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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台诗案闹了近三个月,刚开始时杀气腾腾,皇帝大发雷霆,李定舒亶等御史步步紧逼,宰相王珪等人也附和着称苏轼有罪,多次审讯后苏轼承认“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是讽刺青苗法的,“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是讽刺盐法的。除此之外,其余文字均与时事无关。到九月份,御史台已从四面八方抄获了苏轼寄赠他人的大量诗词,又有多人受到牵连入狱,苏轼此时感叹悔恨,叹人心险恶,悔恨自己口无遮拦,不光断送自己前程,也连累了家人朋友,还有苏辙,他知道苏辙为了请求给他免罪在京城四处奔波求情,一星期前苏辙好不容易进到狱中,两人抱头痛哭,他们兄弟三年未见,想不到这次重逢却是在监狱之中。
牢门处响起脚步声,自苏轼入狱,监牢中每日允许家人送饭一次,开始时只许远远看上一眼,饭菜由狱卒交给犯人,不得私自传递消息,不过狱卒也知苏轼大名,有时也给苏轼家人一些便宜,苏轼便能与家人匆匆说上几句话,这几日御史们似乎安静不少,连着几日没有提审苏轼,看管的牢役也换了人,有时也让家人直接送饭过来,对苏轼态度和善的多了,其中一个监狱官李节级最是照顾苏轼,常让苏过直接进来送饭,父子便能交谈几句,有时他偷偷也来与苏轼闲谈几句,王闰之和苏过来京之后,王闰之好不容易来狱中探视一次,回去之后就病倒了,苏轼命她不要再来,每日只让苏过送饭,这时正是送饭时间。
李节级出现在栅栏前,手里拎着一个柳条编织的篮子,里面放了两只大碗,笑道:“苏学士,您的饭来了,今儿饭菜好香,赶快趁热吃吧。”
苏轼朝外张望,不见苏过身影,接过篮子打开盖碗一看,一条半尺长的鲈鱼蒸的鲜香白嫩,甚是馋人,还撒了姜丝葱花,苏轼突的变了脸色,呆了一下,向那李节级道:“今日能行个方便,让我儿进来说两句话吗?”
李节级道:“苏公子好几日没来了,这是另外一个人送的,已经走了。”
苏轼看着那条鱼,不由脸色惨白,他哆嗦的拿了筷子去挑鱼,手又不听使唤,颓然放下碗筷,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他在牢中度日如年,虽知家里在外奔波相救,后果却是难料,有一次与儿子定了暗号,若情势危急,再无活命之望,便在送饭时加一条鱼,也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此时鲈鱼虽看着美味,哪里还能吃得下去?
苏轼心潮起伏,除了挂念家人,以前的事情也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包括已经去世的父母和早早去世的发妻,当年父亲苏洵带着兄弟倆读书游学的场景历历在目,那年父亲带着他们从眉山到成都,成都知州张方平对兄弟赞不绝口,亲自写了信向当时的文坛宗主欧阳修推荐二人,兄弟倆赴京师赶考,俱高中进士,一举成名,欧阳修称赞苏轼的文章如大海般浩瀚,言几十年后世人必将只知苏轼,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接下来仕途也算一帆风顺,谁知今日惹此大祸,半生辛劳尽付流水,还要留下罪名连累家人呢!
见苏轼慨叹不已,在牢中踱来踱去,一会仰天长叹,一会又垂首不语,李节级过来道:“苏学士这是怎么啦?莫非这鱼做的腥了吗?
苏轼长叹道:“一向多蒙关照,只怕我命不久矣。”
李节级有些吃惊,安慰道:“大人哪里来的消息,切莫灰心,来日定有转机。”
苏轼摇摇头道:“自做孽不可活,只怪我平日里狂傲惯了,多言多语,这是我的业报,如今也只有认命了。”
李节级不知苏轼为何情绪如此低落,苏轼也不想跟他说太多,两人沉默半晌,李节级安慰道:“我虽是粗人,也不识什么字,却能分辨好人坏人,单就从您的为官政绩,个个说您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如今皇上被奸臣蒙蔽,过些日子定会清醒过来赦免您的。”
苏轼摇摇头心道:“我写诗毁謗朝政,犯了皇上的忌讳,被李定他们抓到了把柄,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并非被奸臣陷害这么简单。李定本来恨我,奇怪的是宇文洪浩最早将诗交到李定手中,宇文洪浩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人不像阴险小人,为何要去献媚讨好?为了升官吗?”
见李节级仍站在门外,苏轼心道:“如今凶多吉少,只盼能再见到苏辙,早些安排家事,否则死也难安了。”李节级见苏轼神情悲伤,不由道:“先生有何心事托付,我虽粗人,愿为代为转达。”
苏轼道:“我是将死之人了,只想再见兄弟一面,求他照顾一家老小,虽死无憾了,只是苏辙身不由己,何时才能进来?”
见苏轼如此颓唐,李节级心中不忍,想了一下,拱手道:“先生不如先写封书信,我偷偷带给苏大人,再看情形。”
苏轼有些犹豫,不禁道:“若私自传递消息,只怕被抓住把柄,若连累兄台,苏轼怎能心安?”
李节级道:“能为苏先生出些力,是在下平生幸事,再说最近盘查不紧,左右无人,先生赶快写了。”
苏轼踯躅取来纸笔,他平日做文一挥而就,这次却动作迟缓,笔未提起,泪水滑落下来,他勉强拭去泪水,给苏辙留诗一首,又写了一封书信,将米粒碾碎,把信封好,与诗稿一起郑重递给李节级。
苏辙在悦来客栈刚送走陈师道晁补之二人,苏家仆人脚步匆匆,上楼禀道:“大人,有个官差模样的中年人,说是带了大爷的书信过来,我让他在下面等着。”苏辙道:“兄长书信吗?这人是谁?”六顺道:“说是看守御史台牢狱的节级。”苏辙道:“快情上来。”
李节级上来,苏辙忙迎上前来道:“听说壮士带了我兄长的东西过来,却是怎样的情形?”
李节级忙从怀里掏出苏轼所写信函,道:“苏学士情绪低落,我虽不知缘由,但估计是托付之书,请大人拆看。”
苏辙接过信件,反复看了信封,见封面写了几个字,“交吾弟子由”,果然是兄长亲笔,刚要拆下,忽的心中一动,问道:“
壮士如何带出信来?出门时竟无人盘查吗?”
李节级道:“最近牢里看管松动,故能带出,有什么问题吗?”
苏辙道:“路上可有人跟随?”
李节级惊了一下,忙道:“小人匆匆前来,不曾注意有无跟随。”
苏辙不禁沉思:“自兄长入狱,我上书朝廷的信函不下数十封,每每到了中枢便被扣下,根本到不了皇上手中,这人贸然来此,难道没有御史台爪牙跟随?我若拆看此信,必有人告我与犯官私下传递,不如退回此信,看看会落入何人之手,说不定反而能到达天子圣听。”又想:“此书内容不看而知,定是感怀往事托付家人,兄长一向忠直坦荡,最是光明磊落,虽然写了此信,也难料能不能送到我这里,定不会说大逆之言。”
想到此处,将信函交还到李节级手中,郑重道:“多谢侠士传书,吾兄心意我早知,若有不测,我必照顾家人,请传递此意与吾兄,这信函就不拆看了,兄长现在是犯官,朝廷规定不得私下传递信件,外面耳目众多,侠士也请速回,免得连累与你。”
李节级有些意外,只得收回信函,心道:“苏辙心思缜密,难道真有人跟随与我?”
苏辙见他疑惑,忙道:“若有人盘问与你,只管交出此信,无须隐瞒此事,若无人盘查,便请兄台将此信交到中枢省,如此可保兄台平安,也可帮我兄弟一个大忙。”
事情果真被苏辙料到,御史台监狱看着比别的监狱宽松,其实处处有人监视,苏辙所住客栈里外均有暗探,李节级秘密去见了苏辙,一出门就被盯上,李节级却径自来到中枢省,主动交出苏轼信件,值班官员查看信件,见苏轼并无逆言,只是托兄弟照顾家人,此信很快被中枢省其他官员所知,包括那位对苏轼既欣赏又讨厌的章惇,他对着信件看了半晌,心中叹道:“苏子瞻啊苏子瞻,你苦头吃的也够了。”
又看那诗句:“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章惇暗道:“我自恃有诗才,可与苏轼相比还是颇有不如,如此人物若真的被杀,就太可惜太冤枉了,若无这样的对手朋友,人生岂不太寂寞!定要想法子救他。”又羡慕苏辙苏轼兄弟齐心,有衙役来报:“御史台有人来了,要索要苏轼书信,他们在办这个案子,说这是证据。”
章惇冷笑道:“猫闻到腥了,以为又有大鱼,可惜这次要让李定失望了,正要给他送去,看看他能挑出什么毛病!”吩咐手下道:“今秋各地修水利的预算都有了吗?明天朝会,我要呈皇上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