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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黄雀扑棱着翅膀划过半个天空,天空一层淡白从遥远的视野中喷薄而出。
铁城的清晨,袅袅炊烟从南至北,从东至西,在红色斑蝥鹊的啾啾声中腾挪摇荡。
铁城作为修罗境流放于非徒谷的群体栖身之地,是一座四方城。
城中央耸立着一座七层高的朱漆木楼“鼎元馆”,楼顶四檐悬挂四方风铃,铃色各不相同,分别代表着东火,南水,西土,北木。木楼顶端则嵌着一颗采摘自死亡地界九层中的第五层,原属修罗境的琉璃境中央大地罗刹海底五千米处,三千年一颗的流连珠。
一颗流连珠可定邦,定势。亦能以平常吸收元力速度的十倍吸收四周元力,供修术者修炼所用。
木楼的最顶层,宁老盘坐在楼栏之侧,身前半块方石上一壶打开盖子的清茶已经只余渣滓。
宁老面容憔悴,神情凝重,似有难以抉择的问题无处排解。
“宁老好兴致啊,大清早就在这品茗观晨雾,像我这样的懒虫可万万比不上啊。”声音爽朗的老人从光线黯淡的楼中走出,望了一眼半块方石上早已没了热气的茶壶笑着说道。
“嘿,你就别挤兑我了。我向来无事不登你这七层楼的。问你家小书童,说老爷正在早睡,不便打扰,还请先生等候。嘿嘿,早睡......我可一晚上都没入眠,愁啊。”宁老与老人相当熟识,故而揶揄着老人的作息时间和喜欢特立独行创造新名词的怪癖。
老人乃是鼎元馆馆主,非徒谷三百元术师首席长老,吴梓潇。
他同时也是内城小慈楼的供奉。
清晨的明亮,显出他的装束模样,一身宽松的黑色长袍,红光满面,精神矍铄,面带笑意。
与邋里邋遢,神色凄然的宁老形成鲜明对比。
吴梓潇盘腿坐下,随手拿过对面的茶杯和茶壶,见壶中只剩湿润的茶叶,轻笑着在茶壶上以手一挥,只听汩汩的水声突然在茶壶中响起,不过片刻工夫,一壶热意蒸腾的清茶被放置在方石之上。
“喝一杯,这日子过着过着就邋遢了。大清早陪你喝茶,算是破天荒第一次。”吴梓潇抬手在空中一转,一只茶杯滴溜溜的凭空出现,倒满茶水,推到宁老面前,说道。
“你就是喜欢得瑟,会这点隔空取物的勾当,能抵个什么用。我枯坐这儿一夜,就愁一件事儿,如果范小花赢了怎么办?”宁老饮啜一口清茶,咂摸着味道,开口说道。
吴梓潇差点一口茶没喷出来:
“你就愁这么个破事儿?难道你认为范小花会赢?”他摇了摇头,神色笃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伏戌波是什么实力,你还不清楚?回心期巅峰!”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范小花,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人物。作为一个小小的死徒,凭借着半卷摩诃残篇,便由魂弱如残灯点点的废物,一路突破重重阻难,再加上那天大的机缘,成为十几年来第一个能有实力振臂高呼的死徒。如果这是在别的地方,说不得真能让他一口气颠覆了天地伦常。但这里是非徒谷,是修罗境最恶劣与凶悍的囚牢,所以,他能屠了五千左卫军,但敌不过伏戌波点出的一根手指。没有司丽雅这个女人,他早就魂归死狱,还能苟延馋喘至今天?”
“你就这么相信伏戌波的力量?范小花,这些年被司丽雅镇压在小定院,除了前天司丽雅随湮修罗远去时作出举动以外,潜心修炼,难保他没有新的突破。”宁老愁着脸反驳道。
“所以......”吴梓潇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望着宁老,目光炯炯。
“我不愿非徒谷再起战乱,你给我小定院的钥匙,我察看察看他如今的实力。”宁老耷拉着的眼皮掀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亮如巨火。
远处炊烟渐没,街道上起早的商贩正挑担溜蹿于大街小巷,吆喝声忽远忽近,重重叠叠。
鼎元馆七楼的楼栏旁的方石对坐的两人却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吴梓潇放下顿止在空中的茶杯,叹息道:
“我不会允许你做那种事。你我从少年便相识,至如今都已到残烛之年。你这几年在燕御潮身边,不免受了他的蛊惑,认定了非徒谷没有自由,非要为了那飘渺的自由思虑穷尽。可是.......”他望了一眼宁老,宁老在他的目光下先是有些闪躲,随后不知思虑到什么,猛地昂起头,倔强地盯着他。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宁钊,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去,即便助范小花得了胜利,难道你就认为他能引导一场自由的革命?内城的那几个老东西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没有强大力量作为后盾,一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废人,能成的了什么大事。你我都是死亡地界的原住民,不是燕御潮那个外世界的理想主义者。我们清楚这世界的规则是什么。赢了第一场,那第二场呢?纵使范小花领导的革命在非徒谷成功,对于辽阔的修罗境而言,它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扑腾几下,终会被大浪拍碎。镇守四方的七大帅,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一个不是站在武力世界最高点。宁钊,我以多年的交情奉劝你,不要做这种事。”
宁钊的目光在他的话语中渐渐有些犹豫:
“我......”
“你为什么留在非徒谷,为的还不是探究出力量的源起,传承,得势,废业,成空。对于我们这种以研究为生存信念的人而言,非徒谷是个好地方。你,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这一切,对吗?”吴梓潇望着宁钊渐渐低下的头,嘴角扬起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子,背对着宁钊:
“你好好想想这里面的利益关联,想想修罗境赖以生存的源泉之力是什么,想想我们这么多年来坚持的。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别把命丢在这种虚无的事情上,这不值得。”
他抬起脚步,缓缓走入依旧光线黯淡的黑暗中。
在他的腿跟即将迈入黑暗中时,方石前的宁钊抬起头,沉声道:
“我,不,要。”
吴梓潇的脚步停顿,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着神色坚定的老友。
......
“噗嗤”云野涂吐出漱口水,正准备转身回到屋子内,宁钊从院门处拐进院子,他在院子里站定,神色疑惑道:
“野涂,你家斜对门那小子是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全部用来读书啊,怎么每次来这儿,都看到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四尾巷的门童。”
“宁老心情看来不错,准备过来教导我术元符术了?”
“呸。就你那三脚猫的术法境界,我三言两语就能给你打发了。我心情是不错,不过来这不是教你术法的。这是津宗府批下的调令,从今儿起,你就是我宁老头的贴身随从啦。以后工作的地方不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而是我的金针室了。”宁钊从兜里掏出刚刚打津宗府那边拿过来的批文调令,交到云野涂手里。
云野涂看了看调令的日期,不禁咋舌道:
“这效率,五分钟就搞定啦。特权啊,腐败啊。”
“瞧你那得瑟模样。穷得瑟啥。我给你一个月六百灵币的薪酬,你得给我好好做事儿。要是没个正形儿,我可不会轻饶。”宁钊笑着拍了拍云野涂的背说道。
“行啊。”云野涂拿着调令进了屋,交给自己的母亲。
女人将那张纸随手扔在地上,一脸的不屑:
“一个医徒算个屁。想当年,我云族光御灵师就六个。”
云野涂苦笑着将调令从地上拾起,对外面的宁老抱歉地一笑。
宁钊摇着头叹了口气,对屋内这个女人他也有些了解,只是世道无常。
哪有不落的太阳,哪有不死的生灵。
他摆了摆手,示意云野涂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儿。
云野涂安慰了一会儿母亲,保证自己一定想尽办法完成云族复兴大业,将这个抱着云族复兴大梦的女人哄睡着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带上门。
然后,吐了一口气。
“嘿嘿,有时候真觉得你脾气好的不行,这种蛮横无理的女人都能被你摆平,要是我年轻时,早就一巴掌上去了。”
“她是我娘亲。还有,你最好别说我娘亲的坏话,因为你现在不年轻,可我年轻。”
宁钊挖了挖鼻孔哼了哼,不再多言:
“你和我去一个地方,我要做些事情。”
在巷子里一路前行,那个叫做越书怀的少年一如既往的低着头坐在门槛上拿着一本书细细地读着,丝毫不理会巷子里来来去去的人。
“挺怪。”宁钊说道。
“怪人多才。”云野涂笑道。
......
“书怀,吃早饭了。”声音甜腻,与她那鬼魅般狰狞的面容相比,简直是一天一地。
“你先吃吧。我看完这段便去。”越书怀说道,肩头微微晃动。
女人抿着嘴,转身趿拉着腿一瘸一瘸的向院子里走去。
少年合上书本,抬起头望了一眼远处清晨尘光下依旧白雾渺渺的高耸山峰,突然说了一句:
“篱笆墙影,脆如纸。”
声音低沉,话落便消散在四尾巷的尘光中,觅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