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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佑潜刚刚打完一针止痛剂,他对这种针剂敏感,很快就在病床上睡着了。
其他人围在病床周围,护士正在处理伤口,教练红着眼眶蹲地抱头,贺铭掂着近两百斤的肉边哭边骂,说要叫人去揍回来。
陈澄捏着X光片,身上蹭了骆佑潜的血,专注地听医生讲他所受的伤,眼底烧灼得通红,却强忍着没再掉眼泪,导致下颌线绷紧。
“他的小指指骨与掌根关节有错位,轻微骨折,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进行保守治疗,后续几个月内手指不能用力过度。”
“胸腹和腰背有明显打击伤,皮下出血和皮内出血严重,肋骨骨折、肺挫裂伤。”
“其中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医生停顿了下。
陈澄抬眼,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坠落,她问:“什么……?”
“他的视力因为眼部神经遭受重击而急速下降,目前判定为暂时性失明,具体情况和后续检查要等他醒了以后才能确定。”
陈澄睁大眼:“你说什么?”
教练和贺铭也同时愣住,难以置信地看过去。
贺铭回神后直接抄起地上的雨伞伞柄就往外冲:“我操!我他妈现在就去找那个畜生!”
医生以为这是打架斗殴进的医院,怕他生事,忙拦了下:“别激动别激动,只要确定是暂时性失明,配合用药,等眼部伤口愈合就会自然而然好了。”
陈澄拉住他胳膊,大概面色太过不善,还把贺铭唬住了,没再生事。
陈澄深吸了口气,终于有空问这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教练重重抹了把脸:“他跟你说过宋齐的事吗?”
“说过。”陈澄点头。
“这次和他对决的,就是宋齐。”
陈澄压住火气,皱眉:“不是说这次的积分赛不会有已经在国际赛事上赢得奖牌的拳手参加吗?”
“是,一般是这种情况,因为这种比赛没奖金他们根本不会想参加,只是宋齐,他大概是知道了骆佑潜要重新开始打拳。”教练顿了顿,“他就是故意的,为了打压他。”
贺铭蹲在地上,刚接了家里来的电话,无力地撑着头。
陈澄闭了闭眼,又睁开,目光冷漠而克制:“骆佑潜他……之前不是打赢过宋齐吗?
虽然那次也伤得惨重,但总归也没像现如今这样。
陈澄见识了他三次比赛都获胜的能力,这次比赛虽然紧张但也默认了一定会胜利,却受不住等着她的是这样一番折磨。
教练咬了咬牙:“宋齐那个级别的,又和体育媒体提前打好招呼,比赛的时候没有控场,记者背着相机进来了……”
教练没说下去,贺铭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哽咽。
陈澄听懂了。
宋齐利用两年前那次意外在骆佑潜心里留下的阴影。
好友在拳台上倒地毙命,闪光灯噼里啪啦,记者蜂拥而上。
他几乎重现了当时那个场景。
夜色蹉跎,黑幕紧扎扎地把大地罩了个严实,那些荒凉又脆弱的过往在一片朦胧中都似乎动了起来。
***
生活是一分一秒时间的流逝,就像山川流水、白云湖泊那样顺其自然,于是人们便顺其自然的活着,沿着前人早已踏出的脚步,循环往复地生活。
我们的理想与激情在一次次挫败中摇摇欲坠,天蓝风清,我们的理想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被我们遗忘或坠落于无。
骆佑潜和陈澄都选择了相对而言更艰难的道路。
住院部走廊上皆是来往家属,拎着果篮捧着鲜花,或是推着轮椅。
“姐,现在可怎么办?”贺铭从小到大父母都把他保护得很好,面对这种事难免失了分寸。
就连陈澄心头也乱成一团。
“等他醒来让他自己决定的。”陈澄靠在墙边,说,“我相信他,他会决定好的。”
最后陈澄拒绝了教练和贺铭,一人留在医院守夜。
月亮爬上窗户悄悄溜进来,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落在骆佑潜的脸上,把他紧蹙的眉头显露无疑。
这是止痛药渐渐失去作用了。
陈澄抓住他的手,把自己的额头紧紧贴覆在他的手心。
周围仿佛瞬间变成无声的背景,所有的嘈杂与伤痛都在此刻沉淀。
***
骆佑潜醒来时半夜凌晨,他在一片难耐的疼痛中醒来,睁眼却是更深一层的黑暗。
黑得太可怕了,眼周的伤束缚着他睁开眼,紧巴巴的,骆佑潜激灵了下,彻底清醒过来。
他拼命睁大眼睛,直接撕裂眼周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血丝重新渗透出来。
可他就是一点儿都看不见。
没有亮光,彻底的黑暗。
说到底,骆佑潜再怎么样也不过刚刚成年18岁罢了,人生刚刚开始,梦想还没实现,却陡然砸落这么一个意外。
他看不见了。
他渐渐放大的动作吵醒了趴在床边睡觉的陈澄。
陈澄抬眼就看见他面色惨白,一只手在眼前晃动,呼吸急促胸腔起伏,难以置信地睁着眼,血顺着脸颊从眼周流下来。
陈澄心口一抽,忙起身抱住他。
她不断拍着骆佑潜的后背,声音放得极轻:“没事了,没事了……闭上眼睛,听话,闭上眼睛……”
骆佑潜在她束紧的怀抱与呢喃声中渐渐恢复了平静。
“医生说,你这是眼部受到重击导致的暂时性失明。”陈澄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明天我们就做检查,马上就能好了。”
看不见光的感觉陌生又可怕,无法判断周遭情况,放大一切其他感官,就连风掀起窗帘的声音都带着难以诉说的诡异。
陈澄安静地抱着他。
那一刻,一切灰暗和失败都消退散去,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陈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拼命眨了眨眼,却仍然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敲进骆佑潜的心房。
她本不想在他面前哭,不想让他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时候还影响他的心情。
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快心疼死了。
泪水轻易地渗透进病服领口,濡湿了骆佑潜的肩头。
他微微偏头,手掌摸索着靠近,而后缓慢地放在陈澄的后脑勺上,轻缓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没事,你别哭。”
陈澄的眼泪终于彻底决堤。
先前数几个小时的担惊受怕都宣泄而出。
从前陈澄遇到不如意的事只能自己憋在心里,表面看不出分毫的情绪,她活得没心没肺,独立又自我,那是因为她说出来表现出来,现实也不会有分毫的变化。
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哭得悲伤又放肆。
到后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哭。
只是依稀飘忽到了好几年前,她还在那小县城时,她拼命学习,拼命赚钱,拼了命要走出来。
她忽然明白了她和骆佑潜为什么会互相吸引。
因为相同。
***
第二天检查出来,确定只是暂时性失明,并且视网膜与视神经皆未受太大损害,只要坚持用药一段时间,等眼周伤口好全了便能重新恢复视力。
一早赶来的教练听完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还好,还好。”他念叨着,坐在骆佑潜床板,“不然我真是跟你交代不过去了。”
骆佑潜靠在床上,摇了摇头:“教练,这跟你没关系,总归……是我克服不了阴影。”
教练叹了口气:“宋齐这小子,这些年性子确实是长进了不少,以前你俩小时候,我一块带你们俩,当时也只觉得他的确气量不大,却没想到竟然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骆佑潜看不见东西,目光总是放松而涣散的,这会儿却陡然锐利起来。
“他是什么人,阿珩在我面前倒下的时候我就清楚了。”他近乎咬牙切齿。
而后,忽然又勾起嘴角,讽刺道:“他这个性格,指不定以后就要栽在这上面。”
教练并没有多留,寒假马上就要结束,拳馆里来了新一批学拳的初中生,但也仅仅是抱着强身健体的目的学习,他走不开。
教练起身准备离开时正巧陈澄走进来。
“教练,你不吃点啊?”陈澄拎着一袋子的打包盒。
教练忙摆手:“我就不吃了,学员还等着我呢。”
他瞥见陈澄走路时似是一瘸一拐,尽管尽力克制但仍然能察觉腿上有伤,教练顿了下,视线朝她腿上移。
她穿了长裤,看不出异样。
陈澄朝他笑了下,无声地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陈澄把外卖盒放到桌上,一个个拆开,清一色的绿色食品。
“好了。”陈澄没规矩地拿竹筷敲了敲碗,“各种蔬菜和杂粮,荤菜只有乌骨鸡煲汤,你要吃哪个?”
骆佑潜不想陈澄还要照顾他吃饭,却奈何眼睛看不见,就是拿着筷子估计也夹不出什么来。
“你夹的我都要吃。”他说。
“这么好养活啊。”陈澄笑了声,若是平时,她定要夹块生姜、八角之类,可现在她舍不得,乖乖夹了块菜,一手屉在下面,喂他吃了。
她懒洋洋地盘腿坐在椅子上,凌晨时宣泄完了,她便又恢复了原样。
偶尔倦鸟归林,骆佑潜便是她的林。
吃完饭,陈澄扯了张纸巾,慢吞吞地擦掉桌上的汤渍。
“以后打算怎么办?”她顿了顿,还是问出口。
“本来想,靠积分赛拿到F大降分录取通道。”骆佑潜说,“这样可以离你近一点,我们家离F大也不远,可以天天回来住。”
陈澄眨了眨眼,被他话中“家”的字眼弄得眼眶有些发热。
然后听他继续说:“单靠高考成绩的话,有点困难,拼一把吧,普通生后续转成体育生有运动凭证就可以,不会和你分开的。”
“我之前说过,你是我除了拳击以外的另一个梦想,不是骗人的,你和拳击,我都不会放弃。”
陈澄独自一人潇洒一生,不是没有被追求过,在学校时甚至被不少富二代追求,听过的甜言蜜语也许多。
可偏偏只有这一句打在了她的心坎上。
从血液流淌,洋溢到四肢百骸。
陈澄难得主动,环住骆佑潜的脖子,倾身靠近因为失明而反应缓慢的骆佑潜,低头叼住他的嘴唇。
骆佑潜反应过来后,迅速反客为主,箍住陈澄的腰把人扯到床上,胸腔起伏着,喘息急促地去亲吻她。
陈澄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她失控。
到后来还是陈澄掐了把他腰间的痒肉,他才松开。
“医院呢……”陈澄脸红透了,仗着骆佑潜看不见,拼命拿手扇风降温。
骆佑潜笑起来:“你先亲我的。”
“……”陈澄翻了个白眼,半晌后,问,“拳击呢,既然积分赛不用比了,后面你要干些什么。”
“继续训练,继续在拳馆里打,马上高考了,再到全国各地去比赛也不现实。”
“等高考完,我要把宋齐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