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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那两贵妇话题却转到当今宰相王安石身上,一贵妇笑道:“上月王大人家小孙子周岁,我家素与他家有些来往,相公被宰相相邀,得意的什么似的,谁知他家的酒席太不像样子,王夫人抠抠索索的,都是些平常酒菜,我家相公竟没吃饱,回家又补了一顿!”
另一贵妇道:“酒席办的这么简单,只收不出,王家不是赚了!”
先那贵妇道:“可不敢乱说!,我家大人原备了些礼送去,可那王家只捡了一两不到的小银锭子,说是攒着给孙子做百家衣,其余的尽皆退回,你看可是奇怪么!”
柔奴听两人悄悄议论,心道:“都说当今王宰相最是清廉,果然是真的。”
宴席结束,柔奴也不去看李和玉拿来的古籍,和徐氏匆匆返回家中,允娘迎了过来,见柔奴进门脱了长衣也不说话,神情甚是烦恼,忙问道:“怎么啦,李府不好玩吗?”猜道:“那白氏娘子是个厚道的人,和玉公子对你好的不得了,谁得罪你了?”
柔奴道:“就是太好了才烦恼啊!”
允娘奇道:“这是什么话?”瞧瞧柔奴表情,拍手道:“莫非李家想给你与和玉公子说亲?”
柔奴苦着脸道:“姑姑真是玲珑聪明人儿!”又问:“姑姑可知道李家上门提过亲吗?”把李和玉姨妈和表妹说的话告诉允娘,允娘道:“我虽不知,不过这事八九不离十,前些日子那白氏娘子上门叫你去了,过后和主母唧唧咕咕说了半天话,肯定想给她儿子求亲呢!”
柔奴急道:“那怎么办?我现在伯父伯母家住着,婚姻大事必要长辈做主,总不能说自己已经选了人家了吧!”
允娘道:“也不知王巩大人什么时候来提亲,真急人。”
柔奴叹道:“他孝期未满怎么提亲?”又急道:“允姑姑,你快想个法子,怎么把提亲的人家拦住。”
允娘劝道:“柔儿,其实那李家真是不错的人家,太平富户,李公子人又好,伯父伯母也是真心为你好。”
柔奴急道:“姑姑你怎么不懂我,若是人好就嫁,姑姑就没遇到过好人吗?”
允娘被她说到了心思,不由得叹口气道:“大家都说好事多磨,柔儿莫急,我这就去找你大伯母把事情明说了?我也算长辈,该有些用的。”
晚间洪浩心事重重回家,白天吕惠卿拐弯对他说了不少话,表示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信任,提到吕升卿在华亭买地一事,把弟弟狠骂了一顿,不过话语中还是暗示他帮忙销帐,洪浩心中深感失望,如今的吕惠卿再也不是那个奋发有为一心为公的改革家,私欲膨胀的他心中只有权力和名望,甚至想踢开王安石,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手段用尽,洪浩心中开始鄙夷此人,又觉不可辜负多年的知遇提携之恩,真是左右为难。
见丈夫回家,徐氏忙伺候洪浩换了衣服,又打了盆水端过来,洪浩擦擦脸,问起去李家赴宴之事,徐氏道:“李家虽是生意人家,但待人接物特别有礼,看样子家中颇有财产,真是不错。”
洪浩问柔奴情形,徐氏叹气道:“正要说这事呢!李家本是千好万好人家,可刚才允娘过来说了一事,话虽吞吞吐吐,意思却很清楚,说是柔奴看上了王巩王大人,其他人家再好也是不嫁的。”
洪浩眉头一皱,怪不得这两次见到王巩,那青年人态度异常恭谨,总是上前来搭话,敢情是心有所图,他非常喜欢王巩,才貌出众,为人正直,但这些年来宇文洪浩已看透官场风云,今日荣华富贵,转眼就可能贬官流放,虽然老宰相过世,王家人才有些凋零,可是毕竟树大招风,王巩政治立场偏向苏轼等人,为目前当政者不满,就怕那天栽了跟头,让侄女跟着受累。
徐氏见丈夫不语,跟着道:“柔儿毕竟不是我们亲生女儿,允娘也算是她的长辈,相公看这事如何处理呢?”
宇文洪浩道:“先别应李家,等等再说吧。”说完不禁苦笑,最近他好多事都在拖延,请调外放的事拖,吕升卿的事拖,现在连侄女的亲事也要拖延,自己堂堂男儿,年过半百,却不知天命如何了。
忽忽又过数日,天气渐渐变凉,神宗皇帝感染风寒,数日没有上朝,每日只召几个重臣到福宁殿议事,这日早上就开始下雨,越下越大,到了近午也没有停的样子,大臣韩绛和陈升之刚刚奏罢事情退出殿外,神宗披着一件绣云纹的大氅看着殿外细密的雨丝出神,王宪走过来,见神宗站在殿门口,忙道:“皇上身体刚好些,外面雨大的很,赶紧还是到榻上歇着些。”
神宗道:“外面下雨啦,下雨好,今年夏天一直干旱,朕想看看雨水,想来京城四周都在下雨吧。”
王宪忙道:“这场雨不小,京郊都在下,安泰殿面前几个石头水槽都盛满了雨水,刚才奴才看见几个皇子们在和太监们玩水呢!”
神宗道:“熙儿也在吗?他还咳嗽吗?”
王宪笑道:“也在,几个皇子都健壮着呢,奴才让跟着的人小心伺候,一会子就进屋了。”
神宗道:“小孩子多摔打摔打也是需要的,平民家的孩子六七岁就要跟父母干活,也不能太娇惯他们。”
王宪笑着称是,神宗又道:“以前小时候就算下雨,父皇也会带着我们出门,那时父皇也不是太子,也没那么多管束,我们父子骑马去京郊,汴河一带风景最美了,登上临水塔,京城几乎能看到一半了。”
王宪笑道:“东城汴河桥两边风光最好,只是下了雨桥上会打滑,有辆给宫里运菜蔬的马车就在那边翻了,迟到半天才把菜运到宫里呢。”
神宗道:“雨天路滑,老百姓为了生计还得出门,京城里有几座桥要修一修了。”又道:“王安石今天进宫了吗?”
王宪忙道:“刚才王大人几个顶着雨到中枢省去了,皇上爱民如子,奴才替京城百姓感激天恩。”
神宗道:“先帝把这江山交到朕手中,朕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懈怠,不是这场病,前些天就想出宫看看了。”
王宪道:“皇上龙体最要紧,王宰辅过会子要来,皇上先歇歇。”
神宗道:“朕身体无碍,已经好多了。”顿了一下又道:“京城里有流言,说王宰辅专横自大,甚至有人把李逢谋反的案子与他扯上联系,你可有耳闻?”
王宪吓一跳,忙跪下道:“臣不敢打听这些事,也没听说过,王宰辅乃国之栋梁,道德才能天下皆知,皇上亲选,谁敢轻易议论!”
神宗点头道:“你一个宫里太监都知道说话做事分寸,可有些人却以为朕是傻子,在李逢案子上做手脚,想把王安石拉下马,自己就能上位了,可笑啊可笑!”
王宪道:“皇上明察秋毫,想是王宰辅性情耿介,一些人嫉恨他也是有的。”
神宗道:“性情耿介不是重点,主要是他挡了某些人的路才是真的。”王宪不敢再说,见天已近午,忙传了几样精致小点上了,刚好守门太监报告,王安石已来到殿外,等侯天子召见,神宗忙道:“快让王宰辅进来,外面雨太大了。”
王安石进到殿里,王宪上前帮他脱下帽子披风,见他头发胡子上都沾了雨水,忙拿手巾给他擦拭,神宗赐近前就坐,王安石却退后些道:“臣身上带着雨水凉气,皇上圣体刚刚好些,不可受寒。”
神宗点头道:“天气这么差,爱卿不辞辛苦到处奔波,你年纪也大了,雨天路滑,可要小心。”
王安石忙道:“多谢皇上关心,这是臣的职责所在,下雨是好事,只要皇上安康,国家安定,臣再辛苦都是心甘情愿的。”然后从袖中掏出公文,把几件要事一一向神宗报告。
神宗看着王安石瘦削的两颊,见他头发胡子更花白了,身材也不如以前直挺,只有双眸仍像当初那样炯炯有神,透着智慧的光芒,皇帝心中不禁感慨,十年前他刚登基时才二十岁,只想挽起袖子大干一番,可是当时的宰相富弼老迈,韩琦司马光保守顽固,朝廷上下死气沉沉,只有王安石与他意见相合,君臣相见恨晚,携手开始了一场百年未有的轰轰烈烈的改革,当时的王安石还只有四十多岁,头发还是黑的,性情倔强刚毅,他鼓励神宗效法尧舜,日夜研究法令条文,大刀阔斧推行新法,得罪了一大批朝中贵胄富豪的利益,他们不敢对他这个皇帝说三道四,把不满和怨气都发泄在王安石身上,神宗知道王安石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委屈,他相信王安石的人品道德,绝不会做出对君上和国家不利的事情,也不可能是李逢谋反的靠山,他心中清楚,最近吕惠卿上蹿下跳,挑嗦邓绾把案子往王安石身上扯,完全是别有用心,也太小看他这个皇帝的能力了。
王安石说了几件事,见神宗有些走神,道:“陛下圣体重要,臣还是过两天再来秉奏吧。”
神宗笑道:“朕身体已无大碍,爱卿所奏的事情也都知道了,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又道:“当务之急是把那个首实法赶快修正一下,这个吕惠卿搞的也太不像话了。”
王安石道:“此法确有诸多不妥,臣已经拟稿,回头给中枢省审议后就可下发了。”
神宗道:“吕惠卿这个人不顶用,不要太过信任此人,还是要提拔几个新人上来给爱卿做帮手,你看有哪些可靠的人才可用?章惇苏轼如何?”
王安石道:“惠卿也是为了朝廷,不过这次有些操之过急了,章惇才识过人,再经些历练可当大用,苏轼原也是人才,不过他不识时务,所学不正,不能为朝廷所用,也是没办法。”
神宗点点头,又问道:“王韶那边情况如何?西夏最近安稳些,辽国又有纷扰,天气快要转冷,让户部多些拨付些御寒衣物给王韶送去。”王安石道:“皇上圣明,臣这就去办。”欲要告退,又转回来犹豫道:“臣还有一事要请圣上明鉴。”
神宗道:“什么事?爱卿尽管说来。”
王安石惶恐道:“最近御史台在审李逢谋反的案子,里面牵扯一个人,这人叫李士宁,臣以前与他有些交往,向他请教过养生之术,也请他为家母看过病,请皇上降罪。”
神宗道:“此事无妨,李士宁与多位大臣有过交往,都是旧事,朕不会胡乱猜疑的。”
王安石感激道:“谢陛下,虽说君子坦荡荡,可碰到这种事,臣心里也是有些无奈。”
神宗笑道:“朕难道还不相信你吗!爱卿且回去休息,以后这种天气就不要再跑来跑去,年纪大了,要多休息才好。”
这边君臣说着闲话,王宪进殿报告御史中丞邓绾来了,正在殿外候旨,神宗皱眉道:“让他进来。”
邓绾进得殿来,先向皇帝磕头,又给王安石行礼,神宗忽道:“王宰辅现在还住在西街官邸吗?那边房子有些老旧了,好多官员在京有私邸,爱卿怎么不建造一所?”
邓绾心中一动,听王安石说道:“现在住的官邸甚好,臣家中人口不多,也不需要重新建造了。”说完告退出殿。
见王安石退出,神宗出了一会神,端起桌上才送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向王宪道:“给邓爱卿也搬个凳子来。”邓绾忙称不敢,神宗道:“李逢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为了这个案子,神宗已是第三次单独召邓绾入宫,邓绾资历本来不深,对此深感荣耀,忙拿出袖中卷宗道:“案子基本查清,余姚县主簿李逢,性情乖张,常怀不轨之心,此人曾口称太宗后裔气数已尽,数年后该太祖后裔重坐龙椅。”说着向神宗偷偷溜了一眼,众所周知,当年太祖赵匡胤驾崩,本该儿子赵德芳继位,太后却让二儿子赵光义当了皇帝,现在的皇帝神宗赵頊自然是太宗赵光义的子孙。
邓绾见神宗面有愠色,吓了一跳,只得继续说:“李逢勾结宗室赵世矩,结纳匪人,议论军事,怀挟谶语,在其家中搜出黄绫龙衣,散布流言,意图谋取皇位,京中多名宗室和官员与他二人有勾连。”
神宗沉着脸问:“有哪些人勾连?”邓绾一一说出主簿张靖武、进士郝士宣,司天监学生秦彪等人,又顿了一下道:“启禀皇上,这里面还有一个要紧人物叫李士宁,这人与朝中大臣关系密切,臣不敢说。”
神宗心想要紧人物来了,道:“但说无妨。”
邓绾试探着道:“臣察知李士宁此人与王宰辅关系密切,以前在京城时就住过王宰辅家里,那李逢还曾见过王宰辅,听过他讲学。”顿了一下又道:“吕副相说他亲眼看见那道士在王安石府中进出。”
神宗呵呵冷笑,邓绾心中有些发毛,紧张的揣度皇帝的心思,神宗道:“那么王宰辅与此案脱不了干系喽?”
邓绾不知说什么好,神宗忽的站起身来,把茶碗重重摔在案上,怒道:“王安石曾开馆讲学,学生众多,李士宁进宫给太后也看过病,也在宫里住过,那太后也脱不了干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