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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十一月中旬,隔几天就下一场的大雨,总算是过去了,太阳也不再旷工,露出久违的身影。
可官府的反应却没有那么轻松,反而是进入戒严的状态。并通知沿河百姓提前打包好家中财物,以免大水来临之际,有人舍命不舍财。
虽然雨停了,可江水还是一天高过一天。这说明,上游的情况很不乐观,灾难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泄洪地按照韩铭的要求,没有封口。因此,尽管下了多日的雨,巨大的山谷中并没有积蓄多少水。这对吉州的百姓来说,算是个很好的消息。
而泰和县的情形算是一般,虽然水系不多,可选得那处泄洪地,把连日来的水汇聚到了一起。现在只能以人力,再行分流。
经过几天的暴晒,陆地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可水位却是到了临界点了。
韩铭坐在马车上,同秦忆茹一起,赶往河堤处。
今天是选定好泄洪的日子,作为提出这个重大决策的人,他是必须到场的。
若是这其中出了什么意外,那估计人就凉了。
秦忆茹坐立不安,时不时撩起窗帘又放下,紧张和害怕都写在脸上。
韩铭笑了笑,“不必紧张,没事的。”
“若是……你不出这个头就好了。”秦忆茹的声音很低,说得很没底气。她觉得自己这么想很不应该,如果没有这个办法,大水真来了,那就会有很多百姓遭殃。
“韩氏一族就在江边,大水来了都跑不了,我这也是为了自己,不用想那么多。”韩铭轻柔地安慰了一句。
“嗯。”
秦忆茹在内心暗暗祈祷,期待上天保佑。
摇摇晃晃了一个时辰,马车来到堤岸下方。而此时的堤岸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除了穿着各式官服的官员,还有一众看热闹的百姓。
韩铭不知道该欣慰百姓对自己的信任,还是该无语这种不怕危险的吃瓜行为。
白舟从堤上跑了下来,“公子,都按你的吩咐弄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辛苦了,你先歇会吧,这里应该不会有事。”韩铭看着满头大汗的少年,让他不用紧张自己。
“那哪行,我要时刻跟着公子身边的。”白舟认死理,倔强地站在一边。
韩铭笑了笑,也就随他了。
在场的官员很多,吉州有头面的人物都出现了。一号人物沈知州有些心不在焉,不住地往一个棚子那边张望。
那是一个类型军帐的帐篷,韩铭觉察到里面有不少人。结合知州的表现,猜想里面估计有大人物。
和在场官员行礼、打过招呼后,他来到知州身边,问道:“大人,是否现在开始?”
知州一脸凝重,语气很严肃,“慎行,成败在此一举,切不可疏忽大意。”
“是,韩铭定当小心谨慎。”
听到这话,知州深吸了一口气,冲不远处的两名军士叫道:“点烽火。”
两名军士接到命令,立刻扒开厚布。一人拿着火把,一人跑开几步,冲远方呐喊,“点烽火。”
烽火点燃之后,浓烟瞬间直冲天空。下一个地点看见此种情况,也立刻将烽火点燃。河堤之上,有序升起黑烟,一个接一个传递到远方。
韩铭对白舟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立刻冲一旁的人群招手。
“嘿吼、嘿吼。”嘹亮又富有节奏的号子声响起,几十个人抬着一个弯行巨物,缓缓走来。
这是韩铭在大雨来临之际想到的,利用虹吸原理,安全泄洪。决堤还是太冒险,一旦口子开的不对,立刻就是大水过境。
他在有了这个概念之后,立刻找到了沈知州,用草管说明原理。知州当时就亲自赶赴洪都面见知府,建议全部泄洪地都用这个方法。
得到首肯,韩铭同这个时代的顶尖工匠交流,利用‘灌钢’之法,铸造巨大模具,这才弄出了这么大的钢铁管子。
由于不懂铸造技艺,他只提供了个样式,没有插手。怕这时代的钢太脆,在管子铸好之后,先在表面涂了一层灰浆。然后有用布包裹,最后在布上面一圈圈地饶了绳子。
就这样,近三丈长,直径一尺多,鱼钩形状的大铁管,显得很是臃肿。
等铁管被抬到江边,白舟让人把管子翻了过来,开始往里面倒水。
装满水后,将两边的口子封闭起来。之后,再次将铁管翻转,一头伸入江水之中,一头搭在河堤侧沿,管口向下。
做完这些,抬铁管的百姓,都蹲在管子两边,手放在上面固定。这一处弄完,接着弄另外两处。每个泄洪地点,都有三根大铁管。
白舟以手势回应,准备工作就绪。
韩铭点头,静静等着时间。按照约定,吉州先行点起烽火,过一个时辰之后,正式开始。
所有人心里都没底,默默地看着很不平静的江面。沈知州更是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不断走来走去。
他这一次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如果事成,从此平步青云。至少致仕之前,一个通判的位置是跑不了的。运气好些,知府之位也不是不能想。
虽说,他认为自己不算贪恋权位,可有这种机会摆在眼前,心里还是激动不已。
知州,在现代相当于地级市市长兼书记,知府相当于高官兼省高官。到了知府一级,就算是封疆大吏了。再往上,则可以进入政治权力中心。
一般而言,知州升知府是最难的,这从大盛官服的颜色就能看出来。
知府的品秩是四品,暗红色官服。其下的知州是青绿色,再往下色调大体一致,只不过是深浅和样式的区别。
颜色越红、越亮,官位越大,这是民间流传的常识。
若是不成功,那不用说,革职查办少不了的。光是浪费这么多铁,就够喝一壶了。
宽大的江岸,除了大风之外,鸦雀无声。堤下的马车之中,秦忆茹仰起脖子,死死盯着那道身影,手上的丝帕都变形了。
“哐!”巨大的铜锣声响起,将所有的思绪拉了回来。
“开闸。”韩铭很镇定,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白舟立刻奔到江边,先解下水中的木板,之后来到了另一头。他虔诚地祈祷了一句,之后快速拉开板子。
“哗”的一声,水顺着管道喷涌而出,一直往下流去。
围观的人眼睛一直盯着水管,怎么水就流不尽呢,也没装多少水啊?
“邪门了,怎么还在流啊?”
“闭嘴,不一直流,怎么把河水弄下去。”
“别吵了,当心吃板子。”
见到这个方法可行,韩铭微微松了口气,让人把另外两处也打开了。
他上学的知识,除了和职业相关的,都忘得差不多了。能想起虹吸原理,这还是因为生活中随处可见。
担心这个方法不奏效,他还提前收购了许多猪尿泡,缝了一个大大的气囊。如果不能出水,还可以人为吸出来。反正只要有着高低落差,这个原理应该是奏效的。
管子持续出水一盏茶的时间后,知州就知道这波稳了,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他笑脸盈盈地走上前,拍了拍韩铭的肩膀,“慎行,天纵之才啊。”
韩铭摇头笑道,“大人,这个法子前人早就发现了,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知州不以为然,“何必自谦,就算是前人之法,然用于解万民之危,惟慎行一人也。”
“嗤,奇淫技巧。”
要说谁不希望这次分洪成功,就只有张明一人了。近两个月时间,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社会性死亡’。
原本他对这种利用百姓,来疏远自己的方法不屑一顾。实事求是,他平时也接触不到这些人,对他根本就没影响。
可事情的走向,一天一个样。到现在,他的直系下属,都不愿意和他在一个房间多待一刻。平时见面恭敬得很,客气得都让人没办法发火。
除了公事,同僚也没有一个人找他说话。哪怕是公事,也是寥寥几句,交代完就走,深怕被自己缠上。
回到家,那种冷冷清清的氛围,更是让他窒息。除了几个家生仆人,其他所有人都解了契约。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钱。
身为从五品中层官吏,吉州手握实权的二号人物,穿个衣服还要自己来干,这日子真是憋屈。
最让张明受不了的是,自己的母亲、妻妾看他的眼光都不对,带着一丝埋怨,连孩子都不让靠近。
就这样,连续睡了半个月书房的张判官,就等着韩铭今天失败,好看笑话呢。
可现在,知州大人春风得意,想也不用想,过不了多久又要高升了。
韩铭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面带惶恐之色,行了一个大礼,“张大人恕罪,草民眼拙,这才看见大人,实在是失礼,请大人不要见怪。”
“你?”张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对方眼中的戏谑气得头顶冒烟。
沈知州咳嗽了一声,连忙看向远处,就怕自己笑出声来。这个韩铭确实是个人才,两个月来可是好戏连台,让人目不暇接。
看看,这张大人都被弄成什么样子了,现在还来这一出,实在是太损了。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知州和蔼地说道:“慎行啊,虽说你不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可却是身负大才。就此退隐,实为可惜。不如,在我身边行走,如何?”
韩铭呆了一下,随后拱手,“大人恕罪,韩铭家风甚严,怕是要辜负大人一番美意了。”
家风?沈知州一头问号,怎么会用这个理由拒绝自己,还有不希望后辈出息的人家?
他想再劝一句,只见对方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身后。
这时,一道有点寒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大人,本宫的夫君就不劳您操心了,本宫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