····”
“亲人是不会离散的，天涯海角我也要在姐姐身边。”
“小武，你已经是一个共产主义战士，如果组织上有命令，你是必须执行的，不能任性！”
“我明白的。我是说：无论天涯海角姐姐都在我心里，只要心里不离不弃，去哪里我们也能心意相通的。”
汪曼春听了，忍不住鼻子一酸，“小武，你太懂事了。”
小武放下笔，走到汪曼春身边，帮她将滑落的小毛毯仔细盖好，蹲在她的脚边道：“姐，小武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德。在我受人欺凌被打得死去活来时，是您挺身相救；在我母亲死后，是您将我抚养长大，教我识字做人，督促我学武功练枪法。姐，没有人能替代您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只求姐姐别赶我走，只要能在您身边，我就感觉很幸福。”
汪曼春轻抚着小武的头，欣慰道：“是啊，转眼以前还是个萝卜头的小家伙就长成大小伙子了，现在都能保护姐姐了，真好！”
小武露出灿烂的笑容，搓着双拳，狠狠道：“那是，谁要敢欺负我姐姐，看我怎么修理他们。”
“你呀，好勇斗狠的，就是给箫鹏教坏了！只爱习武，不爱学习，这可不行，快把今天的功课做完，接下来我还要教你发报。”
“姐，这几天小姜姐姐已经在教我了，您还是多休息着，让她教我就行。”
“不，我要亲自教你！一名优秀的发报员必须从最基本的练习开始，严格的要求和不断的练习，才能让你进步更快。将来我还要教会你侦听，学会在干扰环境下辨别出有价值的情报线索，教你识别敌人习惯使用的各个频道的波段情况。小武，接下来你的学习任务很重，你要好好努力，知道吗？”
“您放心，我会不断努力，绝不辜负姐姐的期望。”
“现在你的日文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但英文水平还差点火候，要尽快跟上，起码要达到小姜的水平。”
“是，我一定会尽快赶上小姜姐姐！”
“去吧，赶紧将今天的功课做好。”
“是！”小武站起身，乖乖坐到书桌前继续写着自己的功课。
书房外传来敲门声，汪曼春道：“进来吧。”
小姜手里拿着电文纸走进了书房，“姐，这是我们的人刚刚发过来的最新情报。”
汪曼春拿起电文纸细看，“藤田芳政已经向陆军总部递交了最新的第三战区、第九战区的侦察报告，敌人已经在加紧制定进攻这一地区的军事方案了，叫他们盯紧点，一有动静立即上报。”
“是。”
“小姜，苏州那边还是要多个心眼，依旧派人盯着，不能出状况。明长官回来了吗？”
“您放心，明长官的人已经发现那些日狗了，估计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明长官现在还在苏州，可能要明早才能回来了。”
汪曼春心里微叹，“好，辛苦你了。”
“姐，刘大夫来了。”
汪曼春惊喜道：“是吗？他在哪？”
“怎么？想我了？”汪曼春身后传来浑厚的男低音。
汪曼春扭身就见到一个穿着灰色长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站在了书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