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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梅记小吃店”的生意依然是红火的,食客络绎不绝。若君和翠柳在厨房忙碌着,陈太太负责点菜,收钱,周福来回上下的端菜,跑堂。
那天,临近打烊时分,陈太太正在柜台后和若君说着这一天的收入,周福正要把门板插上,一辆人力车停在了小吃店门口,上面匆匆的走下一个男人,口中急迫的喊着:“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我要买酱菜!”
周福和若君转头一看这人,都不禁大吃一惊,那男人看到他们也是一愣。
“程少爷!”还是周福先喊了出来。
原来来人正是程嘉伟,若君怔在那不知要说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缙云山上他怒目而视自己的样子她还记得,对嘉琪,程家,若君至今还是愧疚的,震惊过后,若君瑟瑟的喊了声:“嘉伟,你好。”
程嘉伟也有些许尴尬,放慢了脚步。
“程少爷,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真是好久没见了。”周福高兴的说。
嘉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好,都好,经历了些事。”
若君赶紧把他请了进来,嘉伟点点头,走进店里,四下里看了看,地方不大,却很整洁干净,六张方桌,和几条长板凳,墙上挂着各色菜牌,菜牌上都画着各色花卉,顿时让这个原本又小又挤的小店增添了许多雅致情趣。
“嘉伟,要吃些什么?”若君问。
嘉伟顿了顿,有些惊讶的看着若君:“这店是你开的?”
若君微微一笑看了看陈太太说:“是我和陈姐一起开的。”
嘉伟不禁一阵感慨:“呵呵,真想不到,你这样柔弱的女子,竟会成了女老板呢。”
“不过是为了生存。”若君低声说。
她话刚说完,小念安拿着作业本从房里跑出来,大声嚷着:“娘,娘,我功课做完啦。”
嘉伟低头细细的看了看小念安,一头乌黑蓬松的头发,眉清目秀,双眸乌黑闪亮,双唇红润,肌肤白净,眉宇间英气若隐若现,活脱脱周瑞康的一个翻版,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若君也是一阵尴尬,摸了摸念安的头,说:“喊程叔叔。”
小念安疑惑的看了一眼嘉伟,弯起眼睛,甜甜的一笑,礼貌的鞠了一躬,朗声喊道:“程叔叔好!”
嘉伟应该讨厌这个孩子的,应该排斥这个孩子的,这个孩子是周瑞康的私生子,是周瑞康偷情,背叛婚姻的铁证,他应该代表妹妹嘉琪,当即转身离去的,表示抗议和反感的。
可是他却好像看到了在大学里和自己一同玩乐嬉笑,一同追逐梦想的周瑞康,自己的挚友周瑞康,自己的偶像周瑞康,念安的笑容实在太像瑞康了,像的令嘉伟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纯真的,阳光明媚的年代。
或许是他天性豁达开朗,又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即将成为人父,总之,他一点也不讨厌念安,还说不出的喜欢。
念安歪着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问道:“叔叔,您要来碗鸡汤面吗?我请客,不收您钱。”
嘉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弯下身子看着他说:“谢谢,你可真大方。”
大家沉默的一会,若君又问:“嘉伟,你是要买酱菜吗?”
“哦,是的。”嘉伟轻拍了下脑门笑道:“前阵子有个朋友来送了两罐你们的酱菜,我太太很爱吃,她现在怀孕五个月了,口味越来越怪,却对你们的酱菜情有独钟。今天发现酱菜吃完了,哈哈,于是我被命令出来买。”
“啊,原来你结婚了!”若君,周福和翠柳都很是高兴的上前来祝福。
“是的。”嘉伟有些羞涩的笑着。
若君赶紧拿了个袋子装了十罐“玫瑰酱菜”给他,嘉伟正要掏钱,若君笑着摇头道:“朋友一场,你不会真的给我钱吧。”
嘉伟感谢的看着她,叹气道:“若君,过去,可能是我把感情的事看的太过简单了。”
若君摇头:“不,你这么说,我就更加无地自容了。”
“总之,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或许将来我和我太太还会光顾你们的小店呢。”嘉伟微笑道。
……
当天晚上嘉伟摸着妻子圆鼓鼓的肚子,感受着肚子里小婴儿的胎动,心绪难平,他原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此时,小念安的小脸不停的在脑海里旋转,他总有种不吐不快的情绪。于是当夜便提笔给嘉琪又写了封信。
万水千山,相思乘风,不久这封信就到了香港。
嘉琪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巧瑞康也在家,他独自一人在三楼的阳台上眺望远方,嘴中衔着烟斗,双眉紧蹙。
嘉琪拿着信,缓步走上来,远远的看着那个站在风中的修长挺拔的的身影,他是那样的落寞,那样的孤独,虽然楼下就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家庭,可是那些都只是他的责任,却不是他心之所想,她很想陪伴他,做他的伴侣,解除他内心的苦闷,可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
他变了很多,几乎是判若两人,曾经的阳光照人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的周瑞康深沉忧郁,儒雅淡然,如一块历经岁月打磨的黑曜石,更加的魅力四射,她真的看不够他,她看着他优雅的从嘴里吐出烟雾。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你来了。”
“是的。”她走上去,站在他身旁,两人一起眺望着遥远的天际。
“我上班了。”她说。
“我知道,很好。你原本就是个能力卓绝的女子,在家里太埋没你了。”他说。
“谢谢你的赞美。”
“这是事实。”
“瑞康,你有什么打算?”
瑞康看看他,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有些不明所以的笑说:“没有。”
“你才三十四岁,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我想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带着淡淡的忧伤说:“我想多尽几年孝道。”
“自欺欺人。”
“哦?你这么认为?”瑞康转过头来看她。
“你是找不到生命的光源。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很对,我已经在黑暗中生活了很久很久了。”他嘴角扬起一个欣赏的笑:“你还是了解我的。”
“我宁可不了解你。”她叹了口气,迎着轻柔的海风,轻轻拉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说:“瑞康,我们还能重新来过吗?”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我爱你,你知道的。我们风风雨雨的已经一同走过了十几个年头……”
他松开她的手,双眉又锁了起来:“嘉琪,我们不要在原地绕圈了好吗?”
她受伤的看了她一眼,垂下头苦笑说:“呵呵,你是个集多情,无情,绝情于一身的人。”
“我不是个好男人,更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并不祈求宽恕,”
他的消沉和自我批判,并没有让她觉得安慰,而是忽然间,觉得无比的陌生,是的,陌生,他还是当年那个意气奋发,充满活力的周瑞康吗?不是,不再是,虽然他的外表依然风流倜傥,但是他的心境早就垂垂老矣。
她开始问自己,如果不是他的外表,她还会爱他吗?一个如此消沉的男人,一个如此悲情的男人……
“告诉我,瑞康,假如某一天,你与梅若君重逢,你会怎么做?”她突然问。
金丝边眼镜后,瑞康的眼睛闪了一下,他有些奇怪嘉琪问他这个问题,那么多年,梅若君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禁忌,在这个家里是绝对没人会提起的,梅若君只活在他的心里和日记本里。今天程嘉琪怎么会突然和自己谈起梅若君来?
他倚在栏杆上说:“我会请求她的原谅,并且说服她和我避世而居。”
“你会要求与我离婚,对吗?”
“不是要求,是恳求,是哀求。”他坦率的说。
她颤抖着吸了口气,心中剧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泪珠一滴,一滴的滴在了阳台的的栏杆上,而同时间,鲜血一滴,一滴的滴到了她的心底。
她耸动的肩头,她轻柔的抽泣声,她决堤的悲伤,让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他心里难过的轻拢她的肩头。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话过分了,对不起嘉……”
还未待他把话说完,她突然踮起脚,搂住了他的脖子,吻在了他的唇上,她搂的很紧很紧,吻的很重很重,眼泪濡湿了他的面颊,她把此生所有的爱情都融进了这个吻中。
嘉琪一向都是端庄沉稳的,如此主动热烈的亲吻自己还是第一次,瑞康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但是她的悲伤让他心里很内疚。
他想回应她,可是,他却迟疑着,他怕自己的回应会让她越陷越深,于是他只是任由她亲吻着自己。良久,她伤心欲绝的停止了亲吻,泪水从眼眶里不停的滚滚而出。
正在瑞康一片迷茫之时,突然间嘉琪一咬下唇,高高的扬起手,“啪~!”的清脆一声,重重的一个巴掌挥在了他的脸上。
瑞康脸上火辣辣的疼,心头却突然一松,他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是欠她这一巴掌的,他并没有生气,没有怨气,只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接受着惩罚。
她流着泪,摘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那颗曾经他在病床前向她求婚的钻戒,冷冷的扔在了地上,虽然眼泪还未止住,但是她已控制住了自己的声调,坚定而清晰的说:“我同意离婚!”
瑞康依然垂着头,因为他并没有觉得高兴,或者庆幸,只是觉得悲哀,程嘉琪又从口袋里拿出嘉伟写给她的信,颤抖着手,一把摔在他脸上,不再说一句话,昂起了头,挺起了胸,摇曳生姿的转身离开了。
阳台上,周瑞康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了,他捡起了地上的那枚戒指,打开了嘉伟的信……
看完信,瑞康手不住的颤抖……不,其实那是他的心在不住的颤抖……整整七年的相思,整整七年的分离,整整七年的寻觅,整整七年的痛苦……他终于第一次有了她的消息。
原来,她在北平,原来她开了小食店,原来念安长的那么好,他觉得既心酸又安慰,她都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开的店?她又要开店又要照顾孩子,要有多辛苦?天,她一定是起早摸黑,辛勤操劳。
他激动的握着嘉伟的信,快步下楼,想赶紧写信给嘉伟,求他帮忙把若君的情况打听清楚。另外他要想办法回去,他一定得回去。
他的心又活了,满腔的热情又犹如滔天巨浪一般翻滚着,他觉得全身振奋。可是,才下到二楼,就看到胡小芬抱着儿子定国站在书房门口。
他厌恶的看了她一眼,但是同时头上像被淋了一盆冰水一般,自己的孽债重重,就算现在若君站在自己面前,他也没脸去面对她。
“瑞康!”胡小芬喊他,他却一言不发的从她身边走过,
“定国病了。”她在他身后喊。
“找医生。”
“我没钱了。”
“找管家。”
他边说边往楼下走去,他想要快点回酒店写信,可是刚走到大厅,突然身后一个严厉的声音喝到:“站住!”
是周老爷,瑞康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是越来越过分了。”周老爷生气的做在大厅中央。瑞康不得不转身回来。
“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能干了,发达了,是一家之主了,但是家有家规,我还没死呢!”
周老爷重重的用拐杖砸了几下地板。
瑞康知道自己要孝顺父亲,但是此时此刻他内心充满了狂热,根本无法停下来听训,他眼睛闪着光芒,急切的说道:“爹,嘉伟来信了,他找到若君和念安了。你看…...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北平,爹,我必须马上写信给嘉伟,让他帮我打听清楚了。”
他的兴奋和周老爷的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老爷的镇静,让瑞康觉得很扫兴。
周老爷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他们又不是周家的人。”
“爹,我和若君的事,你是知道的,那么多年了,我已人到中年,不能再错过她,爹,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这些年,我过的生不如死,念安是我的儿子,是您的孙子,当年在山上的事,我不想再提,但是爹,请您体念一下我的心情吧。”他满心的巨浪翻滚,急急忙忙的说。
“哼,儿子?定邦不是你的儿子吗?定国不是你的儿子吗?你尽过多少做父亲的责任?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念安一个儿子,把定邦,定国丢在一边不闻不问,你还有点责任心吗?”
“我……”瑞康百口莫辩,他知道自己的不称职,他无言以对。