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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孟州城楼
苏明明立在守城的偏将齐须阔大的背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城下陆续增多的进城民众。
这两日的相处,让本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的苏明明,像失了盔甲的武将一般,倍感孤立,因为齐须。
他没有料到自己按照指示,辛苦跑来找的齐须,竟然不似说的那么亲善于他,比如此刻。
按说好歹自己帝京来的,齐须应该几近恭敬给他找把椅子,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谁知今日一早,上了城楼一看,昨日自己暗示的,他一点没放在心上,还是这么让他干巴巴地立在身旁,还不让自己出声、说道,完全当自己是,布偶。
可见,武将不好相处呀!
想到这里,缩着背的苏明明,讪讪地看向齐须,凑近了说道:“齐大人,此次烦劳您施以援手,苏某铭记在心。日后,,,”
不等苏明明说完,身高八尺半、宽膀阔面的齐须,目不斜视地抬手阻止,淡然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眼下你倒是看看清楚。”
他微微回身,傲慢地看向身边矮小苍白的苏明明。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毕竟他是御前的人,我这常年远在孟州,自在惯了。”
大概是齐须自己也觉得言语太直白,担心这种人回帝京说歪话,便略略扶了头盔,继续说道:“我此生只想看管好这座城、守护了这方土地,让帝京放心。其他的,不想牵扯进任何,劳烦苏先生,就我这话带到,便好。”
“是,是。”苏明明尴尬地讪笑着,意外看到齐须冲着他,恭敬行礼。
前日,齐须拿着小兵递上来的书信,便开始起厌烦。
自己十年前在帝京确有些交往,但自从自己请命到了孟州之后,便决定此生不再想念帝京,不是不喜欢、而是很不喜欢。
帝京的各色人等,都是看着官帖说话,这让他,无法忍受。
齐须,是个一心求实际的人,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秉性,在帝京城里,是混不开的。他情愿远离是非地、偏居一隅,偏巧在孟州遇到一样秉性的上司,因而得以一直做到现在的位置。
如今看着眼前的帝京标准人品来找他,想想就心生厌恶起来。
老远看到孟州城巍峨的城楼上,锦旗招展、兵卒林立,上官翼内心很是欣慰,说明守城带兵的,是个有心的人,难得啊。
他喜欢这种本分、整肃的边将。
身着文士外衣的他,早将手里的佩刀递给许盈盈,示意藏在斗篷里、自己也借着宽松的丝麻外衣,掖藏好那把短刀,略略收了惯常的武人身形和眼力,低眉顺目地牵着马,跟着上午进城的民众,缓缓走过城楼下,宽阔的门垛。
突然,边上闪出一个人,抬手拦住上官翼的去向。
他肩头制服的褶皱里略带尘土,干瘦的面颊、粗黄的面皮,上官翼推测,他应该是城楼上的本地兵卒。
“这位公子,稍等。”
操着一口毫不掩饰的西北音,那个瘦小灵活的本地兵卒,双眼谨慎地直视上官翼,“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上官翼知道,他是在审视自己的细节,以便稍后向他的上级汇报,是个训练有素的小兵。
他为此反而并不介意对方的这种不礼貌地审视,表情泰然地按照普通文士的习俗,轻弹袍袖,举手在胸前,行男子礼。
“鄙人,赵信。”
“哦,赵公子,你不是孟州人吧?”小兵依旧眼神警觉地看着上官翼。
“是。”上官翼一边作答,一边顺势怯懦地低眉看向小兵的脚前。
“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马上的女子,是你什么人?”
可见,他已经察觉到马上的许盈盈,跟在自己的身后,停了下来。
小兵语音还带着男童的稚气,但问话已经简练老练得很,可见军中风气井然有序。
想到孟州并非重要关隘而能如此上下一心、严谨扎实,上官翼内心再次默默赞许着,遂面上也微微一笑,恭敬地答道:“从上城来,去往承州。这位是在下的内人。”说着,他抬手示意身后的许盈盈。
小兵握紧佩刀柄,绕开上官翼走进许盈盈几步,上下打量了故意抬手遮脸、避开他直视的许盈盈,然后撂下一句,“你们,且等一下。”便回身,跑上城楼的台阶。
处在城垛边的许盈盈,担心自己斗篷歪斜露馅,便轻咳一声,借势举手就帽檐拉下一些,然后紧张地盯着上官翼。
上官翼回身走上近前,温柔地帮她理好身上的斗篷,关切地在许盈盈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一个温柔的夫君,在安抚紧张的妻子,口中说道:“不要紧,稍等一下。”
此时,走到更加接近城楼的上官翼,正着力于双耳,竭力分辨着,希望能听到他预期的声音。
半盏茶的功夫,兵卒扶着头盔从城楼上快速奔下,草草拱手,说了句,打扰了,便让到一旁,伸手示意放行。
上官翼两手一抖袖子,伸手拉着追鸣的马绳,刚刚走出四五步,突然听闻身后有人喊了一句:“赵信!”
上官翼机敏地止住脚步,却缓缓回身,假装不确定的循声四处张望。
只一个晃眼,他和城楼的台阶上,一个浓须阔肩、手按佩刀的武将,对视了刹那。
上官翼继续双眼迷茫地左右查看,眼角看到对方冷笑,转身上了城楼。
许盈盈也跟着停住,看向上官翼,这次是真的惊慌而认真,却不敢多言。
上官翼面露迷茫地转身,对自己“夫人”说了些什么,然后许盈盈也回头看了看,对自己的“夫君”摇摇头。
二人演完戏,跟着民众一起,朝内城走去。
齐须看着小步伐走路的上官翼和马上的许盈盈的背影,对着苏明明说,应该不是!
苏明明摸着胡须,看着上官翼远去的背影,略略点头。
“此刻倒是真后悔,之前在帝京,不曾见过‘庐山真面目’啊。”他感慨。
齐须昨天便好奇想问一句,上官翼什么体格、样貌。
他想象宫中的侍卫必是和他一般的人物,否则怎么对付各路“高手”。但方才苏明明示意去盘问这个中等身量、一副书卷气的人,他很诧异。
一番盘查更是消除了他的疑虑,齐须故意哼笑一声,以示轻蔑。
他难以想象这种体量的人,也能对付宫中的各路“高手”?当时猜测上官翼,必是个徒有虚表的帝京世家子弟。
苏明明见他如此,便自言自语:“他,我是从未见过,不过他爹我倒是远远看过两眼背影,和这个赵公子,很像。”
为了显示自己是帝京原主,他得意地继续卖弄,“他祖父游隼大人,可是个小个子。”
齐须听闻,更加兴味索然。他对于前朝的传说,一贯是一笑了之。
他是个只相信眼见为实的人。
在城里最大的客栈,福喜客栈的底层客房里坐定,许盈盈苍白着脸,捂着左侧的伤口,不住地吸着冷气。
“一会儿给我看看。”
上官翼说着,走到窗边,推窗往外查看周围环境。
“不要!”许盈盈坐在床边,低声抱怨:“省得被你,弄死。”
上官翼察觉未见异常,将许盈盈手里的佩刀藏在床板侧,用帐幔遮好,然后伸手来解许盈盈的腰带和衣襟扣。
“外,你干什么?”
许盈盈这次恢复元气,不似先前在林中那样,颤抖地浑身无力。
上官翼不耐烦地一把挡开横加阻拦的手,低声说:“不想当累赘就赶紧,换了药你先睡觉。晚上帮我上夜,我也得睡会儿。”
“昨晚一整夜,大哥哥都没有睡觉吧?”想到这里,许盈盈突然乖觉起来。
血污几乎干了,伤口黏在丝巾帕上,许盈盈忍着疼,问,“收口了吗?先不要动了,上点药粉,再帮我绑起来。”
上官翼从容地接过许盈盈随身的小皮卷子里取出的小剪子,把多余的丝巾帕一层层剪掉,只留两层,然后重新撒了药粉,包裹起来。
“好可惜啊。”许盈盈看着剪下来的巾帕的碎片,嘟囔。
上官翼一边在身后帮许盈盈缠裹绑带,一边冷冷地说:“你没事就好,这种巾帕,我有很多。”
他每一次伸手绕到前面,身体虽绝力保持着规矩,但面庞还是会触碰到许盈盈此刻高高挽起的秀发,丝丝缕缕地碰到他的脸上,痒酥酥的,还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
“到底也十九了啊。”
他默默想起家里的妹妹,上官希,临出门时,恍惚听说又打发掉了官媒人,说今年还想留在府中。真不知道这丫头想找个什么样的,已经个头快赶上我了,有个女人的样子就是没有女人的心思,唉!
上官翼不禁在许盈盈的身后,哑然失笑。
许盈盈不知上官翼的想处,忍不住红了脸,问:“大人,你笑什么呀?”
“别动。”上官翼立刻正色道。
早晚饭吃过之后,上官翼草草洗漱,本来可以和许盈盈解释,为什么他二人非要挤在一间客房里,但是上官翼担心她借机胡搅蛮缠乱说话,所以干脆冷着脸吩咐妥当,顾不上男女礼数,手摸刀柄、倒头闭眼。
看着窗纸逐渐暗淡下去,许盈盈靠在上官翼脚边,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二人都挤在床边,显得床里面,很大。
她必须盯着门户所以不能坐在床里面,而上官翼说他也不能睡在床里面,只贴着床沿睡,因为这样方便他随时起身应战,关键他还不让许盈盈坐在桌边,必须呆在床上的暗影里。
结果许盈盈缩在床角局促着,稍微动一下都会一不小心,触碰到上官翼的腿或者是他穿着鞋的脚。
她虽然第一次见到“大哥哥”便心生爱慕,但真的这么紧密的和他同处一室、同挤一张床,心里反而说不出的别扭。
逐渐下了露水而变得阴气沉沉的夜里,她第一次清醒地听到男人均匀的呼吸声,时强时弱、很沉稳却一直没有鼾声。
为了隔困,许盈盈半夜下床凑到上官翼旁边,想细细看清他的面容,但是太昏暗了,始终面容模糊成一团青灰色,除了眉骨上隐约的粗黑色眉毛、高挺鼻梁微微泛白,再看不清其他。
之后,她赶紧咬着牙,哎呦哎呦地坐回原样,一动不动真的能解疼,上官翼这么和她说过。
这会儿她只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复上官翼浑厚的男音,打发时间。
“在林中出现的截杀,是苏明明派来的杀手,都是有官兵体格和身法的,可见这个苏明明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药师。而且他们只冲我一个人来,可见目的性非常明确,就是非常自信地认为,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我们上午进城,即便没有那个兵卒的耽搁,我要想借机停留片刻。果然,我听到了,城楼上有个帝京口音的人,说了句:难道就这么巧了?西北我没来过,口音我学不来,所以问我的时候,我直接说自己是上城人,那里距离帝京比较近。而我听到城楼上,这个男人的口音,确是来自帝京。露出马脚也好,所以我先睡觉,在我醒来之前你万万不可睡着,帮我静静听着这屋子周边的动静,你身上有伤我们不便住了二楼,所以尤其是窗口,务必听仔细了。你不用怕,只要是行动必然有响动,夜里安静你能听得出差别。”
“实在困了就用力掐自己!”
上官翼不容置疑地看向许盈盈,撂下这句话之后,便倒向枕头,沉沉睡去。
约莫寅时二刻,上官翼猛地睁开酸涩的眼睛,窗纸仍然黑青色,他抬头看向床帏暗处,发现许盈盈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仿佛一尊雕像。
看到他起身,许盈盈嘟囔一句,屁股都坐麻了,然后便不管不顾地一歪头,睡了过去。
上官翼急忙跳下床,双手上下搓了脸,立刻警觉地倾听四下里的动静。
“为什么不出手?”上官翼思虑,“这么容易就骗过了?”
既然苏明明迟迟不出手,上官翼和许盈盈,正好在福喜客栈,修养调整。
三日后,晚饭时,许盈盈问上官翼,夜夜这样防守,到底在防什么?
上官翼测算,林中截杀没留活口,当晚不见人回去,第二天也必有人来察看、收尸。只是之后的他,一直诧异和疑虑,是什么原因要在那片林中对他进行截杀,因为那是唯一指向孟州的官道。
在此处截杀上官翼,如果失手,只会让他直接赶到孟州,更快地追上苏明明;而如果在提早布局,有个靠近胥城的三岔路口,一样可以做暗哨埋伏,更可以混淆方向,那样不是能让苏明明,逃得更加利索些?
难道这些计算,不在苏明明的掌控?
难道是他的幕后,有了“弃卒”的打算?
从孟州到帝京,最快的驿马也要四个昼夜。如果苏明明在孟州等消息,最早今晚应该就能得到行动的密令。即便那日城楼下混过苏明明,这几日不见帝京来人,苏明明应该也能猜到,那个上城来的富家公子,应该就是帝京来的上官翼。
若苏明明和那个城楼下走下来的那个高个子将官,明白之前是被上官翼骗过,必会警觉,若要再出手,必然是围堵和绝杀。
上官翼想到这里,不经意看向睡熟的许盈盈,心想,带着她可怎么逃啊!
若今晚苏明明仍然按兵不动,上官翼能明白了一点——苏明明在孟州,调度力度不足;那么他则须主动出击了,否则苏明明这条线,可能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