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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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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年轻的法正是第一次抵达帝国的北方,看着西河郡境内沿着河谷地缓缓展开的宽阔草原,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他想起了诗经中《出车》的诗篇,不禁诗兴大发,一边策马一边轻声吟诵起来。

    前方策马的戏志才听到法正的吟诵之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轻敛袍服,回首笑问:

    “孝直,是第一次到西河郡吧!”

    “正是。”法正看到戏志才回首询问,连忙催马近前,躬身答道。

    此次迎接鲜卑人使者一事,骠骑将军阎行颇为重视,法正凭借着之前在河东安邑大堂上的积极表现,成功脱颖而出,被阎行任命为戏志才的副手,协助戏志才接待前来西河的鲜卑人使者。

    年纪轻轻就得到了重任,只要经过一番磨砺,日后必定会受到骠骑将军的重用。

    这是霸府众多掾史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法正作为当事人,也意识到了骠骑将军的重视和栽培,所以此行他一改未入仕之时的散漫,变得小心谨慎,对待上吏戏志才的态度也是彬彬有礼,恭敬有加。

    戏志才看着执礼甚恭的法正,眼中饱含了笑意。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的草原上,看着散布在草场上的牲畜、毡帐和忙碌的牧民,以及那一堆堆捆绑起来的草垛,笑容微敛,陷入到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与汉地的农夫相同,秋天草原上的牧民一样十分忙碌:宰杀牛羊,制作肉干、乳酪,修补毡帐,打草为牲畜过冬储备草料

    “孝直,既然你是第一次来西河郡,你看到了什么?”

    戏志才突兀的发问,让法正愣了一愣,他同样沉默了一会,思索了戏志才的深意之后,才重新展颜笑道:

    “戏祭酒,在下看到了明公的雄图壮志!”

    “哦?”戏志才微微一笑。

    法正继续说道:“本朝桓灵二帝以来,边地战乱不休,胡马猖獗,郡县屡屡失守。西河郡名为汉土,实则郡县废置内迁,早已沦为羌胡牧马之地。”

    “明公龙骧虎步,胸襟远大,有意恢复旧时边境屏障之守。虽然身陷于中原战乱,无法全力经营这西河之地,但也派遣了徐、孟等虎贲之士戍卫此间,近年来又招揽流亡草原的汉人,在西河授予无主田地,还允许戍守将士于此处婚配胡女,成家立业。”

    “汉人务农耕,兼畜牧之业,战时为兵,农时为民,拒胡马,储粮秣,修城室,备烽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重兴前汉屯田之兴盛,将这西河之地变成沃野千里的安宁乐土,使得这北方的屏障永固,边境再无羌胡侵袭之祸!”

    戏志才听了法正的侃侃而谈,眼中的笑意更浓了,能够见微知著,体会到了骠骑将军当初与严授、自己几人商议救边、实边的初心和对策,看来这个来自关中名族的年轻人的确值得将军他亲自栽培。

    只是,还有一些问题,终究是看得浅了。

    戏志才还没有出声,法正又再一次开口,他瞪大眼睛,伸手指着前方,出声说道:

    “戏祭酒,派往与鲜卑人接洽的骑队回来了!”

    戏志才顺着法正的眼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小支骑队正绕过草原上起伏的丘陵,往自己一行人马的方向赶来,为首的骑士正一手擎着旗帜,向着己方的方向招摇,这是之前约定的信号,看来鲜卑人的使者是真的已经到了。

    戏志才和法正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些鲜卑人来得好快!”

    “大,,苴罗侯大人,你看,匈奴单于的实力之所以会短时间之内大涨,除了有一支汉军兵马的助阵之外,更是因为他们治下多了这些汉人。”

    “这些农夫耕种粮食、捕抓鱼虾,匠人擅长修缮器械,营建城室,商贾则沟通有无,帮他们带来日常必须的盐铁。长久下去,匈奴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啊!”

    在逐渐靠近美稷的匈奴单于庭之后,琐奴观察着陆陆续续出行的汉人兵、民,他们的鲜卑部落靠近汉人的边塞,轲比能更是收留了一大批的汉人流民,因此他很清楚这些汉人能够给匈奴人带来什么,他策马靠近被他唤作苴罗侯的鲜卑汉子,悄悄在他的耳边说道。

    被唤作苴罗侯的鲜卑汉子显然也注意到了美稷单于庭的汉人数量,他路上一直在观察沿途匈奴人、汉人的日常,时常皱着眉头沉思不语,此时听到琐奴的话,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

    “不,琐奴,你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这种平和的情况只会是暂时的。眼下对于匈奴人的单于而言,多了这些汉人兵、民的协助,他的实力是增强了,可是长久以往呢?”

    “我已经感受到了匈奴人内心的恐惧,这些汉人可不是他们的奴隶,他们是隶属于汉人官吏的统治,汉人会和他们争夺部落里漂亮的姑娘,会用挖沟壑、扎篱笆的方式将他们原来的跑马放牧的草场分割,还会用一些精巧的器皿轻易就换走他们部落的骏马。”

    “而匈奴人中制作器皿、器械的匠人会失去他原有的作用,牧民会发现自己越来越买不起汉人的商品,原来的巫师、贵族大人们的财富和地位更是岌岌可危,他们是害怕这些汉人的,他们若不想束手待毙,就会重新举起他们手中的弓、刀,对向汉人,我已经嗅到了危险和死亡的气息!”

    琐奴被这个鲜卑汉子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张目向自己的周围看去,确认同行的汉人商贾没有窃听自己两人的对话后,才重新悄声问道:

    “这,这,大人,日后这,真的会这样吗?”

    苴罗侯扫了琐奴一眼,重新低下了眼睑。

    “是的,这里会有一场暴乱,会有一场厮杀,血肉在这里归于尘土,然后”

    “然后会怎么样?”琐奴内心颤动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苴罗侯苦笑一声,露出了自己的牙齿。

    “然后这里就会变成汉人的屯田耕地的良田沃土,他们会在这里建造更多的城、室,修建亭障,立起烽燧,阻止草原上的牛羊进入他们的耕地,驱赶草原上的部落向寒冷的北方迁徙。”

    “这,,,”琐奴不知道再问什么,他不知道面前的鲜卑汉子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但饶是听到有这么一种可能性,也足够让他内心腾起不安和恐惧了。

    苴罗侯没有在意琐奴脸上的异色,他安坐在马背上,喃喃说道:

    “这些汉人啊我突然有些后悔亲自来这里了!”

    两人的对话随着前来接洽的汉人骑队戛然而止,匈奴的单于庭已经近在眼前了。

    为了在西河立足脚跟,匈奴人在汉人的协助下,依托地势,在美稷重新营建了一座小城邑,以作为单于呼厨泉和一众贵族国人的新居所,那一支汉军也同样驻扎在此处,而各支草原上的商队也会在城外的草场上汇集,形成一个个人马混杂、热闹异常的交易集市。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更多的匈奴人、汉人。

    尽管苴罗侯将美稷的前景说得黯淡无光,可是等到他们深入这一片匈奴人、汉人杂居的土地上后,他们还是听见了许多欢声和笑语。

    “琐奴,你听,那几个匈奴人在唱什么?”

    苴罗侯指着不远处几个赶着羊群的匈奴牧民,发声问道。

    琐奴连忙侧耳倾听了一会,才仔细说道:“苴罗侯大人,他们唱的是匈奴人颂扬他们大单于冒顿单于的歌谣。”

    苴罗侯虽然少有听过匈奴人的歌谣,但他还是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竟然主动策马近前,去倾听匈奴人的歌谣。

    只听见那几个匈奴牧民扯着粗犷的嗓音,一唱一和地歌唱道:

    “我是草原的兀鹰,”

    我的翅膀扇风云,

    朝飞居延泽,

    夜宿姑衍山,

    飞了三个月,

    飞不出单于的手心!”

    匈奴人的歌谣没有华丽的辞藻,通俗易懂,对他们曾经的一代雄主冒顿单于的崇敬之情也溢于言表,苴罗侯只听了一遍,就学会了匈奴人的这首歌谣。

    他呵然一笑,拍打着自己的马鞍,也跟着那些匈奴人高声唱了起来。

    他的歌声高亢洪亮,很快也就吸引到了那几个歌唱的匈奴牧民的注意,那几个匈奴牧民见到这个草原汉子竟然也唱起了熟悉的歌声,不由得变得热络了起来,甚至有的匈奴牧民大声吆喝着,要邀请苴罗侯到他的毡帐中喝酒。

    只是苴罗侯的脸上却泛起了一丝冷笑,他对匈奴牧民的邀请不置一言回复,自顾自地唱着自己歌谣,突然歌声骤然一变,末尾的歌谣也瞬间变了味道。

    “单于只手覆大地,

    他的生前享荣名,

    而今死了归黄土,

    坟地不知何处寻。”

    匈奴人强盛之时,东破东胡,西逐月氏,北击丁零,南侵汉土,疆域辽阔万里,治下部落无数。如今的匈奴故地却被鲜卑人的部落夺走占据着,连曾经的龙城也湮灭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这可谓是匈奴人的奇耻大辱。

    此时被苴罗侯提及,再加上他那挑衅的冷笑,顿时让那几个匈奴牧民勃然大怒,纷纷策马向苴罗侯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