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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口谕是那么好求的吗?你当都跟司膳坊的大白菜一样要多少有多少啊。金口玉言,很贵的,懂么。”李隆基一听石榴的话,他的思维便条件反射进入了砍价流程。所以说,太熟悉一件事固然有“清油过铜钱,熟能生巧耳”的好处,也容易被人摸透了路子牵着走。
石榴彻底放下心,这事儿,准成!剩下的不过是陪小郡王过一把针锋相对谈条件的瘾。他熟,她也熟,当下如对弈一般,轮番吆喝起来。
小槐子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半眯着偷瞧他们在廊下一立一坐,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仍僵持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石榴姐姐非要请这样一道旨意。永不侍夜,那不就是白白陪了寿春郡王一回吗?
大好的机会做媵人,放弃了叫他怎么报恩。他以前还彻夜不眠去琢磨如何把石榴介绍给郡王认识呢。能在大明宫茫茫的人海之中被郡王看中带进百福殿,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石榴姐姐是不是被气傻了……一点都不像她。。
“成交。”小槐子正胡思乱想时,石榴已经跟李隆基击掌为约谈妥了。代价是唱几首民间小调给他母妃解闷。
“小槐子,我们速度逃,再不走就要被小郡王剥削地连饭都吃不上了。哦对,那边坐着的小太监,别偷懒了,过来过来,帮忙抬铺盖。”石榴点名指了太监装的李隆基,随口开玩笑让他来做点太监们惯常做的差事。
“诺,小基子这就抬上给石宫人送到鹤翔殿。”李隆基居然无视了石榴的大胆玩笑话,乐呵呵从地上提起了大食盒,先开路回他老窝去。
石榴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问小槐子:“你听到了吗?郡王管自己叫——小、鸡、子。”
她只是看彼此心情都好,顺口开个玩笑啊,真没敢故意劳动郡王大驾去搬行李。
莫非此人不但遗传了李家和武家的双份优秀基因,还遗传了他爷爷怕强势女人的秉性?可谈起条件又寸步不让,不像是。大概他爷爷李治的“屈服于强势女人”和他太爷爷李世民的“喜欢征服强势女人”同时存在,导致了如此奇怪的行为?
“小孩子活泼好动装太监玩上瘾了而已,我想多了。”石榴揉揉太阳穴,拉着小槐子去收拾包裹。她不过借着“退让后会反弹”的劲头偶尔强势一回,谈了半天还是费脑子的。女王样是轻松好摆的谱么?武则天的气场,连韦后和太平公主都学不来,何谈她小小一名宫女。
“姐姐,你还好吧?槐觉得,石榴姐姐冒傻气在先,小郡王变奇怪在后,追究起来,看上去像是……像是姐姐把小郡王带傻了……”小槐子扛着铺盖卷,把他旁观所得的感受如实告诉了石榴。
“傻才好。傻人有傻福,上天有好生之德,总罩着他们。聪明呢反被聪明误,就算没误也会落个操劳过度。”石榴的玉镯算是省下来了,打点停当,就催小槐子:“我们快点走,别去晚了被皇妃怪罪。东西先带去鹤翔殿,忙完了再往司膳坊搬。”
“不碍事,窦妃待下以宽,人很和善。”小槐子想了想他在长生殿所见过的窦氏,觉得当今皇上实在是太幸福了,上有母亲帮着治理国家,皇上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内有刘氏窦氏温良恭顺,后宫佳丽尽归他一人;下有儿女成群,小公主个个玉雪可爱,三位郡王进学都很用功。
可是皇上对着玉玺发呆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有时候收起了玉玺,握着御笔架子也能盯出了神。君心果然最难揣测,幸亏皇上只爱发呆,从不责骂他们。
有时候皇后刘氏也常常携了德妃来奉茶递水,在一群太监宫女面前,陪着皇上发呆。刘氏是刑部尚书的孙女,父亲任着陕川刺史,生了李宪和寿昌、代国两位公主。德妃窦氏,开国大将窦抗的曾孙女,祖父是莘国公,父亲任着润州刺史。李隆基是她的儿子。
怎么看都是又般配又和美的一家人。
说起窦氏,她本还有个更加渊源显赫的族谱背景,扶风大族窦家。只不过到唐朝确立科举制度选拔人才之后,那些靠着门阀出身谋求仕途的关、崔、郑、王等族渐渐衰落下来。故而窦家便不再提以前的事情了。
若再往上数,窦氏的太爷爷的母亲是隋文帝的姐姐,万安公主。还嫌不够要往久远里挖的话,按着族谱一辈一辈翻过去,什么桓思皇后、章德皇后、这个侯那个公,大将军大司马,多了去了,比如窦族一直坚信汉景帝的母亲窦太后就是窦家一分支清河郡里走出去的家人子。
虽然士族在唐已式微,窦氏仍凭着良好的出身和姿容当上了德妃,并将她身上世代沉淀所蕴着的那一份智慧传承给她的下一代。众多皇孙中,武后只对李隆基一人特加宠异之,可见这隆基孩子在娘胎里时多么会挑基因,继承的大部分都是精华,天之宠儿啊!
这天半下午,惠风和畅,杨絮和柳絮一齐纷飞在鹤翔殿外。窦德妃在儿子居处和蔼亲切地召见了从他儿子荷包里掏走不少颗金豆子的小宫女石榴。
李隆基特别叮嘱石榴给他母妃特制些合胃口的糕点,要宜人又不腻的。石榴在他的小厨房里挑挑拣拣,最后只选了几枚皱巴巴的果子装碟。
德妃含笑允石榴讲一讲为何不挑新鲜的樱桃当材料。
“……这种果子在司膳坊的名册上叫做益母子,性酸味清香,长在在西突厥和吐蕃的交界处,过了吐谷浑便不能开花结果了,只有小片山地可以种植,因此南诏国和迦摩缕波国特别珍视,每年都将第一批益母子作为贡品进献给吐蕃赞普,赞普常常转赠我朝。”
石榴端着一碟柠檬向德妃讲解:“吃腻了甜点,以此物作饮品可开胃。挤汁和入面中做点心也很好,可惜益母子数量有限,无法达成。”
爱一行,干一行,石榴爱她所从事的行当,跟着哑师傅学习也格外用心,每读一本进贡记录册子,就能长一次知识。此时面对窦德妃,聊起奇珍异果来游刃有余。
“因其极酸,配菜又易由酸转苦,司膳坊历来只储藏,很少拿去食用。其实益母子分为青黄两种,青果子并非未熟之色。黄色的益母子香味较浓,储过一段时间,瓤的滋味就弱了。青色的益母子香味较淡,即使外皮萎皱,切开之后仍可泡水。娘娘请试试这枚黄色的益母子。”青柠檬太酸了,还是别推荐给德妃比较好。
德妃叫人按照石榴的说法,将益母子切半,挤几滴到碗中,加上蜂蜜调成一杯益母子蜂蜜水,掩袖尝了一口,果然令人舌上生津,余香满口。她笑着颔首,示意石榴上前来。
“本宫以为做蛋糕的宫人是位经验老到的坑饪,听隆基说到不是坑饪是小宫女‘十六’时,本宫还当他指十六岁的宫人,已是赞叹玲珑心思了。及至讲明此石榴非十六,亲眼见了你说得头头是道,才肯相信。”
德妃赏了她一串珊瑚项饰和绢花,笑对李隆基说:“太后昔日令上官婉儿任诏命时,婉儿才十四岁。普天下那些读书数十载才考上探花榜眼进士的男人们,谁能想到锦绣诏文皆出自未及笄的女子之手。如今石榴比婉儿还小,照本宫看,她到了十四岁,说不定也能当上司膳一职。”
李隆基紧挨他母亲坐着,听到母亲夸奖石榴还赐东西,拖着德妃的手不依:“母亲好偏心,分明是孩儿知人善用,怎变成她一人的好处了。那个烤蛋糕的炉子还是孩儿的主意呢。”
“都好,都好。去跟你父皇讨口谕吧。”德妃目送儿子出了殿门,才把石榴拉到身边,很和气地拍拍她的手,问她还需要些什么。
石榴摇头谢恩。德妃饮了半盅益母子蜂蜜水,叹道:“益母子酸,以蜜调。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就多喝几杯蜜水去冲淡那些辛酸的事吧。本宫育有金仙、玉真两位公主,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遇人不淑,唱起‘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这样的调子。”
“婢子明白,不曾为寿春郡王的事情伤神,娘娘是位好母亲,公主们都能觅到好夫婿的。”石榴打心底感激这个细腻温柔的德妃安慰自己,反正在别人看来,她是被李宪始乱终弃了。
“明白就好。隆基说你还会唱民间小调?来哼一支解解闷吧。”德妃握着琉璃盏,小口啜着蜜色益母子水,益母子,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石榴清了清嗓子,刚要唱她的桃花朵朵开,门外来报团儿求见。
“请她进来。”德妃放下杯子,脸上神色又恢复到初见时的恭顺模样。
石榴侍立一旁,不住拿眼去瞅走进来的宫人团儿。波涛胸涌啊……团儿看上去二十出头,跟许多宫人一样,个子不高,微微发胖,翻领衣裳,领口开得极低,腰身又束得偏上,愈发使两团白肉露得触目惊心。
“德妃娘娘,太后诏。”
“有劳了,本宫即刻就去。”
原来是太后身边的宫人。石榴又看着那位胸前揣着俩大白兔乱颤的奔放宫人团儿跟在窦德妃后面摆仪仗出去了。她这才到偏殿找了小槐子一起往司膳坊搬铺盖。
“小槐子,你见过太后吗?”
“见过,又没见过。”小槐子为难答道。
“喂,这话怎么说的。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哪有既见又没见的说法。”
“我见过太后身边的女官摆着雉扇驾到,然后我们就都跪下了,只见到一地的裙角和云头鞋。”想了想,的确是一地裙摆,他哪敢抬头看。
“就一回?太后胖不?鞋子有多大?”石榴不满意,竭力想让小槐子再挖掘一两块印象碎片,好拼接她脑中的武后,应该有五六十岁了吧?一定很富态。
小槐子挠挠头,承诺他会去找长生殿一起当值的老公公和老宫女们打听打听。
紫宸殿中,一排排宫官肃静而立。
武后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叫婉儿替她拟出华美些的措辞誊到诏令上。
“德妃已候在外面了。”团儿进来复命,看了看婉儿的眼色,自觉将殿中诸人都带了下去。
婉儿服侍武后从案前立起,她自己也退出去了。这是德妃和太后的婆媳时间,以前的儿媳妇们,也是这样与太后独处的,恭顺地捧着各式补品进去,待上一会儿,再含着笑或忧心忡忡地离开,连婉儿都不能入内近身待命。
婉儿蹙眉,日子过得真快,大儿媳妇裴氏妃、二儿媳妇房氏妃、 三儿媳妇赵氏妃和韦氏妃,眨眼间,被唤来紫宸殿尽孝心的次序,就轮到了四儿媳妇窦氏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