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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里又多了些黑衣人,走来走去。因为事先请示了丁主任,这些人没有阻拦姐弟仨,只派几个人悄悄跟着。
姐弟仨已经习惯,随他们跟着,自顾自地走着跳着。
修路正在进行,快接近108弄了。挖掘机正在作业,轰鸣着,发出刺耳的挖掘声,让人难受。姐弟仨捂着耳朵,忍着噪音,出了弄堂口,朝左边大街跑去。直到噪音没那么烦人了,他们才放慢速度,不再奔跑。
好一会,张嫂、李胖才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环龙路西段还没修路,摆摊的、耍杂技的,依然还有。姐弟仨这个摊位瞅瞅,那个店铺逛逛,好不高兴。不时,还有挑着担子买花的汉子经过。花担子里的花种类很多,他们一边走,一边吆喝“买花啦——玫瑰啦木槿啦海棠啦——”
旁边有个小吃店,临街摆着几张小餐桌,师傅正在做“粢饭”。粢饭是一种早点,甜口的包上白糖黑芝麻粉,咸口的包上榨菜油条,配上一碗豆浆。粢饭的卖相很好,不时有路人坐下,吃上一份。
“姐姐,我想吃。”万沪琴指着粢饭,缠着姐姐。
已经逛了一会,万湘剑觉得自己也饿了,便带着两个弟弟,找了一张小餐桌,坐了下去。伙计马上过来,问他们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万湘剑、万平胆咬了一份甜口的,万沪琴要了一份咸口的。很快,粢饭上桌,每份配了一碗豆浆。姐弟仨吃得津津有味,约定过几天再来吃一次。
付钱的时候出现了麻烦,万湘剑递给老板10圆,店老板不但不找钱,还说少了,需再加8元。万湘剑跟着妈妈出来卖过东西,还看过几次电影,清楚10圆钱的购买力。按道理,一份粢饭,最多3元,店老板还应找她1圆。没想到,店老板要18圆,翻了一番。万湘剑不给,和店老板争执。
店老板说:“姑娘,当局已经发了通知,禁止法币在上海流通,法币快没用了,我收你18元法币,还是看在你们是孩子的份上。”
法币快没有了?妈妈给了我1000圆法币,就没用了?万湘剑很是焦急,忙说:“老板,法币禁止使用,那用什么钱啊?”
“用什么钱?”店老板瞪了她一眼,“日元,美元,英镑啦,你去银行,把法币兑换成这些钱,就可以用了。”
旁边一位食客听了,说:“小姑娘,别急着兑换成这些钱,划不来。过些时候,新政府成立,马上会发行新钞票。那个时候兑换,划算些。”
李胖也过来,悄声说:“万小姐,这位客人说得不错,新政府很快就成立了,肯定会发行新钞票,没必要这个时候兑换。”
新政府?就是汪伯伯要成立的政府?这个政府是卖国的政府,是帮日本人做事的政府,是爸爸要逃离的政府。万湘剑窝着火,又掏出10圆,丢在餐桌上,拽着两个弟弟,离开了这家小吃店。
万湘剑没了逛街的兴趣,催弟弟去买收音机的配件。买好收音机配件,他们又向环龙路西出口走去。
在万湘剑的印象中,那个地方有家“环龙书店”。琴丫出生的那年,爸爸在上海当编辑,一家人便租住在环龙书店的斜对面。有天下午,爸爸带着她,陪妈妈散步。走到这家书店前,见门口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著名作家万俊峰的新书《乱世绝唱》已到货”,妈妈停住脚步,说要进书店看看。
见妈妈想进去,爸爸答应一声,陪着她走了进去。书店里人不少,特别是买爸爸新书的人不少。看着这个情景,妈妈笑了。
爸爸妈妈站在那里,只看不买书,引起了店老板的反感,他走过来,说:“你们的,三个支那人,请出去。”
支那,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的蔑称,带有侮辱性质。很显然,这个书店老板是日本人。爸爸听了,很是气愤,说:“我就是万俊峰,你的书店不许卖我的书。”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棉袍,东北棉鞋,身旁的女人挺着一个肚子,也是一副乡下大妈打扮。万俊峰是畅销书作家,大上海的名人,应该穿着光鲜,他居然冒称?店老板先是惊讶,随即一阵狂笑,指着爸爸,说:“你的,不要脸,快滚,否则我叫警察了。”
万湘剑吓哭了,忙说:“爸爸,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妈妈也在一旁扯着他的手,连声说算了算了。
担心惊了孩子,爸爸只得忍着屈辱,出了书店。随即,他找到书商,要求他马上停止给环龙书店供应他写的所有的书,包括《乱世绝唱》。因为这件事,爸爸少了好几千元的稿费,他也在所不惜。
走到路口,万湘剑细细扫视了一番,没有看到“环龙书店”的招牌。原来的那个地方,已经换了招牌,为“环龙时装店”。
书店没开了,也好,我不买日本人开的书店的书!万湘剑有快意,但也有惆怅。因为,她想买书。见姐姐失望,万平胆指着一侧,说:“姐姐,那里有个书摊。”
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万湘剑看到右侧小巷入口处,靠墙竖着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有书看了!她一阵激动,忙跑了过去。
这个书架,是用几块木板钉成的简易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连环图画,有三国演义,有红楼梦,有水浒传,有西游记……万湘剑是大孩子子,对这些连环图画不怎么感兴趣,两个弟弟就不同了,马上找了几本,翻阅起来。好在书架底层,还摆了一些大人们看的书,有曹禺、张恨水、张爱玲、冰心等作家的书。
姐弟仨在书摊前不停地翻阅,李胖等得不耐烦了,不停地催。最后,姐弟仨出了25圆法币,买了两本连环画,一本曹禺的《雷雨》,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小书摊,回了租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