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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悬在非徒谷六年,每年都能看见大地飞絮的情景,悲戚是他那些年岁里最大的情绪。
可是现在他仰着头远望着头顶漂浮的巨大陆地底部开始不断飞下白色的雪花,满脸的笑容,虽然依旧有少许感慨又有一批人进入这个能够让人死去活来的地方,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他一边仰头看着,一边将袖子翻卷朝上,肥大的手不断抚摸那块被盲鼠咬到的地方。那是多么美妙的咬啊,只是那么咬一下下,就能从此脱离死徒籍成为修罗境普通臣民,更值得兴奋的是......
他回头故作威严的扫视了一圈他的目光下纷纷低下头表露出恭敬神色的兵士,心中微有些失望,没有找到现成的可以展现自己官威的触霉头的人,不过片刻心中还是得意道:
“哈,饶是你们生来便是修罗臣民,到最后,将来还不是得听老子训斥。”
正在他又一次自得意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之时,那个面色清秀偏偏总是一色儿的冷漠副官第二次提醒道:
“大人,还有一分钟。”
张若悬略有些嫌恶地望了一眼这个在三任津梁校尉手底下做副官的人,心中虽然不断腹诽,但还是点头嗯嗯了两声。
毕竟前三任一任囚禁,一任调任他方,一任斩杀在刑场。偏偏这个家伙一直活得滋润非常。以自己死前练就的那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招子,他敢百分之九十的确定这个叫做轩风的冷漠年轻人背景深厚,拥有可以无视津梁校尉的底气。
事实也证明这个推论大体正确。无论是他背后的背景还是其自身所具备的实力,都不是自己这个连爬个坡都喘半天气儿的人所能招惹的。
张若悬呼哧呼哧的深呼吸了几次,整了整自个儿的妆容,可惜现在没有个丑角在身前伺候着,要是有这么个丑角给自己点头哈腰,拍上几记舒服的马屁,那这小官当的也就绝对心体舒泰。
他默默地瞟了一眼身旁一脸寒冰表情的清秀男人,不禁低声嘀咕着:
“可惜了这副漂亮皮囊。得多水啊。”
他自在着小小意淫了一把,又抬眼正准备看向轩风,却见轩风眼神平静的扫了自己一眼。心里登时暗骂自己嘴贱。同时再次对自己要抓紧时间找个伺候自个儿衬出自己官威的小弟的日程蹭蹭地提到了第二要务。
“大人,属下先去安排谷内各营的安全整顿工作,并检查新建的宿营地是否设施完备。”轩风抬脚上前,抱拳半躬着身子说道。
“嗯,这是我津梁司局的重要工作,小轩要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升职。”张若悬打着哈哈挥了挥手。
心里暗催促道:“最好升到前线去,就你那水准留在非徒谷做津梁校尉的副官,得多憋啊。你快去吧,快努力工作吧。死的越远越好。”
......
恍惚一刹那的错位,白茫茫的世界中此起彼伏的各色情景引动的种种情绪忽然间如起伏涨落的潮水呼啦啦间化作远望的一池平静。
冰凉凉的感触落在额头上,林萧想象着从最好到最坏的各种情景,只是没想到一片雪花在他的头从光幕中探出的瞬间凉在他脏乱的皮囊上。
他看着纷扬的雪花像是许多年里都未曾忘记的那些寒冷。
一时间怔怔地望着雪飘散,顿止了脚步,那延后在光幕中的脚步始终没能在最初的启动时间里迈出。他忽然间想再逃,逃到不属于寒雪,不属于平然境那游魂般跗骨声音的地方。
惊惶是萧启翰在林萧面容上看见的表情,他抬手搂住林萧的肩膀,眼睛看着地面上融化成水线的雪,和突然迸裂出的血浆,轻声道:
“活下去。不管这是什么路。”
林萧神情恍惚,记忆,那数年的冬夜记忆就在这飞舞飘洒的雪花中重新涌入他的思绪中:
“林萧,看见雪了没有?那不是雪,那是血。不想和僵冷死去的动物尸体一个下场,就得挣命的活着,怎么活不重要,只要命在。”
“只要命在。”他真的不愿意回忆那为了这句话,独自在凄寒的世界里郁郁而行,荒凉的旧城,孤魂般游荡的醉鬼,闪烁不定的灯火,明明亮亮间狰狞面目的可怖大婶......
“父亲。”他低声喃喃。
......
血浆迸裂的地方是一个瘦骨如柴,衣衫单薄的死徒扛着一块巨大的青石,在寒冷中被身旁穿着裘衣的黑衣人,一顿长鞭抽出,长鞭上带着一粒粒坚硬的铁钉,忽然铁钉中的一枚啪一声化作一把长刀,刀落之处,颅劈。
“啊!”新入的死徒们爆发出恐惧的叫喊,他们仓惶的转身想回转到某个安宁的地方,比如那光幕中挑动心绪的白茫茫世界。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往那方才走出的地方跑,那片光幕始终未能再出现。
左野从仆从手中接过贵重浓毛的裘衣,披在叶素言的身上,对自己的妹妹说:
“谁反抗,扔进死沼三天。”此刻他终于回复了原本的冷厉性子。
左殷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转身抬起小手对着那群惊慌失措的男人们指了指:
“动的呢,就得不死不活。不动的呢,也许会活的很好哦。”
“这才是你原本的性子么,我没说错,你真的不愿意我们跟着你们。”叶素言沉默了一路,安睡了一路,此刻被陡然出现的寒冷沁了心骨,颤动着惊醒,先是感到身上披上的温暖裘衣,而后是那句凛冽地杀戾话语。
“你不一样。”左野策动马匹,低下头细细地看着那清冷的容颜,半晌轻笑道。
“原来,我只是你的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叶素言不知猜测到什么微笑着说道。
“有时候装作聪明其实是一种愚蠢。”左野抬起头看着从远处摇摇晃晃领着一群士兵的肥猪一般的男人,皱着眉头说道。心中却在想,这是从哪调上来的一头猪?非徒谷没人了?
......
“你说她蠢么?和小雅真的像吗?”女人望着水镜中非徒谷外围荒原上突然从光幕中冒出的衣衫整洁但面容憔悴乱糟糟的新入死徒,手在水镜上方虚拨,镜中照映出那张清丽无双的面容,马匹上两人的对话也沿着密布在非徒谷各处的地谷回荡在此刻房中两人的耳边。他们知道此刻在非徒谷内城里,铁城中,外寮间有不少人也在听看着这一次的死徒大迁徙。
“反正就她一个人活下来,蠢也变成聪明。”躺在床铺上的老人没有看水镜里发生的一切,盯着天花板上蠕动的蠕虫,良久之后,回应道。
女人察觉老人内心的惆怅,抚平水镜中的一切影像,回转身子来到老人的床前安慰道:
“小雅和湮修罗离去未必不是好事。起码范小花可以出来,振奋一次人心。况且就三年。”
“范小花?一坨烂泥罢了。天地可认,唯命不可认。说出这种话的男人,我真不敢相信会变成一个让小雅保护的废物!”老人恨恨地拍打着床沿,情绪充满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女人沉默着,知道范小花的确太让他失望。
她转过身子将蓝色的窗户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望着对面院落内安宁稳定的土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就死了,你就不能说些好话么。不管如何,没有我们,他也未必会有这么大的能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是自古颠扑不破的真理!等我病好了,我要去选一个新的人,来领导这场革命!”老人面色潮红的大喊道。
女人关上窗户,眼睛已经湿润,她突然问出一句多少年来都没有问出的话:
“御潮,你真的从没有怀疑过这场革命本身就是一次属于你个人的荒诞梦想吗?”
名为燕御潮的老人,昔日的魔帅之下第一儒将话音陡然卡在嗓中,怔然无语良久,低声重复道:
“没有怀疑过。没有,没有......阿音,我真的没有怀疑过。它一定会成功的,不管是我还是未来的那些人。”
“可是过去呢?过去和我们一起上书修罗殿的同道呢?御潮没有谁愿意相信你的理想,只剩下一个在逐渐庞大力量下膨胀出争胜心,欲望心的废物。还有你自己。”似乎是憋在心中很久,名为阿音的苍老女人歇斯底里地对着那个老人嘶喊道:
“你醒醒吧。这群人都是已经死去的人,你何必要为了让他们再一次活过来而费尽心思呢?这里是修罗境,这里是死亡地界。这里是没有人权的世界。你不是当年那个在追求自由中慷慨激昂的独立领袖了。你已经死了,死在一次意外。然后才来到这个世界。你要抱着你的梦到什么时候?小雅说是被范小花折磨到如今这种要靠出卖自己秘密才能存活下来的凄苦境地,还不如说是被你逼成这样的。被你这个同样来自地球的所谓领袖逼迫的。鲁德......该醒了。”
多少年没有人叫出这个在另一个世界被无数人敬仰和崇拜的名字了?
七十年还是一百年?
自己是死了还是活了?
自己是第一儒将还是自由运动的领袖?
燕御潮抱着枕头失声痛哭。
活着,我还有梦。为了自由。
......
萧启翰搂着林萧小心翼翼的避过那些在地面上凝结着的血块,向着前方走去。
左野翻身下马,将叶素言抱下马背,对色咪咪看着怀中女子的张若悬说道:
“一共九千四百三十三人,其中一个女人,七个四十岁向上。根据伏戌波将军的命令,这个女人直接送入内城小良楼,等待询问。”
张若悬点头哈腰着表示听到,搓着手快步上前,一脸色相的握着那滑腻冰冷的小手谄笑道:
“欢迎来到非徒谷。美丽的姑娘。”
叶素言的身后有一个粗粝的声音高喊道:
“欢迎来到非徒谷,这里将是你们的天堂,或者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