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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下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论大衍也好,北缙也好,或是其他势力割据的地盘,它们都曾属于同一个王朝。
只是再强壮的狮子也有老去的时候,再辉煌的历史也会被岁月磨去荣光,近百年来,这片土地分崩离析,群雄割据,却没有谁能真正成为天子。
所谓天子,天下共主,四海归一,万邦来朝。
这样的帝王,大衍没有,北缙没有,周边任何一个势力都没有。
然而雁安宁却从百里嚣的话里听出了他的野心。
他不是一个会向谁低头的男人,他的目光也不仅仅放在西南。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告密吗?”雁安宁注视着他。
百里嚣迎着她的视线,微微一笑:“你不会。”
雁安宁扬起下巴:“你对大衍存了吞并之心,我为何不会?”
百里嚣不甚在意:“我出生的时候,这个地方还不叫大衍。”
雁安宁心中一动:“你是哪儿人?”
百里嚣混迹于西南,但他的大衍官话却说得极好,半点儿听不出地方上的口音。
百里嚣轻轻笑了下:“想探我底细?”
雁安宁轻哼一声:“你的出身有什么见不得光吗?”
“难说,”百里嚣似笑非笑,“也许说出来会让你大失所望。”
雁安宁拧了拧眉:“英雄不问出处。”
她只是好奇他家乡在哪儿,又不在意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早就知道他家境不好,不然怎会小小年纪挨饿,还被盗墓贼骗去做苦力。
刚才听他提到那位乞丐,更是不难想象,他曾经过着怎样的日子。
或许正是这样的经历造就了今日的百里嚣,雁安宁心想,她在百里嚣身上很难看到武将常有的傲慢与专横,她的父亲和兄长算是一个特例,而更多人会因为手握兵权肆意妄为。
这是一个武人的天下,拥有兵马就能称王称霸。
可百里嚣与他们都不一样。
他不像雁安宁的父兄那样本分,也不像兰啸天那样跋扈,他野心勃勃,却内敛锋芒,他行事嚣张,却步步为营。
雁安宁不自禁地将他和自己的兄长进行比较,她的兄长出身武人世家,自幼熟读兵书,又因父亲的缘故极早便在军中历练,所以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一军统帅。
百里嚣没有这么好的出身,想必也无人引导,但他仅比雁长空年长三岁,就能组建西南军,占据十一个州县,这样的成就只能用天纵英才四个字形容。
雁安宁无意贬低自家兄长,但她心里清楚,单论这些年的战果,百里嚣已远远胜过旁人。
而他不只打仗厉害,从他五年前打下第一座城池开始,只要到了他手里的地盘,就再没被人抢走过,那些城池被百里嚣治理得服服帖帖,从未生过内患。
这样的本事已远远超出调兵遣将,不说百里嚣本人有多少治理之才,起码他是会用人、肯用人的。
雁安宁对着百里嚣陷入沉思,百里嚣见她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忍不住出声:“又在盘算我什么?”
雁安宁经他一打岔,回过神来。
“我在想,你很厉害。”她直言不讳。
百里嚣愣了下,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这丝笑容像冬日冰上的浮光,轻轻一闪,又消失了。
他托着脸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真心的?”
雁安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假的。”
百里嚣看着她,低低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很沉,像冰层底下融化的水,听上去既温柔又愉悦,但他眼中却了无笑意。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淡淡道,“你不是问我是哪儿人吗?我也不清楚。”
雁安宁怔然。
一个人的故乡,要不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要不就是父母的旧籍,百里嚣说他不清楚,雁安宁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又在哄她。
百里嚣见她眼中透着怀疑,笑笑又道:“我在军营出生,军队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五岁之前,我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从不超过半年。”
“军营?”雁安宁下意识道,“军中怎么会有孩子?”
更别说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百里嚣侧脸看向一旁,嘴角翘了翘:“是啊,军中哪来的孩子。”
他语气微妙,带着讽刺与微嘲。
雁安宁想了想,忽然被一个念头击中。
她望着百里嚣,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
二十年前,世道更加混乱,许多势力的军营里不是完全没有孩子,那些生下孩子的人,就是营妓。
虽然恶劣的环境令大多数营妓都无法生育,但凡事总有例外,那些生下来的孩子若能长大,按照当时的规矩,男为军奴,女为妓,同他们的母亲一样,一生都被拘禁在军营之中。
雁安宁不敢想象这个可能,但这又是最大的可能。
她头一回觉得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百里嚣,更不知他是否需要别人的安慰。
她脸上的震惊落在百里嚣眼里,百里嚣毫不在意地笑了下:“猜到了?”
雁安宁咬咬下唇:“你是……”
她再次把嘴闭上。
她想问百里嚣是不是营妓的儿子,但她又不忍心说出那两个字。
百里嚣见她犹豫,微微点了下头:“是,我出生在营妓篷里。”
雁安宁默了半晌:“抱歉,我不该打听那么多。”
她只是一时好奇,却揭开了别人的疮疤,虽是无心之失,却令她坐立难安。
她坐在桌前,垂着眼,两手放在膝上,手指纠结地缠在一起。
百里嚣见她低头不语,轻轻挑眉:“我没你想的那么在意。”
他微顿了下,又道:“我娘待我们很好。”
雁安宁眼睫一动,抬眼看他。百里嚣说的是“我们”,这是指……他还有兄弟姐妹?
雁安宁心里冒出许多疑问,却不方便开口,只能安静听百里嚣说下去。
“我们这样的孩子没有爹,全靠娘亲护着长大。我娘从来不提她自己的出身,我只听她一位要好的姐妹说过,她以前是位官家小姐,可惜城破被掳,变成了军中的营妓。”
百里嚣嗓音微沉:“她从来不提自己的名姓,在那个地方,大家只会叫她‘那个女人’,偶尔也会有人给她起个花名,她不爱说话,只有在别人欺负我们的时候,才会冲出来与人拼命。”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目光幽深,像是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
雁安宁心知那并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她的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来转移百里嚣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