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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织走近, 听到康平长公主嘴里反复叨念着两个字。
朗臣。
她记得康平长公主的附马的名字是姬朗臣,再看她痴痴地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 仿佛在思念着心爱的情郎, 嘴里反复地念叨着对方的名字。
康平长公主的驸马听说是病逝的。
在宣仪郡主出生不久后,驸马姬朗臣就病逝了,后来康平长公主一直没有再嫁, 守着女儿过日子。她不仅没再嫁, 甚至连一个面首都没养,宛若给姬朗臣守寡似的。
不过世人都道, 康平长公主这是瞧不上其他男子。
但凡见过姬朗臣的女人, 极少能忘得了他的风彩。姬朗臣是一个真正称得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男子, 风华极佳, 据说当年为他倾心的女子如过江之鲫, 康平长公主不过仗着先帝嫡长公主的身份, 瞧上了姬朗臣,硬是钦点他为驸马。
姬朗臣病逝后,康平长公主依然忘不了他, 无法再接受其他男人。
裴织没见过姬朗臣, 不知道姬朗臣有多好看, 但此时看康平长公主这模样, 便知康平长公主对驸马姬朗臣确实难以忘怀。
屋子里还守着不少丫鬟和婆子。
这些下人都是看护康平长公主的, 以免她现在神智不清, 不慎伤到自己。
见宣仪郡主和太子妃过来,她们赶紧上前行礼。
宣仪郡主看到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母亲, 神色有些恍惚。
明明母亲发病至今不过半个月,她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从小到大, 她都习惯母亲的强势和自我, 极少能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样,母亲的自尊和强势,也不允许她在人前露出柔弱之态。
更何况是某些时候病发时的癫狂。
宣仪郡主走过去,轻轻地唤了一声“娘亲”,见康平长公主没理会,她也不在意,继续道:“娘,太子妃来看您了。”
康平长公主依然看着窗外,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朗臣”。
宣仪郡主有些难过,蹲在她面前,将手轻轻地放到她的膝盖上,仰着脸看她,“娘,太子妃来看您了。”
康平长公主依然无动于衷。
宣仪郡主有些失落,她站起身,朝裴织道:“阿识,我娘她现在很少搭理人,她连我和外祖母、皇上舅舅都不认识了。”
裴织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终于确认康平长公主确实真的病了。
她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一切都不理会,无人能唤醒她——或者是她不愿意醒来,宁愿放逐自己。
分明就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而且这刺激可能和驸马姬朗臣有关,可是姬朗臣都已经死了十多年,康平长公主又不是刚丧失那会儿悲痛欲绝,按理说现在应该没什么能刺激到她了吧?
裴织实在搞不懂,暂时将疑惑压在心底,安慰宣仪郡主。
“康平姑母的身体一向健康,她现在这样应该只是暂时的,你不必太担心。”她柔声说,知道宣仪郡主是个孝顺的,若康平长公主真出什么事,只怕这小姑娘承受不住。
宣仪郡主勉强地笑了下,“或许罢。”
这时,旁边的丫鬟突然惊呼一声。
裴织转头看过去,便见原本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窗外的康平长公主猛地站起来,从窗边的小榻离开,连鞋都不穿就要往外跑。
“公主,公主您要去哪儿!”
室内的丫鬟和婆子都是如临大敌,上前围住她,不让她跑出去。
康平长公主被一群人包围着,无法再前进一步,脸上露出焦虑之色,嘴里飞快地说着:“朗臣在哪里?本宫要去找朗臣!你们都走开,不许你们这些狐狸精勾引本宫的朗臣……朗臣,朗臣……”
她嘴里呼喊着,原本焦虑的脸色渐渐地变得狰狞起来,最后整个人变得歇斯底里,毫无理智可言。
“你们都给本宫滚开!谁敢阻止本宫,本宫要告诉父皇,让父皇治你们的罪!朗臣,朗臣,你在哪里?你别离开,我知道错了……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看我一眼?朗臣……”
她时而大骂,时而哀求,时而愤怒,甚至开始寻找凶器作践自己……
室内乱糟糟的,丫鬟婆子们都在阻止康平长公主,以免她伤到自己。
宣仪郡主顾不得其他,赶紧跑过去紧紧地抱着疯狂的母亲。
“娘,您看看我!我是宣仪啊!”她流着泪,“您别找爹了,爹他早就去世了……”
康平长公主不理她,嘴里一直喃喃地叫着朗臣。
最后还是她自己累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嬷嬷赶紧将她扶进内室歇息,继续守着她。
宣仪郡主心力交瘁地站在那儿,猛地想起太子妃还在,转头去找太子妃,听丫鬟说太子妃已经出去了,在外间喝茶。
她心里猛地松了口气。
让外人见到母亲发疯的模样,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母亲清醒后知道这事,她一定会很愤怒也很难受。所以这段日子,她都小心翼翼地不让外人轻易见到母亲,今儿因为母亲难得平静,才会让太子妃过来见母亲,哪知道她会突然发疯……
宣仪郡主走出去,果然见裴织坐在外间,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阿识。”
裴织抬头看她,关切地问:“宣仪,你没事吧?”
宣仪郡主摇头,下意识地将手别在身后,掩住手上被母亲无意间抓出来的伤痕。母亲已经认不出她,每次她突然发疯时,宣仪郡主去阻止她,总会不慎被她抓伤。
比起手上的伤,其实她心里更难过。
裴织知道她不愿意让人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和温如水对小齐氏的心态差不多,所以她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
她叮嘱宣仪郡主好生歇息,表示过段时间再过来看她,识趣地告辞离去。
宣仪郡主将她送到仪门处。
刚到仪门,就见门房引着姬昙之进来。
姬昙之是公主府的常客,被宣仪郡主当成家人对待,他来公主府一般不用拜帖,直接进来即可。
“大哥……”
宣仪郡主刚唤了一声,又见一个门房跑过来,“郡主,安玉公主和嘉柔公主到了。”
裴织、宣仪郡主:“……”
在场众人纷纷看向姬昙之,裴织今儿刚从丽贵妃那儿听说姬昙之的八卦,没想到这会儿就能见到现场。
宣仪郡主只是呆了下,便道:“让她们进来罢。”
她说着,瞅着姬昙之,知道这两位公主是为自家大哥来的,她没想到大哥虽然年纪一大把没有成亲,但行情这么好,安玉和嘉柔公主都瞧上他,暗暗为他高兴,希望他早点找到能相伴一生的妻子。
所以就算以前和安玉有些不愉快,宣仪郡主也没有仗着和姬昙之关系好就给她使绊子。
很快,两位公主被人引进来。
安玉公主绷着俏脸,神色很不好,嘉柔公主则面覆白纱,露出一双眼睛,整个人透着一种朦胧的美感。
据说这是南诏那边的风俗,未出阁的姑娘家都是面覆白纱见人的。
不过知道南诏情况的人都觉得,可能是南诏那边的瘴气较多,出门戴面纱能有效阻止吸入瘴气。
发现裴织也在,两个公主都有些惊讶。
“原来太子妃也在。”嘉柔公主笑语盈盈,“听说太子妃最近随太子去青河府巡视,这一路可顺利?”
安玉公主厌恶地看她一眼,“你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本公主不相信你没听说过传言……”
“什么传言?”宣仪郡主纳闷地问。
“当然是……”
安玉公主瞥见裴织平静温和的模样,最后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总不能说,太子回程路上遇到水匪,然后太子妃拿剑砍水匪,像砍瓜切菜似的,恁地凶残又血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女煞星。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毕竟当时看到的人很多,还有随行的商船上的人,太子没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事情就这么传出去,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安玉公主多少还是有些悚太子妃的,加上今儿一早听到的传言,更添了几分畏惧。
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应该没有水匪的坚硬,绝对扛不住她一剑。
见她吞吞吐吐的,宣仪郡主越发的好奇,转头问道:“大哥,难道外面又有什么关于太子妃的不实流言?”
好个不实流言!这宣仪郡主莫不是个傻的?
安玉公主和嘉柔公主都有些无语。
姬昙之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最近很忙,没怎么关注外面的消息。”他不欲多说什么,朝裴织行礼,“太子妃可是来看叔母的?”
裴织嗯一声,含笑问:“你们都是来看康平姑母的?”
姬昙之点头应是。
安玉公主和嘉柔公主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跟着厚脸皮地点头,她们也是仗着宣仪郡主厚道,才能追男人追到公主府里。
要不是姬昙之对她们的示好无动于衷,甚至隐隐躲避,她们也不会跑到这边来。
不过,安玉公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裴织,心里多少有些羞恼,她并不愿意让裴织知道自己对姬昙之的心思,总觉得太子妃不安好心,绝对不会让自己如愿。
嘉柔公主落落大方地说:“听说康平长公主病了,我素来仰慕康平长公主为人,想来看看她,顺便也和姬小将军聊聊。”
能将自己的目的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这位公主也是个人才。
安玉公主差点没气死,怒目而视,觉得南诏的公主真是个厚脸皮的,追男人都追到人家亲戚家。难道南诏就没有男人了吗,让她死赖在大禹找男人。
她冷声道:“康平长公主是本宫的姑母,宣仪郡主是本宫未来的大嫂,本宫来看她们是应该的。倒是嘉柔公主,你一个外人,冒然登门不太好吧?”
嘉柔公主不以为意,含情脉脉地看着姬昙之,声音娇柔,“只要姬小将军愿意,本公主就不是外人。”
言意之下,只要她嫁给姬昙之,自然不是外人。
安玉公主几时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当即气坏了,差点就叫人将嘉柔公主赶出去。
两人争执起来——也不算是争执,只是安玉公主单方面生气,嘉柔公主泰然自若,显得安玉公主极不讲理。
宣仪郡主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帮哪方。
还是姬昙之道:“嘉柔公主,府里忙,没空招待公主,还请公主先回去罢。”
听到这话,安玉公主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嘉柔公并未气馁,她柔声道:“既然小将军如此说,那本宫先回去,改日希望能约小将军聊一聊。”
姬昙之冷淡地应一声。
安玉公主脸上的得意顿时垮下来,特别是看到嘉柔公主离开后,姬昙之也礼貌地朝她们行礼离开。
她心里又急又气,哪里还待得住,也跟着走了。
宣仪郡主:“……”他们不是来看母亲的吗?
她满头雾水,朝裴织道:“阿识,抱歉耽搁了你的时间,你回去罢,我就不留你了。还有,你去给外祖母请安时,麻烦帮我告诉外祖母,我很好,让她老人家不必担心我。”
“我想皇祖母应该很想你亲自去看她,和她说。”裴织微笑道。
宣仪郡主垂眸,勉强地应一声。
太子妃的车驾离开后不久,姬昙之重新来到公主府。
这次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宣仪郡主迎过来,往他身后望了望,“大哥,安玉和嘉柔公主呢?”
“我哪知道,我和她们不同路。”姬昙之回答,挑眉问,“你很希望我和她们哪个在一起?”
宣仪郡主顿时红了脸,小声地说:“我、我只是觉得,大哥这年纪,确实该找个大嫂……难得有人向大哥你示好,如果大哥喜欢,我也是喜欢的。”
姬昙之有些好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眼神温柔,转移了话题,“叔母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说到母亲的病情,宣仪郡主神色黯然,“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母亲为何会变成这样子,她每天都在叨念着父亲的名字……”
姬昙之微微抿嘴,欲言又止。
宣仪郡主低头拭泪,没有看到他的神色,等她抬头时,他已经收敛脸上所有的神色。
“宣仪,叔母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担心,你要保重自己,你最近都瘦了。”他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为她的消瘦心疼,又有些愧疚。
说到底,还是他利用她,欺骗她。
宣仪郡主振作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笑道:“大哥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先前太子妃也说我瘦了呢,我真的瘦了很多吗?”
姬昙之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眉眼温柔。
只是,当他瞥见她袖子下的手腕处的抓痕,目光微黯,下颌微微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