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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猜到, 他不意外, 但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 在他看来, 不伤害是她毋庸置疑的事情, 他殷雪灼从来不会故意伤害自己喜欢的人。
他虽是魔,感情上却比很多人都要纯粹,他会爱上季烟, 也已经说明, 他这样的实力和地位已无须刻意欺骗任何人, 对他而言,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他喜欢的人, 就值得被他认真对待。
可季烟似乎会难过, 抱着他一直没说话,许久, 殷雪灼听到她低低抽噎了一声,微微愕然, 抬手把她的脸从怀里挖了出来, 眯起眼, “哭什么?我还好好在这里。”
季烟摸了一下眼角的泪,抽抽搭搭说:“你要是真的出事了,就算我安然无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也活不下去的。”
她已经彻底离不开他了,呼吸间念着的都是他,即使那一百年没有他在身边,她能自己过下去,也不过是带着总能与他重逢的念头。
他就在那里,即使遥远,也还是在的。他为了她下令不得杀所有凡人,就连凡间的死刑犯,都不得被处死,若非是这样,她也不会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虽然他不在身边,她却知道,灼灼是念着她的。
季烟的鼻尖红红的,想到伤心处,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肩,“你以后不能乱来了,不能瞒着我伤害自己。”她又气又没有办法,他什么都好,唯独这一点,总是自作主张,她咬了咬唇,发狠似地说:“如果你为了我伤害自己,我就伤害我自己……”
殷雪灼望着她,欲言又止,一听到她说要自残的话,连忙握紧她的手腕,把她紧紧抱住,唇贴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地说:“不可以伤害自己。”
她用那双湿漉漉的兔子眼瞪他,“那你也不可以伤害自己。”
“……”殷雪灼垂下眼,躲开她的目光,嗓音微不可闻,“……好。”
她看他眼神躲闪,一下子急了,捧住他的脸,非要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嗓音拔高地强调道:“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
听到了,烟烟在心疼他。
殷雪灼不禁弯了弯唇角,眉眼清澈柔软,可转瞬又在心底漠然地想:他伤害自己,有什么所谓呢,他不是什么娇弱的凡人,再疼也不会死,就算他受伤,也没人能从他手里抢走她。
可表面上,他还是很顺从地在答应她,又漫不经心地想着,如果烟烟知道他是用自己的血和鳞片重塑躯体,可能又要哭了,还好他在她醒来之前,已经清理好了血迹。
她哭起来的模样我见犹怜,会惹无数男人心疼,但他不喜欢她哭。
季烟见殷雪灼答应了,虽然她有些怀疑他会不会一遇到事又自残,但想到他好歹也还乖乖答应,就姑且相信他一次。于是又乖乖偃旗息鼓,靠在他怀里没说话,她是侧坐在他腿上的,两条腿不安地乱晃,又被他抱起来,放到石台上。
季烟不想撒手,勾着他的脖子,“灼灼,石台太硬了。”
他说:“我让人给你弄张床来。”
季烟却说:“其实你也可以抱着我。”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说:“你先待在这里不要乱走,魔域的环境对你身体不利,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回来就抱你。”
季烟连忙拉住他的袖子,“你要去哪啊?”
殷雪灼看着她,眸色暗了一寸,没有说话。
“你去见穆康宁对不对?”她咬了咬唇,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和我本就非亲非故,既然他一直骗我,我也不必在意他痛失爱女的痛苦了,但一码归一码,他……也不该死,你想做什么都行,但是别杀人,可以吗?”
殷雪灼想了想,说:“我不杀他,看在我因他才寻回你的份上。等你换回身体,我将他女儿的尸体还给他,这才是对他最残忍的惩罚。”
季烟连连点头,望着他的眸子亮晶晶的,乖乖坐在石台上,等着他回来。
殷雪灼去了一趟地牢。
魔域的监牢,和人间不同,实际上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用无数道结界分成无数层,每一层都会让被关押着痛不欲生,越往深处,越是可怕。
苍溟迁怒之下,将穆康宁关在了最深处的地牢里,让手下的魔用灵鞭狠狠将他抽了一顿,抽得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身上的皮肉没一处是完整的。
但皮外伤即使伤筋动骨,但对这种级别的修士来说也算不了什么,苍溟仍旧不解气,又放了魔域最可怕的九足毒虫出来,从喉咙钻进他的肚子里,撕咬他的五脏六腑,吞噬他的修为。
短短一日之内,穆康宁从昔日风光无限的天旋城城主,彻底变成了半死不活的阶下囚。
殷雪灼来时,闻到这股血肉的味道,瞳孔便逐渐漫上一股猩红之色,饶有兴趣地看了穆康宁许久,笑吟吟对身后的小魔道:“苍溟越来越办不成事了。”
“……”那小魔浑身紧绷,不敢出声,心道他就是一个小小的狱卒,哪敢和魔主议论魔将啊。
殷雪灼嗓音骤冷,“既然鞭挞,抽皮肉算什么,要抽也得抽掉几缕魂魄。”
他看着穆康宁的眼中只剩下杀意,即使他刚答应季烟不杀他,也不妨碍他想把这人往死里折磨的意图。
穆康宁被锁链刺穿了腕骨和肩胛骨,整个人被吊了起来,听到殷雪灼的声音,才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身子不住地打着抖。
“魔……魔主……小的不知为何触怒魔主……”穆康宁哑着嗓子,艰难道:“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请魔主惩罚属下……不要迁怒瑶瑶……”
殷雪灼戏谑道:“你女儿,我也一并抓回来了,正关在另一处,我倒也不打算放过呢。”
穆康宁瞪大了眼,眼底满是惊恐,突然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可锁链何其坚固,只能听到铁链清脆的碰撞声,他只要一动,鲜血就顺着嘴角涌出,是体内的虫子还在拼命地撕咬。
“你!瑶瑶她是无辜的!”穆康宁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缘由了,这位魔头为何突然发难,一改之前的谦卑胆怯,咬牙道:“我们父女究竟是何处得罪了您?!”
“父女?”殷雪灼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还真是情真意切,自己的女儿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就认别人当女儿?”
穆康宁的脸色唰地惨白。
他唇瓣抖了抖,喃喃道:“您……您说什么,我不懂您的意思……”
殷雪灼看着这个人,真是觉得好笑。
他最后的耐心已经被磨耗,眼神瞬间变得透冷,一抬手,穆康宁便被一股吸力拉扯着朝他飞去,穿透骨头的锁链被强大的吸力活活崩断,穆康宁发出痛不欲生的惨叫,喉咙又立刻被他死死捏住,整个人悬空起来。
“你给我听着,她是季烟,不是你的女儿。若非是她,你们这些恶心的凡人,一百年前就全该去死。”他手指用力,冷笑道:“你不配被她叫爹。”
穆康宁死死瞪着眼睛,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声,手脚拼命地抽搐挣扎,力气渐小。
殷雪灼将他狠狠甩到一边,眼神厌恶,像是看着什么恶心的东西。
穆康宁伏在地上,捂着脖子,不住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鲜血还随着咳嗽涌了出来,样子非常可怕。他一边艰难地喘着气,一边恍然大悟。
原来她就是季烟。
这缕忽然出现的魂魄,就是一百年前消失的季烟,那时魔主将一个凡人随身带在身边,捧在手心里,为了她要血祭千人的魂魄,全天下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难怪,殷雪灼会突然出现在天旋城,这位从不管人界之事的魔主,还任由瑶瑶对他无礼地大喊大叫。
穆康喘息着,咳着咳着,忽然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来。
“那又如何?”他忽然开始疯狂地笑,“她……她这么像我的女儿,你看她口口声声叫我爹,这么乖巧……她既然占据了我女儿的身体,既然来了,可没那么容易走!她只能乖乖地去做我的瑶瑶,我是她爹,我不会害她啊,做瑶瑶有什么不好?!”
殷雪灼看着他:“又用固灵坠锁住一个魂魄,不停地循环,最后被磨耗尽三魂七魄,魂飞魄散?你想要的不是穆云瑶,只是一个满足你幻想的傀儡。”
无尽的循环,每次都是一样重复的命运,和第一世没有区别,而穆康宁在无穷无尽的得到和失去之中,已经彻底变得扭曲,从一开始只想将女儿留在身边,到后来,已经形成了一种可怕的执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执着地抓住什么,不过是自欺欺人。
殷雪灼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穆康宁双目猩红,喘着气,死死地盯着殷雪灼,不住地重复:“我只是想要瑶瑶,瑶瑶没了,我的瑶瑶已经没了……”
“你失去季烟一百年,你能安之若素,可我不行!”他似乎疯狂,满是血的手捂着头,喃喃道:“如果没有她,我一个孤家寡人,我该怎么办……”
殷雪灼看他状若疯癫,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掩在袖中的手指捏了好几回,杀他的心都要按捺不住。
他也不是来陪穆康宁聊天的,但没想到穆康宁会拿他作比较,殷雪灼冷笑,“你以为我和你,是一类人?”
“我固然有执念,但她在便是在,不在便是不在,她在,我会用一生寻找她,她不在,我也不会用其他人代替她。”
“我喜欢的人,谁都没有代替的资格。”
殷雪灼对他厌恶极了,这世上很多人都误解了他对季烟的感情,以为她是什么玩物,等他变心、腻味的时候,便能寻个替代品,这样的想法简直是一种侮辱。
殷雪灼将穆康宁重新吊了起来,手指直接刺穿他的心口,在他的惨叫声中,活生生地取了他的心头血,但没有杀他。
穆康宁和穆云瑶血脉相连,他的心头血,可以助他换回季烟的躯体。
殷雪灼洗净了手上的血,折返回地宫时,季烟已经趴在下属们给她准备的新床上,睡得香甜。
许是看他去了很久,她等的无聊了,才自顾自地睡了,殷雪灼站在床边,长长的眼睫轻颤,看着她的睡颜许久。
他方才和穆康宁一番话,现在后知后觉,忽然发现,如今的自己,居然变了这么多。
从不懂何为爱,到如今,学会了如此健全地爱着一个人。
是被她教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