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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三年,春暖雪化,小草在湿润的土地里冒出了嫩芽,各地的野心家,面对着天下四分五裂的格局,也开始对侧旁的弱邻显露出了獠牙。
江东的孙策在去岁决裂袁术,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汉室的忠臣,随后他又挫败了海西陈偷袭地盘的阴谋,再次巩固了江东的基业,威名远扬。
反观称帝的袁术,今岁的处境则更加窘迫,来自其麾下的周瑜、鲁肃等人眼见淮南大厦将倾,随即抓紧和袁术决裂,相伴投奔江东孙策这股势头强劲的新兴势力。
从周、鲁等人口中确认袁术大势已去的孙策,十分乐意静待仲氏皇帝自取灭亡,为此,他一边清除袁术残留在丹阳的势力,对盘踞在丹阳境内的太史慈、祖郎等小股人马剿抚并用,一边
渐渐将目光转向了邻境的豫章郡上。
听说逃到豫章的刘繇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若是接下来刘繇病死,那就是自己大举用兵豫章的时机到了。
身处四战之地的曹操,在去岁解决了东南面的威胁后,随后又出兵在南面对荆襄的刘表建立了军事优势。
开春后,刘表还来不及出兵反扑南阳的曹军,后院就已经率先起火,长沙太守张羡悍然起事,联合荆南多郡的守、令共同对抗身为州牧的刘表,这迫使刘表不得不暂时停止和曹军的战事,将全部精力转向了荆南四郡上。
彻底腾出双手来的曹操,同样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徐州弱邻上。吕布目前和许都朝廷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所以接下来,他将会巧妙利用朝廷的名义,促使小沛的刘备、广陵的陈登和徐州的吕布决裂,一举解决来自东面徐州吕布的威胁。
反观地跨四州的河北袁绍,在去岁经历了义之乱后,除了重新将公孙瓒逼回易京老巢,就再不见有任何的动静,今岁的他似乎也完全安分了下来,不再打算对外用兵。
只是掌管邺城大将军府机密文书的各位掾史在开春之后,却比往年变得更加忙碌,他们经手的河北各地机密文书悄悄发往郡国守相、军中大将的手中。
如果将这些机密文书凑合起来,旁人就会惊讶的发现,平静的河北各地在入秋之后,将会有大规模的兵马、辎重、军粮、民的调动,而兵锋所指的,正是多年来一直未曾攻克的易京。
今岁开春,阎行没有发动战事,他在送走了自己的小妹之后,就从安邑出发,渡过重新恢复繁忙的大河津口,一路行县,来到了身处河南地的雒阳城。
雒阳城,郡守后室。
见过杨沛等官吏的阎行,和裴潜一前一后,来到了后室之中。
两人独处,各自入席后,阎行也不再赘言,他看着须髯渐长的裴潜,出声问道:
“内兄,西迁之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裴潜颔首,淡笑说道:
“关中号称天府之国,崤函之固,沃野千里,确实是霸业之基。”
阎行闻言一笑。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恃险不如德,若是人心不齐,就算是金城千里,也一样守不住的。”
阎行能够在河东创军立事,开拓基业,离不开关东尤其是河东郡的士人的辅佐和相助,眼下关中、陇右、河西相继平定,权力中心即将西迁,办事一向雷厉风行的阎行不会轻易因为受到其他异议而动摇决心,但是他却需要在西迁中枢之前,维系好与关东士人的关系。
裴潜是尤为关键的第一人。
裴潜看起来也是认同阎行的决定的,他看着阎行,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陇右、河西已定,彦明又西迁霸府,莫非接下来要对巴蜀用兵了?”
被裴潜这么一问,想起了法正之前献上的汉中地形图,阎行不禁苦笑说道:
“人情苦不知足,得陇望蜀。收陇右、河西之精骑,聚汉中、蜀郡之粟米,一直都是行心中所想。只是关中亦有从巴蜀逃归的士民,言称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山高路长,覆军杀将,一人守险,万人踟蹰,纵然是兴兵数路,只要张鲁、刘璋之流扼险而守,大军骑无从驰骋,依旧会劳师动众,无功而返啊。”
阎行现在麾下兵马看起来非常强盛,屡战屡胜,但是身处权力中心的他却格外清楚自己根基的脆弱,一旦开启大战,丧师杀将,大败而回,眼前的大好局势就会转瞬即逝,三河、关中、陇右、河西这些被自己强力拼接到一起的土地,很快就会分崩离析,重新回到了原来各自割据的局面。
攻打巴蜀之所以让阎行如此犹豫,正是因为蜀道艰难,一不小心就会将大军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那是兵法常说的“死地”,任凭你文韬武略,骑强盛,面对着‘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并’的险道,闭关而守的敌军士卒,单单是僵持久耗的窒息感,就足以从精气神上摧毁一支强大的军队。
裴潜点点头,蜀道的艰难是世人的通识,他相信这就是阎行内心的心底话,他转而说道:
“蜀道虽险,但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啊!”
听到裴潜重复了自己刚刚这一句话,阎行瞪大了眼睛,口中问道:
“内兄有事情要告诉行?”
“潜的二弟奉先多年来滞留蜀中,路途隔断,音讯全无,潜之前派人多番打听,却一无所得。不料近日二弟奉先竟遣人赶至雒阳,送来了家书,言其已经在蜀郡出任官职,信中也谈及了蜀地的一些情况。”
“刘季玉不仅与张鲁交恶,其麾下亦多龃龉,庞羲、赵韪等人皆与刘季玉离心离德,主弱臣强,御下无能,加上张鲁在侧,蜀地的大乱只怕也不远了。”
阎行点点头,刘璋身无微功,临时继位,自然会引起一连串的动荡,之前蜀中将领沈弥、娄发、甘宁的反叛还只是小事,但等到无力御下的刘璋与庞羲、赵韪这些老臣撕破脸的时候,蜀中自然就会迎来一场内斗大乱。
只是若要趁乱入蜀,势必要经过汉中,但是五斗米道在汉中布道已经有三代之久,士民信奉者不知凡几,张鲁境内既无内乱,又有险隘可以依仗,只要据关而守,就能够将阎行派去的大军完全隔绝在栈道之上。
寻求对付汉中张鲁的办法,才是入蜀的关键。
但阎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沮丧士气,他笑着说道:
“内兄身在蜀地安然无恙,对于我等,就是最大的好事了,其他事情,可以缓缓而图,但也不必急于一时。”
裴潜赞同,他也笑道:
“家父等人知道了奉先在蜀地安好后,也是欢喜不已的。”
两人在谈完了关西之事后,又转到了关东的局势上。裴潜其实也猜到了,阎行之所以要尽快将霸府从河东迁往关中,很有可能是与阎行接纳河北叛将义,与邺城袁绍彻底撕破脸皮,三河之地接下来随时可能遭受河北大军进攻的原因有关。
阎行之前想要通过公孙瓒、黑山军一同对付袁绍,但是现在看来,他与公孙瓒、黑山军之间都缺乏信任,若非真的唇齿相依,很难再凑到一起。
公孙瓒眼下的心态,就是一种自恃高墙深壑、粮草充足的自大症状,在他看来,相比进攻连年没有攻克的易京,袁绍的大军接下来更有可能会转向西边,进攻更加富庶,也容易攻取的三河之地。
所以,他才不会再与阎行等人联合,主动进攻袁绍了,他要躲在易京的高墙后面,静静看着袁绍与阎行等人攻战厮杀,然后再挑选时机坐收渔人之利。
除了公孙瓒、黑山军之外,对付势如水火的袁绍,还有许都的曹操可以争取。
只是对于曹操的心思,阎行也拿捏不准。以曹操的雄才大略,他肯定对地跨四州、南向以争天下的袁绍保持着足够的警惕,但对于已经崛起的自己,只怕曹操也不会再以等闲利用的心态来看待。
眼下三家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局势,袁绍的实力最强,但他面对的公孙瓒,也是最棘手的,河北的军队连年攻打、围困易京都没有攻下;曹操和阎行的实力相仿,曹操可能正打算再一次对徐地用兵,吕布是羁留异乡的逃亡之人,他的实力并不强大,在徐州也没有什么根基,以曹操的兵略和朝廷的大义,对于一个吕布,是绰绰有余的。
阎行则是平定了雍凉二州,如果不打巴蜀,他就抢先得到了一个对袁曹两家先发的机会,他可以在袁绍大举进攻他之前,联合其他势力进攻袁绍,削弱乃至打垮袁绍的实力。
但是怎么用好这个先机,则是一桩攸关成败生死的大事,如果成了,袁绍这个地跨四州、天底下最大的割据军阀可能实力就会一落千丈,治下四州的地盘也会分崩离析。
但如果变成了打草惊蛇,又没有把蛇彻底打死,那将袁绍的大军提前引向三河之地,那就有可能变成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窘境。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也不是阎行能够承受的,因为除了他与袁绍之外,还有虎视眈眈的第三家势力就在一旁静静地窥伺、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