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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刘桢这种自带作弊器的不同, 宋弘的聪明简直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几百年后, 也有一个叫曹冲的天才儿童,“少聪察岐嶷,生五六岁, 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 曹操甚至想越过曹丕曹植,直接把位子传给他, 刘桢没法亲身体会曹冲究竟聪明到什么地步, 但是看到宋弘,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人跟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同样的书,刘槿需要背上十遍二十遍, 才能勉强记下来, 当然这也是普通儿童的水准,但是人家宋弘, 只看一遍, 就能闭上眼睛流利地背出来。
孟行讲解过一遍的内容,刘槿尚且一知半解,宋弘却已经能够举一反三了。
什么叫学霸,这就叫学霸。
几个回合下来,刘槿更加焉头耷脑, 他原本就更不太上进度,这下子打击更甚,差点就把脑袋埋进书本里拔不出来了。
没有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 孟行也不例外,虽然平时有个刘桢在旁边跟着学习,后者也很聪颖,但他本来教习的重点就是刘槿,而且孟行此人颇有点男尊女卑的思想,觉得刘桢学得再好,将来也没什么大用,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成就感。谁知道来了个更加聪明的宋弘,一下子就把刘桢和刘槿给比下去了,这下子孟行的成就感噌噌暴涨,每天两个时辰的课程,几乎有半个时辰是孟行和宋弘的问答互动时间。
刘桢开始怀疑她老爹是不是看宋弘聪明,所以才打着把陶氏母子俩接回来,让陶氏也给他生个聪明儿子的主意,反正他对刘楠和刘槿都不是那么满意。
十指有长短,即使是一个父母生的,父母也不可能完全一视同仁,肯定会有所偏爱,现在刘家五口人,就出自两个母亲了,将来随着刘远的姬妾越来越多,她的弟妹也会越来越多。
但刘桢并不为此感到惶恐。
慢说她老爹现在还只是一个郡守,即便将来挣到了一个藩王的地位那又如何,荣华富贵是她老爹一手奋斗出来的,他当然有权力决定继承人是谁,虽然刘楠是长子,舆论也好名分也好,他都占了天然的优势,但如果自己不努力,难道位子就能坐稳?
就像刘桢自己,虽然她是长女,可若是没有聪明机智到足以让刘远另眼相看,她又怎么会有超然于刘婉和刘妆的地位?君不见古往今来,那些早早就被定下继承人名分的嫡长子们,到头来能有几个善始善终的?
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
靠自己实力得来的,才是最稳妥的,光指望别人帮你说话又或者对方良心发现主动送给你,那都不是自己的,迟早也要被夺走。
刘桢觉得,自己作为妹妹,对同胞兄长,她肯定能帮就帮,但很多事情光靠别人是不成的,假使刘楠没有能力,自己为他操再多的心也没用,所以杞人忧天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放宽心,顺其自然。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首先你得努力过了,然后把结果交给老天爷。
而刘楠,凭良心说,就从他离家出走跑去投奔刘远大军的事情来看,他明显还不具备继承刘远事业的素质,如果刘远现在突然挂掉,刘楠绝对不可能挑起重担,难怪刘远会生气失望,换了刘桢自己,目前肯定也不会把长子列入考虑。
既然如此,不管老爹有什么打算,只要他没昏了头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譬如宠妾灭妻——当然,刘桢觉得只要他老爹没有被鬼上身,基本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所以目前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她老爹重视陶氏,明显有两个原因。一,宋弘是宋留之子,收留他有助于刘远自己的名声。二,既然宋弘很聪明,让他跟刘槿一起上课,说不定耳濡目染,也可以让刘槿有所启发助益。这是两个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前提,至于陶氏聪明伶俐,比张氏识大体懂进退,甚至是她床上功夫好等等等等,那些都是额外的附加值了。
但可惜张氏现在看不透这一点,她把陶氏的附加值看作重点,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这其实也不能怪她,从她嫁给刘远的那一刻起,刘远就是一个乡间小民,谁都没有想到他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所以张氏作为一户普通人家的主母是合格的,她只是还没适应刘远的身份变化,然而刘远却不会站在原地等她慢慢进步,因为前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但这些事情,刘桢想得明白,却没法以一个女儿的身份去提点张氏,那毕竟是她的母亲,是她的长辈。
比他小一岁的小伙伴却比自己还要聪明机智,这让刘槿倍受打击,下了课也有点没精打采,刘桢摸摸他的脑袋,把一碟豆糕递到他眼前。
“这是你最爱吃的,怎么今日动都没动?”
“阿姊。”刘槿抬起头喊了一声,又低头收拾手边的书简,认认真真地堆叠好,这才爬起身,还很体贴地说:“阿姊我不吃,你别拿着了,手酸。”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性格的两面性。刘槿固然胆小,但同样的他性子柔和,乖巧听话,也不擅与人争吵,虽然被张氏百般溺爱,但跟同胞姐姐刘婉和刘妆在一道的时候,反而是他让着她们的时候更多些。
也因此,刘桢对这个弟弟又多了几分怜惜,凡事也愿意多照顾他一些。
“不酸。”娇娇嫩嫩的声音让刘桢露出一抹笑容,又问旁边同样在收拾东西的宋弘:“阿弘可要用些?现下离朝食还有些早。”
“我不饿,多谢刘家阿姊。”宋弘认认真真地道谢,一本正经的包子脸惹人发笑。
刘桢笑意加深:“阿弘,阿父嘱咐过,你虽姓宋,日后却也是刘家人,既然如此,你便同阿槿一样,唤我一声阿姊罢。”
宋弘的小脸有点发红,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小小声地喊了声:“阿姊。”
虽然刘远确实是如此吩咐的,不过郡守府上下都知道宋弘不是刘家人,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将他真的当作郡守府的小主人来看待,刘婉和刘妆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同龄人也有些敌意,前几日宋弘刚来时,她们连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他,刘槿倒是要好些,但他也不懂得要怎么跟这个新来的小伙伴相处。
刘桢就道:“阿弘,阿槿不若你聪明,以后劳烦你多看顾他些。”
今天刘槿就因为背不出昨天布置的作业,被孟行打了一下手心,又罚抄二十遍功课,但刘桢说的“看顾”,当然不是让宋弘帮刘槿作弊,而是希望宋弘帮忙督促刘槿更加勤奋学习,免得天天都要抄作业,那也太惨了点。
宋弘看了刘槿一眼,点点头:“阿姊放心。”
刘槿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跟宋弘说过一句话,就有点不好意思地拿起那碟放在案上的豆糕,用它来打开话题:“你吃吗?”
宋弘有点嫌恶地撇撇嘴:“我不吃那个,粘牙。”
刘槿:“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宋弘低下头,半天不说话。
刘槿奇道:“你怎么了?”
“我,我想我阿父了,他以前都会带我出去,买鸡鸭子饼给我吃。”宋弘红了眼圈,饶是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四岁孩童。
刘槿手足无措:“那,那我也让厨下做鸡鸭子饼给你吃?”
宋弘抽抽鼻子:“不一样!”
刘槿不明白:“怎么会不一样,难道外面的鸡鸭子饼要比较好吃吗,可是我阿母说郡守府的厨子已经是整个阳翟城最好的了!”
宋弘也解释不出来了,只好扁扁嘴,不说话。
刘槿忙道:“好啦,你别哭啦,我带你去灶房,你想吃什么就说,我让他们给你做,好不好?”
宋弘点点头。
刘槿拉着他的手要走,又想起刘桢,回过头:“阿姊,你也吃鸡鸭子饼吗?”
刘桢笑道:“不啦,我要去找阿父,你们要和我一道吗?”
一听说要找老爹,刘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连忙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然后牵着宋弘的手就跑。
小孩子建立友谊可真容易啊,这么快就熟起来了!
看着他们手拉手的背影,刘桢感叹道。
不过她感叹的时间并不太多,虽然也才十岁,但她要做,要烦恼的事情却远比刘槿和宋弘多得多。
比如说,去向她老爹给老哥刘楠求情。
刘楠偷跑出去之后,最后是跟上刘远大军了的,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刘远回来的时候,刘楠却没有跟回来,大家一问之下,才知道刘楠被刘远勒令跟着许众芳继续留在南郡。
此时原本据守南阳郡的宋留已经死了,南阳重新回到秦人手里,刘远就让许众芳留在南郡,一方面是起到镇守的作用,另一方面就是如果有机会的话,就顺便把南阳也给打下来。
南阳郡是那么好打的么?当然不是,刘远自己带兵打了半个月都没能打下来,所以短期之内,刘楠都不需要考虑回来的问题了。
刘桢无比了解她这位哥哥,以刘楠的性格,他既然一心想跑出去,那么不管多苦,他都会咬着牙忍耐下来,但是刘远明显对刘楠余怒未消,又对他失望之极,两父子有了隔阂,再加上时间一久,这种隔阂肯定会越来越大,如果他们的生母还活着,自然会为其从中转圜,但可惜周氏早逝,所以当润滑剂的任务就只能落在刘桢身上。
对于刘桢而言,刘楠虽然冲动气盛,做事欠缺思虑,但却实实在在算得上是个好哥哥。刘桢还记得她小时候做噩梦,连着几夜都睡不好觉,当时张氏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自然不可能再如何分出一些心神来照料,刘楠知道之后,就跑到山上去摘一种据说可以安神助眠的草药,还为此摔了一跤,差点把腿摔断。
刘桢本身心智成熟,对刘楠从不作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刘楠却时刻惦记着这个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会忘记给她一份,在外面但凡有人嘲笑她一句,刘楠也要十倍把人揍回来。
这一点一滴的情份,刘桢全都铭记于心,兄妹二字,既是荣辱与共,又是血浓于水,这一点,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不会改变。
刘远的地盘扩大了两倍不止,这也意味着他多了两倍不止的工作量。衡山、南郡二地现在归入颍川郡的管辖,但刘远还顶着郡守的名头,也就是说衡山和南郡都不再设郡守,只有各县的县令,原先那些旧吏,有些死在战火里了,也有些人投降了,投降的也未必都能用,刘远还得防着他们心怀不轨,像颍川郡这样,也是来回折腾了几次,还出了董翳这么个事,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所以为了能够彻底放心,刘远就得在衡山和南郡都安插上自己的人手,南郡有许众芳镇着,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可虑的是衡山郡……
他敲了敲舆图,打了个呵欠,就看见刘桢走进来了。
依然是没有通传就进来——整个郡守府上下,惟独刘桢有这份待遇,而刘远也不恼,反而还露出笑容。
“阿桢,用过朝食了没?”
“正想和阿父一道用呢!”刘桢笑嘻嘻道。
“来来!”刘远招手让她坐下,又命人多搬一张食案来。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金黄的粟米饭,绿油油的芸菜,烤得香喷流油的鹿脯,叉烧里脊,把芋头捏碎后加入饴糖制成的芋泥,还有冰镇过的甜酒,非常丰盛。
刘远很喜欢物质享受,他本人从不避讳这一点,以前没有条件,想享受也没办法,现在有条件了,当然就不用再委屈自己,至于上位者那些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作风,刘远是没有的——当然,喜欢享受并不等于铺张浪费。
用完朝食,刘桢询问了不少此次南下的见闻,刘远也很乐意借着这个聊天的时间来分散精神得到休息,待得说到许众芳滞留南郡的事情时,刘桢就问:“阿父,你什么时候让大兄回来啊?”
刘远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让他回来作甚,他既然那么喜欢往外跑,就索性让他留在外面好了!”
刘桢道:“大兄一心想建功立业,为阿父分忧,其行莽撞,但其心可嘉。”
刘远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光凭一腔热血横冲直撞有何用?做事终归还是要多用用心思,他若似你一般,我就不用发愁了!”
他的事业现在发展到如此规模,眼看别人都在自己的地盘上称王称霸,刘远也很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既然不想只让刘家富贵一时,那必然要做好长远的打算,而刘楠现在显然不足以担负刘远的期望。
趁着老爹悲伤自己没有一个好儿子的时候,刘桢趁机扯扯他的袖子撒娇:“阿父,我想大兄了,你让他回来罢,他必是知错了,今后定然不会再犯了,你就原谅他这一遭罢!”
刘远这次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答应下来,只道:“不行,必得让他有一次难忘的教训,他才会真正反省,此事你就不要掺和了,我让他与你三叔一道,日、日去校场操练,即便是打仗也要带上他,他不是一心想要建功么,这回就如了他的愿!”
刘桢是见过许众芳操练士兵时六亲不认的模样的,甭说一个刘楠,就算是刘远在场,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她已经可以预见到刘楠将会被、操练成什么样了。
大兄,你就自求多福吧,我帮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