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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授的担忧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这几日来,城外的敌军主力,正在陆续赶往安邑。
虽然敌军没有达到最初设定的奔袭安邑、顷刻下城的效果,但是随着一路攻城略地的郭汜主力大军的到来,城外敌军的士气愈发高涨,城内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强。
这几日城外敌军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的举动一点也不掩饰,让城头上的守卒看得清楚,待到敌军主力人马赶到之后,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势必开启。
而一旦城内的守军扛不住这股无形的压力,那么接下来的攻城战一开启,安邑城面对城外强敌的轮番攻打,只怕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毕竟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战争,从来就不是一场纯粹计算人数多寡、城墙高矮的算法。
近些日子眼角褶子加深不少的严授在城头上迎风站立,长须飘飘,他的声音不高,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都尉,军中的使者,可都派遣出去了?”
阎兴眼睛望着城外,沉声回答说道:
“最后一批使者,也都派遣出去了。”
严授微微点了点头,看着如同狼群般游弋在城外,时不时冒出行迹的西凉军游骑,默不作声。
安邑城作为河东的郡治所在,也是一众吏卒士民、家眷妇孺的栖身处,坚守不堕,就是稳定人心、维系大局的决定性因素。
北屈、蒲子的卫凯、牛嵩,临汾的黄颇、大阳的贾逵,他们手中还有河东境内留守的部分兵卒,而河内的常林、徐晃,河南的裴潜、翟郝,这两郡之地文武,也还掌握有一支颇有战力的兵马。
只是各地的援军的整合驰援,需要时间,而安邑城现实的情况信息则是各军驰援成功的关键性因素。
那城外游弋的西凉军游骑,一直在遮蔽战场、断绝内外,竭力截断安邑对外的联络。
所以城内吏士必须将安邑城坚守未失、亟待驰援的情况尽快遣送出去。
为了万全起见,城中已经不止派出了一批使者。
“西河郡的兵马,至少需要十日。”
在沉默中到压抑的氛围下,阎兴双唇摩擦了一下,最后还是沉声说出了自己的估量。
在他看来,河内一地平定未久,又有河北袁绍这等强敌在侧,身处河内的徐晃能够抽调的兵马,定然是不多的。
只有河南地的翟郝、魏铉麾下的兵马,才能够少些顾忌地抽调出来,只是河南地的兵马也不多,出兵势必需要会合大阳、河内的兵卒,待到贾逵、徐晃、翟郝等人整合成一支数量、战力颇为可观的援军,不知又要多耽搁个几日了。
相比之下,遣使最早、战力最强的阎行直率军队,才是安邑城最为急需的援军。
就是深入西河郡的阎行兵马,距离河东本土,太远了。
留守安邑的阎兴,给出了一个估量数字,以十日为期。
这还是郭汜大军,临时分兵,又在解县、猗氏等地,被坚决抵御西凉军入侵的河东士民耽搁了进军速度的结果。
只是这十日之期,却是不知道安邑城还能不能撑下去?
阎兴的估量,严授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迎风吹来了一阵大风,风没有吹动阎兴身上的铁甲,却吹得严授的衣袍翩然作响,风卷起了严授的胡子,阎兴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都尉,天色将暮,城外的敌军远来劳顿,今日看来是不会发动进攻了。城中吏士原本就多,这几日又涌入了不少避难的民众,入夜之后,城防士卒,还需小心谨慎!”
严授和前两日一样,走完了这一段城墙之后,就要下城返回郡府了,但今日眼见城外又有大批敌军赶至,故此临行之际,为了谨慎起见,他斟酌过后,还是开口了。
留守安邑的文武原本在军政上各司其事,城防要务也是由阎兴全权负责,只是如今大河防线被破,强敌兵临城下,城中士民人心惶惶,总揽郡府的严授也不得不越俎代庖,多叮嘱了阎兴几句。
阎兴倒是没有介意,城中除了郡兵之外,还有一部分从弘农、河内降卒中筛选出来的人马,值此存亡攸关之际,城内人心惶惶,确实不得不防,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应诺了下来。
严授让阎兴以军务为首,不必拘于礼节下城相送,他告辞下城后,带着几名郡府的文吏,还有一队卫士,很快就驱车沿着城内街道返回郡府。
阎兴在目送严授下城后,又重新转身回到了城门楼上,今日远处城外敌军的营盘因为又有大批兵马入驻,敌营之中的金鼓旗帜又增加了许多,远远望去,如火如荼,甚是浩大壮观。
阎兴心有所感,微微侧耳,迎风送入耳中的,似乎还夹杂有敌营人马的嘈杂之声。
望着城外人马不息、进出频繁的敌军营地,阎兴手扶剑柄,面露沉思,在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距离城外敌军大举攻城的日子,很接近了。
城中郡府,官舍后院。
阎琬呆立在院中的池畔前,往日灵动神韵的双眸失了光彩,变得有些迟滞,望着田田的莲叶以及静谧无波的池面,脸色就同池水一样,沉寂得有些可怕。
这些日子,对于后院的女眷而言,不啻于是梦魇一般的存在。随着阎行远征离开之后,河东原本欣欣向上的趋势似乎在急转而下,先是沈氏羌叛变、汾阴失守的消息出现,而后又有河东舟师败绩、解县、猗氏等地沦陷敌手的噩耗传来,到了最后,连安邑城都被敌军围了起来,城中之人,噩耗频频,早就陷入到了惶惶不安的境地之中。
作为官舍的郡府后院,气氛更是压抑得可怕。
张蕊尚在襁褓的幼子啼哭不休,挺着肚子的陆也身体欠安,后院上下的事情,由已有身孕的裴姝一力支撑着。
虽然裴姝不允许后院的奴仆、婢女无故擅自外出,也不准奴婢私下谈论嚼舌,可流言蜚语还是不可禁止地在角落里、屋檐下偷偷流传着。
阎琬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藏在心中。
以至于今日的天色明显不错,可落在阎琬的眼中,却是阴沉得可怕,单单是看着这平静如镜的池水,她都感觉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随着裴姝入主后院,所带来的尚俭、守礼、妇德、妇言等礼法,让阎琬感到的是不适,那如今这种从外界弥漫延伸到了郡府后院的压抑气氛,则让阎琬真真正正感觉到了恐惧。
曾经何时,她也曾切身感受过这种令人压抑到窒息的恐惧。
那是在凉州各家联军在陈仓城下大败的消息传回允吾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家的父亲也是黑着脸不让坞堡内的族人谈论战事,也是有流言蜚语在身边悄悄扩散,那种恐惧,就像是一条毒蛇一样,不不知不觉之间就死死缠住了你,再也挣脱不掉,只能够默默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的来临。
阎琬的思绪越深入,脸色就愈发阴沉得可怕,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阎琬也知道是谁,这些日子,后院没有哪个奴婢敢这么接近脾性变得异常的自己。
她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
“何事?”
脚步声停下,董黛站在阎琬的身后,淡淡一笑。
“君女,该进哺食了!”
阎琬没有一点进食的胃口,但她还是转身看向了董黛,盯向了她的眼睛。
如果说眼下在后院之中,哪个最让阎琬看不透,还是董黛。
哪怕在主妇,自己的嫂子裴姝的眼中,阎琬还是看到了一丝抹不去的倦色和阴霾,可在董黛眼中,自己看不到一丝害怕、压抑或者恐惧。
仿佛在她眼中,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平静。
想起了董黛那简短的身世之语,阎琬慢慢开了口。
“你不怕吗?”
“怕!”
董黛微微一愣,意识到突兀发问的阎琬话中说的是什么之后,径直回应道。
阎琬眉头当即皱了起来,显然,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相信董黛的说法。
董黛轻轻抚了抚飘在脸颊的发缕,她也看出了阎琬的不信,于是又接着说道。
“怕,但可以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