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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合色绣玉堂富贵的幔帐深深垂落,窗外尚且人间四月风和日丽,西次间里却以点起了油灯。
英国公负手站在一旁,眉头微皱。国公夫人宁氏坐在玫瑰椅上,掏了帕子轻轻拭泪,二儿媳崔氏则站在身侧替她抚背顺气。
底下还站着一溜丫鬟婆子,具都静悄悄的,无人做声。
众人都神色紧张的望着床边把脉的郎中。那郎中又细细问了身边的丫鬟几句,才回身朝英国公点了点头。
英国公抬手请郎中到明堂里说话,众人也都起身,跟着往外间行去。
待落了座,郎中先开了药箱,取出素笺写了两张方子,交给了身边的药童,药童行了礼,随着府中管事去抓药。
这时,丫鬟们上了茶,英国公才问道:“杜郎中,我家孙女如何了。”
杜郎中微欠了身子,“回国公爷,纪小姐的腿伤正在慢慢恢复,只是一直高烧不退,我写了两张方子,一张日常服用,另一张在发热时煎服。”
国公夫人宁氏则在一旁问道:“不知道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倒是有几点需得仔细,纪小姐如今高热,内里和体外都烧着,要勤服些温水,多擦身子降温。还有一点需要格外注意着,如今纪小姐不能再吹风受凉了,但伤腿也不能捂着了,必要时可以拆开最外层的纱布透气。”杜大夫对宁氏说道。
杜大夫是京中颇有名望的外伤圣手,除了他医术了得之外,还是因着他医病时,多会将病情的轻重厉害讲清楚。
他见英国公夫妇愁容不展,就说:“国公爷、国公夫人稍安,纪小姐的腿伤只是外伤,还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之所以现在还没醒来,也是堕马时连惊带吓导致的。待降了温,醒转了就无碍了。”
英国公夫妇又对杜郎中再三谢过,才由国公府大管家亲自送出去。
几人又进到次间里看了看纪准,纪准还躺在千工床上,双目紧闭。
宁氏又细细嘱咐了屋中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又叫人将小陶炉和药罐搬到西梢间里,就在这里煎药,一刻都不许离了人。
丫鬟婆子具都应下了,一个个也都谨慎了起来。
崔氏一直在旁扶着宁氏,见她神色不济,说道:“母亲,您好歹也回去歇会儿吧,这边有儿媳照看着。”
自打纪准生病,宁氏时时来添星院守着,也着实累狠了,便扶了崔氏得手说:“唉,也好。不过我瞧着你这眼下也泛青了,你最近也是没少操劳,且回院中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的母亲。”
宁氏摆摆手,“我心里虽然盼着横姐儿康复,但是这也是急不来的,我们在这里反而不利于她静养。横姐儿吉人自有天相,走吧。”
崔氏见母亲都这样说了,只好依言随宁氏离开。
纪准躺在桂子绿色被褥间,眉头紧紧锁着。她还记得那漫天的大雪,身体又开始冷得颤栗。没多时又觉着身上灼烧,她忍不住挪动四肢,想找些凉爽的地方。
一动之下,左腿处竟是钻心的疼,她猛然间被剧痛疼醒了。
她忍不住张口痛呼,可发出的确实嘶哑破碎的声音。床边早有侍疾的丫鬟听见了,连忙掀起床幔一角查看。
一看之下连连惊呼,“小!小姐醒了!别动,小姐您快别乱动,来人啊!”
随后就是好一阵慌乱,纪准在那丫鬟的服侍下,喝了大半碗苦汤药,后又昏睡了过去。
随后的几天里,纪准就是在喝药、喝粥、睡觉中度过的。
这一日天光正好。
红漆廊柱下,纪准坐在层层锦褥之上,拥着白狐狸毛斗篷享受春光。
在她养病的一个月里,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同时,也在几个大丫鬟的叙述下,想起了她受伤的原由。
那是真敬二十三年春,敬帝还在位时,她和贺太师家的二少爷为了一只镶红宝石的鹿皮酒囊争夺不休。
其他看热闹的小公子们就起哄说让两人比试一番,谁赢归谁。
当时纪准豪气干云的说怎么赌任贺二挑,她来者不拒,没想到贺二说要与她在西郊比跑马。
纪准虽会骑马,但并不会驾马疾驰,她又不想跌了面子,硬着头皮去比试了,结果就因此坠了马。
这一年她十四岁的年纪,前世里,那些阴谋和算计的开始。
她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此时也已经发新叶了,而这里的一切还都如她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她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的少女,正是那日喂她药喝的人,她前世的大丫鬟催云。
催云有十四五的年纪,圆圆脸庞,一双眼睛总是喜盈盈的。如今正拿了笸箩在一旁做针线。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柔和而美好。
纪准的记忆翻涌而来。
纪准还记得,在她和段洪青成亲前,她就将催云指给了外院的一个管事做了小。最后一次见到催云是她嫁给段洪青的三个月后。
那日催云来见她,穿了一身靛蓝色小袄,下面也是同色的罗裙。可催云是最不喜欢这些深色衣物的。
彼时的催云面色蜡黄,眼下隐隐有青痕,拉着她的手问她过得好不好。纪准只觉着催云的手不复往日的柔软了,就那么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搓的她肉疼。
她就叫新来的大丫鬟宝莺给催云包了三十两银子,打发她去了。
如今再见故人,还是岁月静好。
午间。
杜大夫又来给她看了诊,告诉她还需要忌口,不过倒是可以多走动走动了。她的腿伤本就没有很重,长时间躺着反倒不利于恢复。
这些日子,纪准呆在自己的添星院里也实在厌烦了。杜大夫的话让她如蒙大赦般。
索性转天一早就吩咐催云唤月替她换了外出的衣裙,撑着筇仗,由一众丫鬟婆子跟着,出了院落。
她漫无目的的在国公府里瞎转,她也是久病初愈,一路上走走停停。
她记忆里的国公府只是残垣断壁而已,今日重游,真是恍如隔世,一花一草,一人一物还都好生在那里。变了得只有她而已。
纪准有些想家了,那想念如此强烈,强烈到她此刻分明就站在家中,还是止不住的眼睛酸涩。
她想双亲了。
说起来她已经太多年不曾见到父母了,思念翻涌而来,她索性就带着人,径直往父母住的汀兰馆走去。
纪准到了汀兰馆时,汀兰馆的院门正开着,里面有几个小丫鬟正在修剪花枝,还有些仆妇在擦拭窗棂。
见纪准来了,都向她行礼问安,纪准顺着庑廊往后院走去,刚到了转角,纪准就看见了两个婆子正将被褥拿出来晾晒,另有一个穿秋色褙子的管事妈妈指挥着几个丫鬟仆妇清点库房。
旁侧还有一个同样做管事妈妈打扮的人,坐在花树下纳鞋底。
穿秋色褙子的管事妈妈见了,就说她,“姚妈妈,我见你时常给小姐做这些东西。”
被叫做姚妈妈的人笑了笑,“我打认识小姐起,小姐就是那种样活泼的性子,鞋子也换的勤,别人做得鞋底子厚些就打脚,小姐穿不惯。”说完又叹了口气,低下了头,眼皮红红的,“小姐坠马了,也不知道现下里可有大好了。”
管事妈妈见了也不免动容,“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难过了。等小姐大好了,你也应该把这些鞋子拿与小姐,我瞧你年年做了,却一双都不曾送出去过。”
这时纪准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把院里的几人吓了一跳,连忙过来给纪准请安。
纪准摆手,示意众人各自忙去就好,只留下了两个管事妈妈问话。
二人忙引了纪准去了正屋的明间,待纪准落座后,又有小丫鬟奉上了茉莉香片。
纪准不甚喜欢香片的味道,只浅啜了一口润喉。
那穿秋色褙子的管事妈妈趁着纪准喝茶的空档,简单介绍了自己,这管事妈妈姓庄,是纪准的母亲留在家里照看院落的。
经她这么一说,纪准也想起来了,这个庄妈妈确实是薛氏身边的老人儿了,当初她父亲带着她母亲四外云游的时候,这个庄妈妈因着身材偏胖,久行不便,就主动留在了府里。如今汀兰馆也被收拾的很妥帖,看来这个庄妈妈还挺尽心尽责的。
而另一个姚妈妈纪准是认识的,说起来,姚妈妈本应是她自己院中的管事妈妈。
两年前,纪准总爱偷溜出府,姚妈妈作为纪准的管事妈妈,好说歹说的劝了多次,可纪准非但不听,还变本加厉。
姚妈妈没办法,就将这件事回禀了宁氏。纪准自是被祖母叫去训斥了一顿,还罚她抄了七日的佛经。
纪准为此就记恨上了姚妈妈,变着法儿的找姚妈妈的麻烦,后来寻了个由头,就将姚妈妈拨去了汀兰馆。
纪准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姚妈妈,姚妈妈穿了件半新不旧的夹袄,花纹也都是前些年的老样式,下面穿了条黯色裙子。低着头,眉梢眼角又很多细纹,比纪准记忆里的要消瘦些。
站在那里微微含着胸,显得不大精神。想来也是,这汀兰馆本就算是半个闲置院落了,本身就有一个庄妈妈在看管了,姚妈妈被拨了来,多少也会别扭些,虽说庄妈妈是个好相与的,但心里怕也愁苦,日子过得也是艰难。
纪准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看吧,那些真心为她好的,都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打量了明间一会儿,夸了庄妈妈能干,汀兰馆多亏了庄妈妈照看。又招来了身后的催云,赏了庄妈妈一袋银裸子,“妈妈和汀兰馆中的丫鬟婆子们拿去吃顿好的。”
庄妈妈先是推拒,催云就笑着说到,“妈妈且拿着吧,这也是小姐的好意。”
庄妈妈笑的见牙不见眼,千恩万谢的收下了,其实老爷太太不在国公府这几年,她们也着实难些。虽说二太太不是厚此薄彼之人,但是府中这么多人,难免有些耍小心思的,不是短了这个就是少了那个,难免要自己掏了月例银子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