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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汴京天空湛蓝,市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福宁殿中却气氛紧张,神宗支着额头坐在龙椅上,面前摆了一份辞呈,这是王安石刚刚递呈上来的,他向皇帝说明那份材料是自己亲生儿子王髣做了手脚,王髣与御史中丞邓绾及他人暗中勾结,因此两份材料才会如此相同,他检讨自己教子无方,用人不当,请求免去自己一切官职,把王髣和邓绾交大理寺审讯,以正朝廷风气,神宗犹豫半晌,还是心有怜悯,在王安石的辞呈上写了几个字:“免王安石宰相之职,任江宁知府。”王安石跪谢皇恩,嘱咐神宗保重身体,也不再说其他的话,眼含热泪退出殿外。
神宗心中烦恼,不由的揉揉太阳穴,他想留住王安石,可是又觉得自己和王安石缘分已尽,他是大宋之主,要按照自己的思想来治理国家,王安石的使命已完成,就让他去读书养老吧。
王宪蹑手蹑脚过来道:“秉圣上,御史中丞邓绾求见。”
神宗摸摸脸,身体向后仰了仰,道:“好啊,前脚王安石刚走,他就来了,让他进来说话吧!”
见邓绾走进大殿,神宗故意挤出一丝微笑道:“爱卿何事奏来?见到王宰辅没有?”
邓绾道:“臣刚才远远看到王宰辅,未及打招呼,臣来奏报吕惠卿欺君瞒上一事,御史台已审结”,他偷偷溜神宗一眼,继续道:“御史台已审结,吕惠卿任用私人,挪用管库银钱,伙同其弟压榨百姓,罪证确凿。”
神宗点头道:“朕知道吕惠卿不顶用,既然罪证确凿,定要严惩。”又道:“王安石复相以来,吕惠卿上蹿下跳,使了不少坏,害人者必害己,他这是自作自受。”
邓绾心中暗喜,看来吕惠卿再也没机会返京了,当初幸亏自己机灵,站在王安石一边,否则就糟了。他大着胆子道:“王宰辅清廉公正,是我大宋栋梁之臣,据臣所知全家仍住着公衙,在汴京并没有私产,臣请皇上赐私宅给王大人,表彰王家为国效力之功。”
神宗看他一眼,在殿上踱来踱去,邓绾紧张低着头,他此举既为讨好王安石,也猜测皇帝正有此意。
神宗道:“哦,你为王安石请功,他却要朕免你官职,逐回老家呢!”
邓绾目瞪口呆,神宗继续道:“王安石奏请免去你和王髣一切官职,交大理寺审讯,因你二人暗中勾结要给吕惠卿定罪,吕惠卿有罪,你二人同样有罪,你说朕该怎么办!”
邓绾双腿发软,几乎不能站立,神宗轻蔑的看他一眼,大声道:“滚!滚回你老家去!”
接下来几天的朝局让大家惊疑不已,先是王安石二次辞去相位,原因仍然是身体不好,但众臣猜测没这么简单,接着邓绾与王髣被免职审讯,可是御史台没能传到王髣,因他突然恶疾发作,暴病而亡,年仅三十五年岁,邓绾被贬官四川,做了个小小知县,京中议论纷纷,王巩回到家里给父母问安时,父子提到此事,也觉世事难料,母亲张氏插嘴道:“现不忙说别人,巩儿的媳妇去世,如今亲事如何处理?
王巩忙道:“上次跟二老秉告过了,宇文洪浩家侄女温婉有礼,在延州时得她两次相救,我已经去宇文府上拜访过,只等祖父孝期一满,便要说媒下聘。”
王巩父亲沉吟道:“你年纪不小,又在朝廷任职,一向稳重有担当,你看中的姑娘自然是不错的,不过昨天宁仪长公主派人送了不少礼物,又派了心腹之人传话,她家珍儿不幸丧夫已有三年,已得太后允准择婿再嫁,长公主看中了你,此事如何处理?”
王巩大惊,忙道:“我已与宇文家说定亲事,断不能食言,请母亲向长公主说明,珍儿妹妹貌美,又是如此家世,必能嫁得更好的夫婿。”
王巩父亲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虽说长公主家一番好意,不过缘分如此,还是尽早回了鲁国公府里,不要多生枝节。”接着又道:“姚尚书家大公子死了以后,那二公子自小定下的媳妇过门前也病死,姚尚书为了这儿女之事也是懊恼至极。”
王巩母亲叹气道:“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恶鬼,这好好的公子小姐太也命短!”
大家沉默半晌,王巩母亲又道:“珍儿年少守寡,姚家二公子不知怎么回事,将前来说媒的一律赶走,几天前死活向父母央求要娶嫂子,你们说可是奇怪不!”
王巩心中不由想起那日在长公主家赴宴的情形,王巩父亲斥道:“哪来的荒唐言语,妇人家不要乱嚼舌头!”
王巩母亲道:“此事千真万确,咱们府上刘婶的姐姐在长公主府上当差,那天姚二公子与父母闹起来,被当场打了一顿,事后虽被压下,还是被外人知道一些,所以长公主忙着把珍儿接回,要赶快发嫁呢!”
王巩父亲摇头道:“若是寻常乡野人家,嫁就嫁了,不过长公主与姚尚书家何等门第,此事万不能成,这事与咱家无关,千万不要到外面多嘴多舌!”
王巩母亲道:“官宦人家就有这许多顾忌,珍儿若生在殷实的市井商户,陪上一大笔嫁妆,嫁谁都行,东街绸缎庄老板的小女儿丧夫,钱老板欲要发嫁女儿,有两家商户人家贪图钱财,争着说媒下聘,两家的媒人竟打起来了!”
父子俩都有些不信,王巩母亲道:“此都是真事,难道我会说谎不成!”
见父亲有些生气又要呵斥母亲,王巩忙道:“今日还有一事要禀告二老,儿子受中枢省派遣,要去到淮南西路庐州府公干,此去至少三个月,回途时正好经过徐州,我打算前去探望苏轼,算算日子也可向宇文家正式下聘了。”
徐州今年洪患已解,为防止来年再次发生这样的水患,苏轼再次上表朝廷,请求重新修复加固城墙,几经波折,终于款子拨下来,找来工匠役夫开工建设,工程艰巨繁难,洪浩和苏轼李密等常常就在州衙吃口饭,然后连晚再商议工程方案和进度,苏轼知道宇文洪浩本是吕惠卿党人,不过几月下来发现洪浩做事勤勉,为人正直,对新法推行也并非只是盲目跟风,逢迎朝廷,因此几人关系相处融洽,徐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苏轼拟在新城墙西修一座黄楼,既取镇水之意,又增加城市风景,方案既定,在府衙设了一桌宴席,连日忙碌,终于能稍有闲暇,大家都很高兴。
酒至半酣,苏轼有些醉意,对洪浩道:“宇文兄才来时我心有疑惑,还以为是那些新党派来看管我的呢!”
李密忙道:“子瞻慎言!哪有什么新党旧党的。”
苏轼道:“皇上最忌讳朝臣结党,可是自实施新法以来,对变法持不同意见的朝臣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连韩琦司马光这样的三朝老臣都被撵出京城,王安石用人也不考察人品道德,只看会不会为朝廷敛财,邓绾李定这样的小人都得到重用,朝臣自然就分成了两派。”
李密道:“听说皇上还是很想重用一些意见不同的大臣,比如司马光大人,对苏大人也是青眼有加的,奈何王宰辅性情执拗,容不下这些人在京。”
苏轼道:“是啊,若是我等在京,只会在朝堂上与他争执,他耳根子不得清净,总还是要撵走,不过吕惠卿大人怎么也跟王宰辅闹翻了,他可是王安石一手提拔任用,以前情同父子的。”
见宇文洪浩有些尴尬,苏轼道:“宇文兄不要多心,我等就事论事,并无讥讽之意。”
李密道:“吕惠卿博学善辩,是厉害人物,前两年王安石被外放,他代为参知政事,和韩绛开始干的不错,谁知后来野心膨胀,好大喜功,居然弄了个首实法,让百姓自报家财,家中养了几只鸡几只鹅都不许遗漏,还允许他人告发隐瞒家产者,用被告者财产的三分之一充赏告发者,这就闹得太过分了!据说王安石对此也深为不安,写信给吕惠卿表示担忧,吕惠卿却不理他,两人分岐越来越大,吕惠卿以前与王安国又结了怨,闹翻不是迟早的事!”
洪浩不愿说自己老上司错处,不过这两年吕惠卿所作所为确实多有不妥,特别是首实法激起众怒,如今被贬陈州也是咎由自取,希望他吸取教训,修身改过。
几人又谈到救济灾民,洪浩这阵子天天都在对账,可说对灾情胸有成竹,道:“朝廷发来救灾粮食五万石,月中就能到了,再加上城中富户捐赠,算起来能够熬到明年春播,只是天气渐冷,贫户过冬的衣物还需筹集,棉袄棉裤至少须三万套。”又道:“还有灯油,农具,食盐等也都奇缺。”
李密道:“徐州本是交通要道,货物流通繁荣,灯油,农具可赴扬州江宁购买,只是盐铁均为专卖,实施新法后更指望从这两样货品上赚钱,盐价涨得厉害了。”
苏轼叹道:“正是如此,前几天在城外,庄户人家都说除了无米下锅,盐价也太贵,粮食明年尽可从田地再收,盐须掏钱购买,现在穷困如此,买盐的钱都出不起了,李密和洪浩几人算了算盐价,半年便涨了一成,苏轼随口吟道: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
岂是闻韵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又道:“前几天在城外作的山村五绝,正是有感而发。
大家不禁叹息,都觉民生艰难,苏轼有些半醉,拿来纸笔,把这四句写下读了几遍,洪浩几人围过来看,李密醉着皱眉想说什么,终于也没说清楚,苏轼见洪浩尤为喜爱,笑道:“宇文兄不嫌弃就送给你,给家里孩子们学学写字。”洪浩大喜道谢,几人又喝了几杯,李密和苏轼均趴在桌子上睡了。
洪浩也有些微熏,见二人醉倒,忙唤人将二位长官扶进室内休息,其他几人也纷纷离席,洪浩见苏轼那四句诗犹放在桌上,只见用墨丰腴,扁平朴拙,心中喜爱,不由想起黄庭坚评说苏轼书法如“石压蛤蟆”,果有此趣,耐心等墨干小心卷起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