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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准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反复摩挲着圆桌上雕着的蓬莱山,表情认真,屋中众人见小姐如此,都不敢作声。
等纪准终于收回手,将身体轻轻靠在黄花梨六螭捧寿玫瑰椅中。
指尖点着跪在一旁的宝莺,问槿阳:“怎么回事?”
槿阳心思一向单纯柔和,见主子询问,忙敛了衣裙跪下:“嗯……回小姐的话,是奴婢派她来送桂花糕的。”
纪准不说话。
站在槿阳身后的唤月悄悄推了她一把,槿阳会意,又连忙说道:“哦对,呃…这是本该来送糕饼的小丫鬟临时有事,刚巧她空闲,奴婢便让她来走一趟。”
纪准不接话,反而转头瞥了眼眷星:“你自打进屋就这副样子,是想瞪给谁看。”
纪准还没说什么重话,眷星就已经觉着汗毛倒立,赶忙垂首跪下。
“行啊,既然一个两个的都这副作态,那今儿就好好掰扯掰扯。”纪准冷着脸望向众人。
“你说。”纪准伸手指着眷星。
眷星打了个哆嗦,说道:“小姐明鉴,事情根本不是像槿阳说的那样简单!方才小厨房做好了桂花糕,我就让小珍装好了送来,素日这些都是她做惯了的。小珍将糕饼从小厨房拿来的路上,就这么短短几步,偏就碰上了这个宝莺端着铜盆出来,一盆子水,全洒在小珍衣裙上了。我打老远就瞧见了,就着这个宝莺故意迎上去的!我正打算出声询问,她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反而把小珍数落了一番!还让宝莺接了小珍的活计!”眷星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一旁跪着的槿阳。
槿阳不看眷星,梗着脖子,声音虽小却斩钉截铁的说道:“分明就是小珍那丫头做事毛手毛脚!宝莺虽然没来几日,我瞧着反倒认真些,刚才…要不是她躲得及时,新做好的糕饼都得毁了……哪能…只是湿了小珍的裙子。”
眷星立时就急红了眼眶,跪直了身子争论道:“你!你不说我反倒忘了!我今儿可真是头一遭见到,两个人迎面撞上,铜盆没掀到自己怀里,反而全泼对面的裙子上了,自己半点水星子也没粘上,这可真真是奇了怪了。”
槿阳绞着手指嘟囔道:“所以我才说宝莺是个机灵的丫鬟……”
“你!”眷星气的拿手指着槿阳。“小姐!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奴婢真的是亲眼见到宝莺的所作所为。”眷星膝行两步说道。
这时一直没插上话的宝莺说话了。
宝莺伏在纪准脚边,口中哽咽道:“小姐,奴婢…奴婢自知是个愚笨之人,虽然不如槿阳姐姐说的那般好,但……但承蒙小姐抬爱,能跟随在小姐身边伺候着。奴婢向来笨嘴拙舌,心里也不懂得那些歪门邪道,更别说陷害人的勾当,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是万万不敢的呀!”
眷星还欲开口争辩,纪准却先发话了:“你可知,我那日带你回添星院,也是瞧你老实、本分。你一个新来的,竟比那帮用惯了的还强些。”
宝莺微微抬头,目光灼灼,又欣喜又得意。看来槿阳还真没骗她,小姐果然最满意她,想来她晋升到大丫鬟也是指日可待。
纪准继续说道:“本小姐一看啊,你这婢子就不是那种包藏祸心、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宝莺闻言,眼皮一跳,偷眼去看纪准,见纪准并无异样,可能是她自己多心了。
“小姐最了解奴婢不过了,奴婢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纪准紧紧盯着宝莺的头顶,点点头。
又扫了眼在场几人,最后说道:“行了,念在你们也是和宝莺相处的时日尚短,对她有所误会也是难免,等和她相处久了,你们就知道她的好了。今日的事就算过去了,那个小珍,就先拨她去跟着姚妈妈管库房吧。”
眷星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催云唤月连忙上前来拉走了眷星几人。虽然她们心中也奇怪,今日小姐为什么要偏袒宝莺。
等众人都退下了,屋中又恢复了安静,只能听到屋外淅淅的雨声,以及檐下躲雨的鸟儿扇动翅膀的扑簌声。
纪准站起身,从桌上拿了盏青花八方烛台,踱步来到西梢间,梢间里有一面酸枝木嵌琉璃大穿一镜。
纪准右手秉烛,最左手护着火苗,来到镜前。
琉璃镜折射着烛光,映衬着镜中的景物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镜中的少女穿着绿色绸绣宝瓶对襟长身褙子,石青色襦裙,手执灯盏,云鬓峨峨。少女身后是乱珠雨幕,秋洗梧桐,说不尽的委婉动人、点点清愁。
纪准凑近了些,盯着镜中自己的脸,往日朝阳般的面旁如今阴沉似水。眼神锐利,神态冷凝,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纪准缓缓转头,左右打量了一番,扬了扬下巴,挑了挑眉,牵了牵嘴角,最后满意的点点头。
宝莺进主屋的事不胫而走,添星院里的大小丫鬟婆子们都听说了一句半句的闲话。
起初丫鬟婆子们还不信,往日眷星和槿阳是甚得小姐青眼的丫鬟,她们两人又年纪相仿,关系也比旁的人亲近,怎么可能为了个新来的粗使丫鬟不和呢?
只是众人嘴上虽然说着不信,平日里却暗暗关注着两人,没成想这闲话竟是真的,眷星槿阳两个都避开着走,碰着面了全装不认识。
这闲话也就越传越有谱。
“你听说了没有?眷星姐和槿阳姐昨晚都不当值,两人竟在屋中吵了起来,把旁边住的姚妈妈都惊动了!”一个梳丫髻的半大丫头对另一个丫鬟说道。
“嘘……你小点声。”另一个丫头拿着帕子擦拭着被雨水打的斑驳的兰花叶子,复又说道:“这事院里都传开了,还不是为着前几天珍姐儿和宝莺的事。”
梳丫髻的小丫头撇撇嘴:“哼,那宝莺才来几日,张狂什么,小珍姐姐多好的人,平白被她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另一个丫鬟摇摇头:“你知道什么,眷星姐姐去为珍姐儿说过话了,可最后怎么样?还不是哭着出来的。”
小丫头有些忿忿:“你说宝莺一个新来的,就这么威风了不成。”
“哎…她可不比旁的人,自打来了这院子,就傍上了槿阳姐姐,除了刚来时扫了两天地,你还见她干过什么重活。”
小丫头心中不平,将手中的帕子绞的吱吱响:“说来说去…还不是小姐抬举她。”
“你这话算说对了,总之啊,都是咱们惹不起的主。”她说完,接过被绞的可怜的帕子,继续擦起兰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