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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宫里,时隔数日,雁安宁又一次见到了段皇后。
这回是段皇后亲自传她过来。
她跟着掌事太监走进凤阳宫的大门,方一入门,便觉眼前一片华美绮丽,锦绣灿烂。
后宫之中,只有皇后的居所可以称之为“宫”,便是最受宠的兰贵妃,她住的地方也只能叫作“殿”。
明亮的日光照在碧色的琉璃瓦上,连绵起伏的飞檐如水波泛起了涟漪,朱红的廊柱衬着雪白的宫墙,一眼望去,重重回廊曲折纵横,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雁安宁不曾去过幽兰殿,但她可以想象,无论兰贵妃那儿如何穷奢极侈,也比不上凤阳宫这里气势巍峨。
整个宫城,恐怕只有皇帝的寝宫能有这样的气派。
雁安宁跟在掌事太监身后,往前行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四周的宫人逐渐多了起来。
前方出现一池春水,池边花木扶疏,争奇斗艳。
一名宫装女子坐在花树下,手持书卷,长长的裙裾铺曳在身后,暗红裙摆上以金线绣满大朵大朵的牡丹,她的额心也贴着一枚金色的牡丹花钿。
掌事太监趋身上前:“皇后娘娘,雁婕妤到了。”
段皇后抬头,将视线从书上移开,望向雁安宁。
雁安宁敛目,双手交叠,微微屈膝:“安宁见过皇后娘娘。”
“起吧。”段皇后淡淡道。
雁安宁依言起身,从阿韭手上接过一只书匣。
段皇后看她一眼:“雁婕妤已将宫规抄写完了?”
雁安宁捧着书匣,恭恭敬敬举向前方:“请娘娘亲查。”
段皇后朝身旁侍立的宫人示意。
宫人接过书匣,呈到段皇后面前打开。
段皇后取出里面的一叠纸,随后一顿:“这是何物?”
盒子最底下露出一册书籍,书页微微泛黄,似乎是一本陈年旧物。
段皇后拿起书:“《博古金石录》第四卷?”
“正是,”雁安宁道,“百年前的《博古金石录》共有八卷,收辑了近千年来的铭文款识、碑铭墓志,可惜多年战乱,八卷书册早已佚失。不巧上月我刚得了一卷,恰逢陛下垂恩,让我进宫,我便将它一并带了进来。”
段皇后的手指轻轻从书封抚过:“此书对于金石考学之士极为珍贵,雁婕妤连进宫也不忘将它带在身边,可见是心爱之物,为何要将它放在盒中?”
雁安宁笑了笑:“娘娘与我也算旧识,几时听过我对金石之学感兴趣?”
她抬手指了指那本书:“听闻娘娘家学渊源,于金石一道颇有研究,故而我才将这本书带进宫来。”
她这话几乎明明白白将意图放在脸上,她带书进宫不是给自己看,而是为了讨好皇后娘娘。
段皇后拿着书,沉默半晌,轻笑了声:“雁婕妤既然早有准备,为何进宫那日,不将它呈给本宫?”
雁安宁乖巧低头:“那日冲撞皇后仪仗,心中惶恐,一时吓得什么都忘了。”
“那你为何今日才想起?”段皇后又问。
雁安宁道:“前些日子我染了风寒,怕拜见娘娘过了病气,只好拖到现在。娘娘若不信,可去问幽兰殿的兰贵妃,前晚她身边的侍女桂香上门送点心,亲眼看到我卧病在床,她见我胃口不佳,还劝我多吃些娘娘赏下的什锦羹。”
段皇后眉眼微动:“幽兰殿的点心一向不错,你尝着味道如何?”
雁安宁从容道:“娘娘莫怪,前两日我食不下咽,又怕放坏了东西,只好将宫里赏赐的食物分给了侍女们,让她们代我领受娘娘们的恩泽。”
“这么说,那碗什锦羹你也未曾动过?”段皇后慢慢问道。
雁安宁摇了摇头:“未曾。”
段皇后盯着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什么也没说,将那本书交给伺候在旁的宫人,吩咐道:“去,给雁婕妤看座。”
宫人应了声,取来一只蒲团放在树下。
雁安宁整理衣裙,跪坐在蒲团上,与段皇后之间只隔了一张矮几。
矮几上放了一只青玉盏,盏中碧色浅浅,隐有淡淡的花香散出,段皇后端起玉盏,轻啜一口,问道:“雁婕妤在梧桐苑住得可还习惯?”
雁安宁垂眸:“梧桐苑清净自在,虽说蛇虫鼠蚁多了些,但宫中侍卫已加派人手,昨日侍卫统领还亲自率队,到梧桐苑附近巡查了一圈。”
“你是说关飞渡?”段皇后放下玉盏,“他是兰将军亲自选的人,本宫虽未见过他几次,但听说此人做事勤勉,颇得陛下倚重。”
“娘娘说得是。”雁安宁道,“想来有关统领主持大局,后宫定能安宁无事。”
段皇后闻言,目光飘向她:“你这话可是在取笑本宫?”
雁安宁道:“安宁不敢。”
段皇后轻轻拂了拂衣袖:“本宫一向懒于打理俗务,后宫许多人都觉得本宫这个皇后形同虚设。”
“娘娘说哪里话,”雁安宁笑了笑,“我今日一进凤阳宫,便觉此处气势非凡,若换作旁人,怕是承受不住这么强的龙气。”
段皇后望她一眼,神色中并没有被恭维的高兴:“我在闺中之时,常听人说雁家女平平无奇,直到与你初次相见,才知外人所说不足为信,只有亲眼所见才是真的。”
雁安宁微微低头:“能得娘娘夸奖,安宁不胜荣幸。”
段皇后轻叹一声:“可是众口铄金,我听闻有人传言你得罪过我,所以我才挟私报复罚了你,你可知晓此事?”
雁安宁道:“我从未听说,也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段皇后注视着雁安宁:“你一进宫就连犯数错,本宫便是想护你,也不能罔顾是非,给别人留下口实,本宫的难处,你应当明白。”
“安宁明白,”雁安宁目色平静,“以往是我不懂事,以后定会恪守本分,不与他人起无谓之争。”
“你知道就好。”段皇后道,“前日大皇子走失,多亏你将他收留,本宫原想谢你,但最近杂事繁多,直到今日才有空将你唤来。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雁安宁摇头:“大皇子是宫里唯一的孩子,收留他是我应尽之责,岂敢要娘娘的赏赐。”
“也罢,”段皇后见她拒意甚决,说道,“若因此重重赏你,难免惹人注目,你的梧桐苑里还缺些什么,尽管告诉掌事太监,让他替你张罗。”
雁安宁躬了躬身:“多谢娘娘。”
段皇后又道:“还有一事你需谨记在心,你是将门之女,行事难免莽撞,但你同样是陛下的妃子,你所在之处是皇宫,不是雁府,更不是雁家军。”
她这话敲打的意味甚浓,就连一旁伺候的宫人也不禁侧目。
段皇后的脾气在后宫之中可谓最随和的一个,但她看向雁安宁的眼神,却似比往常多了几分锐利。
雁安宁迎着她的视线,提起嘴角:“娘娘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我自进宫起便不求其他,只求在宫中有一安身之地,娘娘的告诫我会记在心上,请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