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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相国、主公万福无极!”
在座的文臣武官也连忙纷纷举杯,遥敬董卓,等董卓手中的金樽凑近嘴唇之后,才纷纷也一饮而尽,露出杯底,大赞好酒。
郭汜将香醇的美酒狠狠灌入喉中之后,借着酒劲,向身边的李使了使眼色。
如今凉州一系之中的将领,牛辅还在河东镇守,董越、樊稠又都是唯董卓马首是瞻的,段煨的态度暧昧不明,唯有李、郭汜、张济三校尉还算是同心戮力的,今日大阅兵马的风头都被这班来自并州的新人给抢光了,这如何得了,若任由这样下去,只怕下一次就要让并州人反过来统领他们这些凉州的军中老人了。
李脸色如常,只是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微微抖动,显然也已经意动,至于张济那边,郭汜也只瞥了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异色,就当他也是默许了,他于是借着酒劲,忽地站起身来,像上首的董卓行礼说道:
“相国,今日大阅,不可无乐,我等愿为相国。诸位齐奏一曲军中之乐!”
董卓倒是没有想到郭汜会突然起身请命,等听他说完要为众人演奏一曲军乐之后,顿时也是捋须对这众人笑道:
“阿多悍勇,长随我征战,乃是我军中有名的勇士,平日只知其擅长弓马,不料亦知音律乎,也好,今日就来让在座的诸君来看看你的本事!”
听到董卓在众人面前称赞自己的勇武,郭汜顿时面露喜色,得意之下,脸上那道刀疤也随着抖动几下,在得了董卓应许之后,他大声应诺,转身就蹭蹭下台,前去准备了。
不多时,只见一曲整装精悍的骑也从空场上的西面出现,往将台前而来。步卒皆持刀盾,而骑卒则是一色的骑矛,人马皆有披甲,骑士身上罩着玄甲,战马半身裹着黑漆色的披甲,远远望去,就如有一团乌云随风在席卷而来。
而为首耀武耀威的黑甲骑将,正是郭汜。
看到郭汜如此刻意的上场,座中的李儒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嘴角一咧,笑着说道:
“这郭校尉,莫非是要来演奏万舞么?”
同样安坐在下首的贾诩闻言也是心中一动,李儒这话语带双关,万舞,乃是文武齐奏之舞,并不是寻常的军中之乐,先是武舞,舞者手拿干戈兵器,之后还有文舞,舞者手拿鸟羽和乐器。
表面看,这话里的意思,像是带有一丝嘲笑,讥讽郭汜一个武夫,如此刻意装扮和并州的人马比较,反而失了本来的军中老人的风范。
而深层意义,则更像是在敲打在场的其他文官,连郭汜这一个武夫都懂得了在这个重要场合向相国董卓表忠心、献赤诚,其他也被奉为上宾、高坐将台的朝中文官,是否也应当有所表示了呢。
想到这里,贾诩不由偷偷瞥向上首的董卓,只见董卓面色如常,并没有对李儒这句话语产生任何异色。
贾诩顿时心中明了,这又是李儒在自作主张,为相国张罗谋划了,如今董卓成功入据朝堂,李儒的权势也随即水涨船高,但是与此同时,身边的和其他文官僚属的竞争也在加大。
李儒有心要让董卓再进一步,同时也在不断巩固自己在董卓心中首席智囊的地位,不仅对新投到董卓府中的自己带有敌意,对其他朝官也是软硬兼施,不断旁敲侧击。
贾诩城府深沉,内心已将李儒的心思想了一通,但表面上还是纹丝不动,反倒是身旁的田景听到了李儒的话之后,连忙出声唱和道: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一首国风中的《简兮》吟诵起来朗朗上口,再加上田景刻意修饰展现出的抑扬顿挫,虽然有些字眼在座的武将还不能够理解,但此诗节奏明快,言简意赅,顿时也将席间的气氛烘托开来。
同座之中,伍琼看了看安坐的周毖一样,微微色变。刚刚李儒的意思他相信周毖也能够听得出来,这也正是他心中忧虑的。
周毖的父亲是周慎,与董卓有过军中同为将校的情谊,周毖本人也是武威人,乃是朝堂之上少有的凉州文官。
起初,他们同意襄助董卓入主朝堂,本就是因为宦官、外戚争权,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因而不得不依仗无诏入京却是手握兵马的董卓来主持危局,但是随着相处日久,伍琼也渐渐发现董卓的内心似乎不像是向他表面说的那样,行“伊、霍之时”,只是为了挽回汉帝国的衰颓和困局。
特别是他身边的这个李儒,心怀不轨的迹象,更为明显。万舞又岂是寻常的军中之乐,在商周之时,这乃是舞于公庭的隆重乐舞,并不是普通臣子可以献奏的。
昔日孔子见季氏“八佾舞于庭”而痛感礼崩乐坏,表示“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而今日李儒赤裸裸地在出言试探他们这些朝官,在座之人竟无一人感到有不妥之处的。
伍琼心中激愤,只是碍于董卓没有亲自表态,只是李儒的随口一说,他才按捺住自己的内心激动,强忍着静观其变。
军舞古来有之,上古之时的执干戈而舞的“刑天氏之乐”,到武王伐纣,得胜献捷作《大武》之乐歌功颂德,再到汉武帝作军中铙歌十八曲,夹以鼓吹,以振士气。
这些大规模的军乐都是规模宏大,而其中也有不少军中武乐被保留下来,见过世面的朝官对郭汜这种蹩脚、临时上阵演奏的军舞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所幸郭汜这一番的媚眼也不是抛给朝官等人看的。
步卒结成大阵,以刀击盾,刀盾齐鸣,表演之时,郭汜带着骑卒在台前来回奔驰,展示凉州健儿引以为豪的武勇和骑术。
末了,台上众人以为这番表演就要结束的时候,却不料郭汜带着众多骑卒飞驰到将台之前,于马上行礼高呼说道:
“主公英明勇睿,东破黄巾,西平羌乱,驱逐白波贼寇,勘定雒阳乱事,我等虽资质驽钝,幸附骥尾,易为功力,国家无事,我等愿持戈护翼左右,临事但有所驱,我等愿为主公致师陷阵,以报主公厚养之恩!”
此时,郭汜身后的步卒也开始大声高歌唱道: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彭彭。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这是诗经中的《大明》一诗,赞扬的是姜尚牧野之战,致师破敌的故事,既是在呼应前面的表忠心和效死之意,又是将董卓比喻为辅佐天子,平定天下的姜太公。
表演虽然粗糙,但胜在动之以情。高台上的董卓也不禁慨然变色,仿佛眼前又重现了郭汜等人跟随自己南征北战,转战千里、日夜兼程、驰骋赴雒的景象,他举起金樽,痛饮一杯之后,环顾座中之人,高声笑道:
“郭阿多,随我征战多年,致师陷阵,每战争先,人如其名,助力良多,实为我身侧之猛士也!”
有了董卓的开声称赞,面对郭汜这番刻意表现效忠,在座的文武又有哪个还敢嘲笑他的小心思和粗鲁,纷纷附和着董卓的意思,高声称赞郭汜的英勇和忠心,庆贺董卓英明神武,麾下才有这样忠心耿耿的猛士。
于是,等到郭汜再重新上台之时,在座的诸人也纷纷向他敬酒,郭汜和李对视一眼之后,也豪爽地对同僚的敬酒来之不拒,座中顿时又是一通称赞校尉海量的赞美声。
转眼间,之前还处在众人视线焦点的吕布变成了陪衬一般,看着他们这些凉州一系的军中老人夸论战功。
吕布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在他看来,今日董卓大阅兵马,自己精心挑选而来自己麾下的精锐之师前来,就是要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并州兵马的实力的,可这个郭汜勇不如自己,兵马又不如自己一方的精锐,竟不顾脸面,用出这种拙劣的表忠心邀宠的手段来,抢了并州人马的风头,这针对自己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莫非以为兵不如自己精锐,炫耀一下自家的武勇和忠心,就能够真正邀取董卓的依重和宠信不成。
吕布对于郭汜落座之后,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看不下眼,也再次起身向着董卓请令说道:
“相国,布麾下也有几员猛士,随布在并州北逐鲜卑,南定匈奴,彼辈对于相国虎威早已是仰慕不已,今日既然有郭校尉演武在前,布请令,也让他们出场,为诸君演武,以助酒兴!”
董卓这个时候也听出了吕布话中隐隐较量的意味,他原本想要婉拒吕布这个请求,不过随即想到了今日既然已经允了郭汜出场演武,打乱了原先校阅兵马的计划和步骤,若是不许吕布的清命,反而会给新投自己麾下的并州人马一种偏私的感觉。
索性大手一挥,董卓也就再次应允说道:
“好,奉先麾下的将吏我还未熟知,今日也正好来见一见他们的武勇!”
“诺!”
吕布得到董卓的应允之后,脸色也展现笑容,有意无意地瞄了座中洋洋得意的郭汜一样,转而就下台前去布置。
“久闻并地多壮士,诸君也可随我一观,来,再饮!”
董卓看着吕布下台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文武,放声说道,座上不少人这个时候已经微醺,但看到董卓举杯,纷纷忙不及迭地也举起酒樽,向董卓上寿敬酒。
没过一阵子,吕布就已经带着他麾下的成廉、宋宪、魏续、郝萌四骑如同一阵疾风一样冲了出来,光从速度上,就稳稳压过了郭汜出场时的动作。
吕布头顶战盔,披绛红战袍,铠甲披身,腰扣宝带,再加上他原本就是身材高大,体格雄壮之人,气势上比起一身黑甲的郭汜来,顿时又胜出了几分。
吕布跃马持戟,身后的四将有的持刀,有的持矛,有的举弓箭,还有的使用长,加上吕布手中的马戟,五般兵器,五位骑士,各展手段,犹如疾风骤雨一般,来回驱驰,将自身的勇武表现得淋漓精致。
其中,马戟和马这两种兵器,都是极具技巧性的马上长兵器。吕布手中的大戟比起军中的马戟还要更大更长,它既有直刃又有横刃,呈“卜”字形,具有钩、啄、刺、割等多种用途,其杀伤能力胜过戈和矛,但若无相应的精湛技巧,这种威力巨大的冷兵器,就反而发挥不出它本身的威力。
马,是骑兵使用的长达一丈八尺的骑矛,也是汉时的马槊,这种兵器同样是制作费时费力,而又对使用者的技术要求很高,在飞奔驱驰的马上,使用丈八长矛左右横击,除了对使用者的臂力有很高要求外,使用者对于平衡和力道的把握,也是至关重要的,否则就算是天生神力的人,使用这种丈八骑矛,也难以操纵,只会左支右绌。
吕布的本事,在座的不少人已经是见过的了,对他马上叱咤的威风也是已有心理准备,故而董卓看了一会之后,突然开声问道:
“那一位使用马的,乃是何人?”
台上对于并州兵马最为熟悉的还要数李儒,他立马笑着接声说道:
“相国,这乃是吕中郎将麾下的成廉,其人擅长使用马,乃是并州军中有名的骁将,据说吕中郎将陷阵之时,此人就是随从在身侧的一员!”
“当真是并地的猛士啊!”
董卓本身也是双带两,能够左右驰射的军中猛将,对于这等有过人武艺的武将也是隐隐升起了惺惺相惜之感。
正感叹之间,李儒却又突然接声说道:
“其实不止并地之中有这等的猛士,听闻徐中郎将军中,也有这样的凉地猛士。”
“哦?”
董卓看着台前空地上来回驱驰的吕布五人,面露欣赏之色,这个时候突然听到李儒说起徐荣军中也有这等的猛士,顿时惊奇出声。
李儒笑了笑,继续补充说道:
“据说此人也是擅长使用长矛,又膂力过人,能够使用五十斤铁锥,此番河东之战,此人奇袭贼寇老巢,立下首功,牛中郎将的捷报上,就有此人的名字!”
董卓眼中一亮,虽然他五十有几,已经不再亲自上阵杀敌,但是身为曾经赫赫有名的军中猛将,他心中对于猛将、宝马、兵器的喜好依旧不减,所以最初见到吕布的武勇之时,他顿时对自己得到一员猛将欣喜不已,还特意将自己的坐骑赤兔马,赠送给了吕布。
现在经李儒这样一提醒,心中对于这个徐荣麾下的猛士也有了一些期待,只是他入据朝堂之后,手中经手的奏章和战报不知凡几,加上牛辅在河东打的那几仗在董卓看来,也打不出一点自己希望的威风,固然对捷报上的内容印象不深,这个时候,也想不起来,捷报上提到过的名字。
所以董卓转而去看下首的徐荣,笑着对徐荣说道:
“此人是否如文优所言一般?”
徐荣刚刚提到李儒借机提起阎行时,他心中也是一惊,对于李儒这种变相栽培自家军中心腹的行为,有些反感。
他长于在战阵上争雄,却短于在同僚之间暗斗。为人处世,秉持的是中正之道,对于郭汜、吕布之中互相表忠心、炫耀武勇的行为,他内心是不屑于效仿的。
同时,对于和自己互相依仗的李儒这等突如其来又不和自己商议的主意,徐荣自然是不乐意的,更何况,李儒推荐的,还是自己原先就让自己生有忌惮之心的阎行。
只是这个时候,董卓的眼光已经投向了自己,徐荣内心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出声承认说道:
“此人乃是金城人,姓阎名艳,字彦明,确有武勇!”
“今日可曾一同来到上林苑?”
“阎艳之前就在本部校阅的兵马之中。”
“哦,哈哈,那倒是我看走眼,竟看漏了我凉地的猛士了,快,召他上来!”
“诺!”
徐荣听到了董卓被李儒勾出了兴趣,迫不及待想要一见阎行,也只要随即应诺,亲自下台去派人将阎行召了过来。
很快,奉召而至的阎行,谨慎地跟在徐荣的身后,上了这一处高大奢靡的将台之上。
“下卒阎艳,见过相国!”
“你就是那个能使铁锥的阎艳?”
“小人微末之技,不足相国挂齿。”
“哦!”
高踞在坐榻上的董卓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被李儒特意称赞的猛士,只见他除了身材魁梧,五官硬朗之外,也并无其他过人之处,远远望去,就如同军中的壮硕军汉一样,再加上其人言语谦逊,难怪自己刚刚校阅兵马的时候,没有发现此人。
台上的诸人,都是董卓亲近的文武。但上台之前,除了董卓本人之外,都要解去自己身上的佩剑,阎行自然也不可能带上他那把被李儒提到的大铁椎,所以也不可能让他像舞剑一样,在诸人面前挥舞大铁椎,展现武力。
董卓想了想,突然笑着指着台下跃马持的成廉笑道:
“你观此人的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