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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喜裴家
黻衣绣裳的裴姝跪坐在自家闺房的案几边上,轻轻地将手中已经阅览完的信笺放在案上,看着其上方正严整的字体,她不禁会心一笑,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阎行本人在汾水西岸击退了由贼首郭太亲率的白波大军,保全了临汾城,近日要回安邑叙职,回程会经过闻喜,届时邀她同游闻喜城郊雅景的内容。
这是裴姝收到的第二封信了,她上一次邀请阎行在上巳节,到闻喜游玩踏青,饮酒会宴,可惜当时正值雒阳沦陷后,白波大军大举集结,准备入侵临汾的危险时期,调兵遣将、厉兵秣马的阎行,自然无法抽空拨冗,弃军中士卒和临汾的危急情形于不顾,跑到闻喜来赴和裴姝约定的宴会。
人虽然没到,但书信却到了。
阎行专门派人将他的信送到了裴家,交到了裴姝手中亲启。
阎行在他的书信中,简单给裴姝解释了当前局势的紧急,表达了不能够按时赴约的歉意,并坦言在战事告一段落之后,会再来闻喜和裴姝一见。
裴姝还记得上巳节的前几天,自己因为一直收不到有关阎行的信息,而心中患得患失,担心阎行是否是因为前方军情紧急,军务繁忙,而将这一桩事情给忘了。
直到她收到了阎行的第一封书信后,整个心才安分了下来,前些天的患得患失,也变换成了甜甜的喜悦。
敢情,他还是记得自己,记得和自己的约定的。
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依然将约定记在心中,哪怕是前方的军情紧急如火,他不能够亲身前来,但这一份书信,也足于看出他的心意了。
想到这里,裴姝脸上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不过她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事情,柳眉不禁微微一蹙。
事情还得从上巳节开始说起。
上巳佳节,万象更新。在这一天,除了有祭祀的传统之外,还有外出踏青、河边宴饮的习俗,裴家在闻喜城中也是大姓名族,自然也少不了携家带口、呼朋唤友往城外河边设宴一会。
那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然前方的战事未定,但值此佳节良辰,城外的河边上,还是沿途行人络绎不绝,车声辘辘,乘坐在车中的裴姝掀开垂帘,举目所见,多是士子丽人、权贵富户外出,踏青游玩,以应时景。
一路上,有同样携家带口、车马众多的权贵之家,有鲜衣怒马、衣饰华丽的富贵子弟,还有或乘车、或步行的衣冠士子,香车宝马的大家闺秀,以及粗布葛衣、三三两两的普通人家。
等到了河边,就显得更为热闹了,城中的富贵人家,已经提前在河边的平地上挑选合适开阔的地带,搭建帷幕,铺设毡毯,摆上坐席案几、奉上美酒佳肴,然后和汇聚而来的宾客、友人一同宴饮作乐,席上有投壶、有行酒令等趣味活动,再加上轻纱幔帐之中的袅袅丝竹,窈窕歌舞,真如天上人间。
也有一些不是赴会宴饮的才俊士子,直接在河边玩起了曲水流觞的游戏,他们或高谈阔论、或引吭高歌,觥筹交错之间也是其乐融融,玩的不亦乐乎。
至于其余的游人,有的在河边踏青,信马由缰,有的则携美同游,共赏美景,加上随从的而来的奴仆、婢女,普通出游的人家农户,三三两两聚成一团,或说笑或交谈,权贵卑微相得映衬,各得其乐。
这是自白波之乱以来,一度陷入寂静的闻喜城外,第一次变得如此热闹起来!
城外河边
裴家的帷幕一早就派遣家中的仆人前来搭设好了,而裴家的家规严谨,裴家人倒是都是在帷幕之中宴饮、接待赴宴的友人,不能够随意单独出行游玩,而且帷幕还分设内外两层,裴家的女眷只能够在帷幕的内层中游戏、饮宴。
往日里,裴姝闷坐在帷幕之中,倒也无所谓,只是今日想到了阎行不能够前来赴约的事情,心情终究是有些郁闷,但她也要顾忌身份和礼数,只好强作欢笑,和其他女眷一同玩乐。
一众女眷正在玩赌棋的游戏时,一个眉清目秀、束发的少年郎在外面拍拍手,然后掀开幕布一角,抬步走了进来,裴家的女眷一看,来人原来是裴绾。
裴绾虽然年纪最小,但是自幼聪明伶俐,在裴家之中最受宠爱,裴家的一众女眷一看是他,也笑着要找他打趣,问他怎么没去寻找窈窕淑女,一同游玩踏青。
裴绾对于自家的这些姊妹姑嫂的打趣,但也应付得游刃有余,他笑脸相迎地一一化解,然后才来到自家的阿姊身边,朝裴姝打了一个眼色。
“可是城中的那几家君子,来了?”
裴姝看到了自家小弟的这个眼色,就知道他这个鬼灵精,是提前来给自己打声招呼的了。
游玩宴饮,原本就是有会晤亲朋好友的意味在里面,而若是家中有正值妙龄的女子待字闺中,那宴会上,自然就免不了要涉及到谈婚论嫁的事情了。
裴姝今年已经十九,早过了及笄之年,按照时下的观念来看,也是一个老闺女了,与时人谈婚论嫁的的习俗是大相径庭的,而且官府也会多加算钱,以此来催促女方成婚。
裴家虽然不吝啬这点算钱,但是裴姝确实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是因为最近几年朝堂动荡,天下大乱,加上裴茂和裴姝的四弟裴辑还在朝中任官,而二哥裴俊羁居蜀中,大兄裴潜给裴姝物色的几位才俊,无一例外裴姝都看不入眼,于是就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裴家将婚事意外地拖了三年。
女大当婚,却迟迟不嫁,自然也就有了一些流言蜚语,只是裴家素有清望,朝中也有家人担任显职,这风评舆论才不会片面地往贬评方向靠拢。
相反的,闻喜城中也有传言,裴家女大家闺秀、目光卓越,有择人之慧,犹如孟光择夫一样,非是如同梁鸿那样的才俊名士,绝不肯委身下嫁,于是,渐渐也有不少士子抱着各种心思,想要邂逅这位传说中的裴家奇女子。
如今的上巳佳节,裴家在城外河边设宴会友,正是趁机一亲芳泽的好机会,看不上眼自己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若是侥幸能得到裴家娘子的芳心,那自己岂不就声价百倍,能够攀龙附凤,依靠到了裴家这一株大树了。
正因如此,一些自诩多才的士子也就相邀前来,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参加裴家的宴会,引经据典,展露才华,以此来博得裴家人和裴家娘子的青睐。
裴姝对这种行为并无好感,但是挨不住家中兄长的要求,也不得不学着湖阳公主躲在幕后,窥看着这些才俊士子的风流才华,为自家挑选中意的夫君。
今日裴绾突然从外面的宴会上跑来见自己,裴姝一看他的眼色,就知道了定然是又有慕名前来的士子才俊前来赴宴拜访,自家的大兄裴潜和三兄裴徽也顺水推舟,又想让自己前往幕后窥看择选合意的夫君了。
按照以往,裴姝自然有她一套应付方法,她这些年来,阅人无数,慧眼如炬,也练出了卓越的好眼光,在短短的言谈之间,很快就能够将一个人的大致品性看出个端详来,有时候她的一些独特的见解和看法,连她的大兄裴潜也不得不赞叹她虽是女儿之身,但识人之明却是已经远超普通男子。
只是今日裴姝有些心烦意燥,倒是无意再去窥看、择选那些卖弄文采、炫耀家世的才俊士子、权富子弟,她从自家小弟的脸色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心意一动,指了指后帐的幕门,示意小弟掩护自己,从自己出帐。
裴绾努了努嘴,趁着其他女眷没注意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这次来的,还有三兄格外属意的青年才俊,阿姊若不去看看,只怕三兄”
裴绾话没有完整说完,但是裴姝也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家的三兄裴徽虽然也仅是及冠之年,但却是少年老成,对于人情世故谙熟于心,已经成为了大兄裴潜的左膀右臂,在父亲裴茂任职朝中的这些时日里,都是他们在打理家中的一众事务。
裴徽不仅少年老成,而且也迎合时下的名士交游之风,交友甚广,眼下他中意的妹婿,若是裴姝不亲自去看一眼,只怕三兄裴徽心中定然是会生气的。
裴姝知道自家三兄的性情,只是今日她确实是无意于迎合,因此她抿嘴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再次指了指后帐的幕门。
自家的阿姊表达的意思如此明显,往日和她关系最好的裴绾自然不能够再出言拒绝,于是他在一众扑香抹粉的裴家女眷中应付了一阵后,就寻了个机会,从后账的幕门出去,先去给自家的阿姊探路和安排外出的车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