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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八月，香港德信中学。
下午四点，“铛—铛铛—铛”，随着下课铃声响起，中三（初三）学生也涌出教室。从教学楼出来，下几级台阶，往右一拐，便是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水泥大道直通校门，两旁矗立着郁郁葱葱的石墙树。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迈着轻快的步子，朝校门口走去。她俩都留着女生短发，穿着浅蓝色旗袍校服，白色皮鞋。一个又高又苗条，叫万湘剑，一个又矮又胖，叫陈思敏。
“我爸爸说……”万湘剑凑到陈思敏耳旁。
“一开口就是你爸爸，谁要听。”陈思敏故意偏过头，一副不愿听的样子。
“爸爸说……”万湘剑自顾自地大声说，“爸爸说，明天正好周末，我生日，带我们全家去福满多饭店吃大餐。他说还要给我买一个很大很大的蛋糕，上面有奶油花的那种。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她操着一口地道的北平官话，带着卷舌儿化韵，像唱歌一样，很好听。
“你们全家吃大餐儿，我去做什么呀儿？”陈思敏学着万湘剑的腔调，拖着儿化音，故意怼她。可是，她是上海人，讲北平官话，自然是不伦不类。
万湘剑也不来气，说：“当然是去吃我的生日蛋糕呀儿。”
陈思敏说：“我不想去，我要睡懒觉。”
见她故意装蒜，万湘剑揪住她的手，挠她的胳肢窝。这是陈思敏的命门，很快，她连声求饶，答应明天去。
闺蜜过生日，又是周末，哪有不去的道理？陈思敏之所有这样，就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太好，才故意怼她，闹着玩。
一番打闹后，两人又挽着手，走到校门口。出了校门，陈思敏朝万湘剑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上了停在不远处的小汽车。万湘剑呢，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校门口右侧，等她二弟。
二弟叫万平胆，也在这所学校就读。其实，他读中一（初一），三点四十分便放学了，应该等读中三的姐姐。因为贪玩，他总是比姐姐晚到校门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出校门的学生越来越少。渐渐地，稀稀拉拉，没几个学生出来。
这家伙，总是拖拉，我得告诉妈妈！万湘剑窝着火，返回校门，朝中一的教学楼赶去。
“我爸不是坏人，是大作家。”
“什么狗屁大作家，你爸是大坏人。”
“你爸是狗汉奸，报纸上都说了，你还不承认？”
教学楼的右侧传来争吵声，其中的一个声音是平胆的。万湘剑加快脚步，走到教学楼的右侧。
两个胖男生，揪住万平胆的手，将他摁在地上。万平胆个子小，动弹不得，只能用嘴巴反击：“你爸才是狗汉奸，你爸才是大坏人。”
见二弟被人欺负，万湘剑急了，抡起书包，朝两个胖男生砸去。
一个胖男孩的头部被砸了一个正着，他哎哟一声，忙松开手，回过头。见是个女生，他哼了一声，爬起来，指着万湘剑，说：“你为什么砸我？”
万湘剑一点也不害怕，说：“你欺负我弟弟，我就要砸你。”说完，她又抡起书包，狠狠地砸向另外一个胖男孩。
这次的劲道更大，胖男孩被狠砸了一下，脑冒金星。他只得松开手，直呼“啊哟”。趁这个机会，万平胆急忙爬起身，躲在姐姐的身后。万湘剑拿过他的手，将他扯到一侧，说：“二弟，有姐在，甭怕。”
感觉占不了上风，两个胖男孩交换了一下眼色，骂了一声“狗汉奸、大坏人”，转身就跑。
万湘剑抡着书包，追了上去。直到看不到他俩的影子，她才停下来。
过了好一会，万平胆才“呼哧呼哧”地跑过来。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脸黑黑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活脱脱一个小乞丐。万湘剑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拍着他的衣服，一边说：“二弟，你这样子，怎么参加我的生日party？走，姐带你去理个发，弄精神点。”
万平胆嘟着嘴，说：“我不去。”
万湘剑哄着说：“去吧，姐明天分一块最大的蛋糕给你。要是不去，姐明天不给你蛋糕吃。”
在姐姐的威逼利诱之下，万平胆只有答应的份，不会再有其它选择。两个人出了校门，顺路进了一家理发店。
理发店的生意很好，三张镜子前都有人，还有几个人在等。姐弟俩把书包取下，坐到一旁的长凳上，各自拿出一本书，一边看一边等。
靠近姐弟俩的理发师四十多岁，手法很娴熟，剪发、推发非常利索。他一边理发，一边和客人大声聊着。他们聊的话题与日寇入侵中国有关，什么小日本太猖狂，侵占我们台湾，侵占我们东北，侵占我们热河，侵占我们察哈尔……
几个烫发女人，她们顶着大圆桶，没有参与聊天，只听着，有的眼里有泪水，不住用手擦着。姐弟俩对这样的话题也感兴趣，一边等着，一边听着。
“我早看出来了，姓汪的一定会卖国。”一个正在理发的西装客人气愤地说。
姓汪的？是汪伯伯吗？万湘剑一个激灵，她放下书本，扭过去，专心听了起来。因为，她知道爸爸追随过姓汪伯伯，和姓汪伯伯是好朋友。
“福叔，你别动，我不好理发。”理发师停下来，提醒客人，“姓汪的卖国，不是你的新发现，我们都知道。”
“你们都知道？”西装客人哼了一声，“姓汪的跑到上海去，和日本人谈判，还要组织新政府，你们也知道？”
邻座的客人说：“谈判没什么不好啊，和平解决战争，肯定要谈的，汪先生不会另起炉灶。”
西装客人一把推开理发师傅的手，朝邻座嚷道：“不会另起炉灶？报纸上有人开骂了，你还说不会？”
理发师怔了一下，没急着理发，而是追问：“福叔，谁骂了？骂谁了？”
西装客人说：“顾孟余不愿跟着姓汪的卖国，脱离姓汪的了，他在报纸上刊文，骂万俊峰不但不阻止姓汪的，还帮他写文章，为所谓的新政府大肆宣传。我看啦，万俊峰肯定也去了上海。”
“啊呸！”理发师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万俊峰就一狗汉奸，有这样的人跟着，姓汪的能走正道？”
听到有人骂爸爸，万湘剑一阵难受。就在这时，万平胆腾地站起身，指着理发师说：“你才是狗汉奸，你才是狗汉奸。”
“哪里来的小喇叭？”理发师瞅着万平胆，正要训斥他。万湘剑急忙拉着二弟的手，跑出了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